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费了点劲儿才把那珐琅罐子拿出来,捧在手里掸了掸灰递给知薇:“还好没摔碎。”
    知薇笑着接了过来,顺嘴问一句:“你刚刚说出大事了,出了什么事儿?”
    瞧她当时那样子,该不会是皇帝殡天了吧。
    养心殿里皇帝又一次后背发凉,总觉得最近有些犯小人。
    那一边锦绣脸色一变,想起方才要说的事儿来:“主子,出大事儿了。原先咱们屋里的那个红桑,让人告发是启明宫失火的元凶。”
    饶是知薇心宽,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面色一变:“真的?”
    锦绣皱眉连连点头,把听到的消息都一一说了。原来是慧嫔那边一个叫碧桃的小宫女,半夜说梦话的时候给说出来的。
    这碧桃在慧嫔的启祥宫里当差,也就是个洒扫除灰的打杂宫女。那一回皇帝避暑她没轮上跟着慧嫔一道儿去,就迁去了启明宫住。
    她运气不错,大火没怎么烧着她,不过吸了点浓烟昏了半天而已。但这凶猛的火势却将她吓得不轻,回宫后人就有些少言寡语,平日里轻易不开口,更不提与那大火有关的半个字。
    众人知她受了刺激也不强求,日子只这么平淡地过。孰料时间一长,这碧桃大约是从惊吓中走了出来,人慢慢回过神来,话也多了起来。
    这本是寻常事,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她不知怎的竟有了说梦话的习惯。刚开始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慢慢的却是有惊人之语冒出。
    与她同住一屋的宫女初时听着新鲜,却不料有一日竟听到了惊人之语。
    锦绣说到这里时一叹气:“也是合该咱们倒霉,那碧桃梦里竟说是红桑放了启明宫的那把火。这下咱们可有大麻烦。”
    “不过梦话而已,岂能当真?”
    梦话自然不能当真。但与碧桃一层的宫女嘴巴有点碎,转头又跟别人说了。这一人传一人的,最后竟把话传到了慧嫔耳朵里。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碧桃被慧嫔传了去,据说初时还不敢说,后来不知怎么的,想是挨了打怕了,便竹桶倒豆子全说了。
    原来这碧桃和红桑是同乡姐妹,前后脚进的宫,算起来还有点亲戚关系。红桑那阵子神神叨叨的,知薇和锦绣都没看住她,想不到她竟总往启明宫,去找她的同乡好姐妹诉苦。
    这一诉竟诉出大秘密来。
    “主子,原来含笑的死跟红桑有关。她同碧桃说含笑落水那一天两人约好在镜月湖见面,她去得晚了一些,对方便甩脸子给她看。她气不过便刺了两句,没成想最后两人竟扭打起来。也不知怎么的,含笑就落了水。她不敢声张也救不起人来,就这么悄悄走了。怪道那段日子她老往镜月湖跑,整个人疯疯颠颠的,想是被含笑的死吓着了。”
    知薇皱起眉头,也明白这事儿捅了出来,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她为何又去启明宫放火?”
    “这个碧桃也不知道。她只说两人在一起说话时红桑话语里满是忧愤,想是对这宫中生活不满。着火那一晚她无意意看到红桑鬼鬼祟祟进了正殿,本以为她想偷东西,却不料最后竟烧了起来。主子我想了想,那晚的火确实是从正殿先起来的。你说红桑她为何这么做,她是不是疯了?”
