她是纳兰明宜,皇族最娇纵尊贵的公主。哪怕在最落魄的时候,她的凤冠都不曾坠乱。即便是自刎。
    在这样一个?糟糕的雨夜。
    她却?容许自己来找他。
    宁久微的衣裙都湿透了,发饰、青丝、裙摆都在滴落着雨水。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清丽端庄的。背脊如?此清高直挺,眼睛如?此清澈。
    她眼尾泛着薄红,脸上的雨水也像泪。顾衔章分不清,她自己也分不清。
    漆黑的夜幕吞噬一切。
    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单薄倔强,干净地像一株被春雨折损不屈的茉莉。
    “顾大?人,见到本公主不行礼吗。”
    顾衔章低下眉,平静如?常。
    “参见公主殿下。”
    宁久微看着他,半晌才?道,“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滴落着雨水的裙摆上。
    “本公主原本是来写休书的。现在不想了。”她用袖子轻轻拭去脸上的雨水,低头理了理湿漉漉的衣裙,“顾大?人,你?实在放肆。你?是本公主的驸马,却?敢给?本公主写和离书。”
    “微臣——”
    “本公主这两日?翻遍了所有史册。”宁久微打?断他的声音,“也翻遍了前朝顾上卿生平所有记载。”
    “我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瞒我。”
    顾衔章目色晦深,袖中的手微微收拢,攥紧手中的那方?罗帕。
    沉默迟钝蔓延。
    良久,他唇边携过一抹极浅的笑意,声音比方?才?凉了几分,答非所问,“肃王殿下若不归京,公主永远也不会知道。”
    “为什么。”
    宁久微不明白。她声音很轻,“你?恨我父王,恨皇族,恨陛下,对不对。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愿意尚公主,为什么要瞒着你??”
    顾衔章看向她,一步步靠近。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烛光,“公主觉得是为什么?”
    “公主既什么都知道了,又为何还要来找我?”
    他比夜还深的眸子锁住她,几乎压地她喘不过气。宁久微退了一步,却?不肯躲开?他的目光,仰头望着他。
    “微臣早就说过,公主是这世?上最负心的人。是你?让我做你?的驸马,你?说会永远保护我。”
    他比祁衡更早守着她。
    他见过最娇纵最跋扈的明宜公主,比任何人都久。祁衡算什么。
    他恨透了皇室。
    可他心里住着上京城最明媚的公主殿下。
    恨变得无法纯粹,便成魔障。
    他从来不想让这些阴暗无光的事情玷污她,当然还有被仇恨罪戾湮没的他自己。
    可惜身为王兄的疼爱太过纯粹,肃王无法坚持到底守住这样的秘密。
    这也是祁衡与肃王殿下的不同?之处,他即便查到一切,也绝不会告诉她。这方?面他们算得上是一路人。
    就像顾衔章可以费尽心思,至死也永远瞒住她。
    “宁久微,若非你?姓宁,宁王府早该在我手中覆没。”
    若非是她,他只会把账算在皇族头上,那些人本就都该死。
    她总会让他沦陷,让他惦记。无法控制。
    可他宁愿折磨。
    他的声音像藤蔓一样攥住她的心脉,令她骤然失坠,喉咙都涩疼。
    “顾衔章,你?放肆。”
    他轮廓冷冽,看着她一瞬氤氲出雾水的眸子,眉宇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她嗓音带着轻微地颤意,“我父王鸿轩凤翥,明并日?月,一身清誉举世?无双。皇室圣族纳兰所有人,谁都可以,你?唯独不能审判他。”
    “为清名为皇权,背弃正臣弑友夺权,这便是宁王爷的大?义。”
    “乱臣贼子,谋逆大?罪,如?何杀不得。”
    她话落,伴随着一声窗外沉闷的春雷,刹那沉寂无声。
    顾衔章逆着光影,晦暗箫肃,她看不清他。
    宁久微胸口轻轻起伏着,亦被自己的话怔了一瞬。可也仍不肯退步。
    是她口不择言。话说出口的时刻她就后悔了。
    这么久以来每次生气她分明都在告诫自己言语最伤人,比刀剑还厉害,却?还是对顾衔章说了最过分的话。
    可是他不能那样说她父王……
    谁也不能。
    她查遍了史册,不信父王会为皇权为清名不择手段,也不信身为父王的挚友知己,顾上卿会是谋逆祸乱的反臣。
    她来找他分明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起云台谋逆之乱,顾氏天降灾祸,大?火屠门,无人生还。
    ……
    宁久微眼前浮现野史册载上短短的那一句,心似坠入冰底又被烈火灼烧。
    压抑着撕扯。
    她也想起许多事情。
    宁王府那株开?的极盛的垂丝海棠,她的五岁生辰……
    ——长大?以后,你?给?我做驸马好不好?
    ——我会保护你?的。永远永远那么久。
    ……
    第四十八章
    几日后, 南鄯王子一封求亲书送至上京城,犯上明言要明宜公主。狂妄嚣张,陛下盛怒。
    “南鄯之地, 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在大郢与?西域之间?,战略地位紧要。更是一条十分重要的商道。”
    御书房,陛下召煜王,凌王,顾大人, 还有皇叔宁弃相谈。
    “煜王殿下所言甚是。”
    凌王附和道, “南鄯若不稳,起叛乱, 将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大麻烦。”
    煜王:“但?此次南鄯的和亲请求, 叛乱之心显然昭然若揭。”
    凌王:“南鄯小国,终究是蛮族,才能提出这?般无理的求亲。”
    宁弃:“煜王殿下说的没错, 敢言明要明宜公主, 南鄯叛乱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何况我大郢与?南鄯素来以?相互制约维护和平,从无和亲。”
    煜王:“总之对?南鄯随时?都要做好平乱的准备。”
    凌王:“区区南鄯倒没什么,可很显然, 南鄯只是诱饵,西域边境才更虎视眈眈。若为大局着想——”
    煜王打断道, “即便再为大局, 和亲也绝不可应。”
    凌王看向他, “那煜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大动干戈, 不顾开战的后果?”
    煜王:“南鄯小国对?大郢一直反复无常,看似臣服, 实?则觊觎之心从未磨灭。历朝以?来平了又反,从不长久,战事本难免。且控制南鄯是必然,不可逃避。”
    龙椅之上,陛下沉默地查看着奏章。
    宁弃静了片刻,问道,“对?和亲一事,两位皇侄如何看?”
    凌王:“自古以?来,各国之间?为达成目的,和亲也是一种政治手段。”
    煜王:“大郢繁荣富强,实?力雄厚,对?一方小国妥协实?为屈辱。并且臣侄从不认为和亲是正确长久的政治手段。”
    顾衔章站立一侧,声色无动。
    顺帝合上折子,抬眼看了看,终于?开口问了一句,“顾大人如何看?”
    顾衔章嗓音平淡。
    “蛮昧小国,诛灭为上。”
    顺帝闻言笑了声,“朕就不该问你。”
    他说完咳嗽起来,端过茶饮了几口才平复。
    顾衔章掀目看向龙椅上的陛下。
    他老?了。身体大不如前。
    鬓边浅霜,深邃的眼仍威严,但?已迟暮年年。
    论年岁其实?陛下还没有首辅大人更年长,但?身坐江山,若不做昏君,那这?把龙椅便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生命。
    对?于?顺帝,顾衔章不得不承认,他算得上是一个明主。
    尽管他反而上位。
    顺帝饮完茶,将所?有奏章扫到一旁,良久沉声道,“召肃王觐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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