    红桑疯没疯知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快要疯了。
    其实红桑的举动用现代的话来说很好解释,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报社型人格。她大约心头积怨已久,加之被含笑的死一刺激,人就有些不正常。会干出放火的事情来也不算什么。只是她这火一放,自己烧死也就罢了,倒害得她和锦绣惹一身麻烦。
    红桑是她宫里的人,若放火的事情坐实是她所为,她脱不了干系。即便放火的事情与她无关,含笑的死总也和她有关。知薇手底下的宫女害死了浣衣局的人,这事情若认真追究起来,可够她喝一壶的了。
    早知道就不该收红桑的,都怪该死的良妃。
    锦绣比知薇性子急,这会儿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屋里踱个不停,嘴里不住念叨:“主子,这下怎么办,回头若追究起来,咱们会不会……”
    “你先莫慌,如今也没人要把咱们怎么样。说到底这不过是碧桃的一面之词,若说有心栽赃也不是不可能。谁见着红桑放火害人?又有谁见着她与含笑争执?更何况她是我宫里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跟浣衣局扯上关系。”
    良妃把人送过来,如今出了事儿她想完全撇清也没那么容易。这件事情坏就坏在是慧嫔那里的人捅出来的,若碧桃是良妃的人,搞不好事情就悄无声息过去了。
    慧嫔却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
    牺牲一个碧桃算不得什么,能把后宫这潭死水搅浑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有时候在某个位子坐得久了,总想动一动。所谓富贵险中求,虽则碧桃是她的人,可这事儿归根结底和沈贵人有关。搞不好还和良妃有关。
    给良妃添堵是她乐见其成的事儿。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彻底捅了出来。这宫里任何事情都瞒不过皇帝,这事儿自然也不例外。慧嫔的本意也是要让皇帝知道,这一下倒正中她心意。若能同时对沈贵人和良妃造成影响,那便更好了。
    慧嫔这里打着如意算盘,那边良妃倒是不怵。她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看一眼面如死灰的瑞香,淡淡一笑:“你怕什么,这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瑞香紧张道:“红桑毕竟是娘娘拨给落月轩的。万一……”
    “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不爽,本宫帮着打理后宫诸事,这宫里大小宫里的人事安排,哪一样不是经我手处置的。就是她慧嫔那里的碧桃,不也是当初你分派过去的。照她的说法出了事儿岂不也得我担?若真如此那本宫岂非天天有错?皇上又不是傻瓜,由着她乱泼脏水。”
    “可红桑害死了含笑。”
    “谁见着了?红口白牙想乱咬人。要我说搞不好是那慧嫔撺掇底下污蔑本宫。启明宫失火这都过去多少天了,突然来这么一出,早干什么去了。她要去皇上面前说我的不是,我也同样有话想问问她,到底安得什么居心。”
    良妃把茶盅往茶几上一搁,冲瑞香一使眼色,对方立马心领神会,扶着她出了殿门坐着肩舆往养心殿而去。
    一路上良妃神情寡淡,整个人透着股肃杀气儿。结果刚到养心殿门口,整个人立马一变,显出既端庄又透着点委屈的模样,配上她本就内敛的眉眼,看上去当真楚楚可怜。
    马德福一见这位主儿心里咯噔一下,深知来者不善。
    他小跑着进殿去跟皇帝禀告,出来时对着良妃满面堆笑:“娘娘里面请,皇上正跟慧嫔娘娘说话儿呢。”
    良妃并不意外,这正趁了她的心,当着那小贱人的面好好羞辱她一番,好让皇帝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唱戏的就是唱戏的,登不得大台面,难怪到现在都生了儿子了,还只是个嫔位。
    良妃一进殿就看见慧嫔在那儿坐着,面色谈不上多好看,像是刚挨了训似的。这下良妃更为得意,不经意地抬了抬头,将那点轻蔑小心翼翼遮掩起来。
    她走到皇帝面前,刚要蹲下行礼,皇帝便抬手拦下了:“你身子重,这些虚礼免了。你且坐下吧。”
    主动权一下子落到了皇帝手里,良妃没多说什么,在慧嫔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西暖阁里一下子有些安静,片刻后还是皇帝先打破僵局:“启明宫失火的事情朕听说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该有个为此负责才是。你们俩也先别争,孰是孰非总能理清楚。今儿你们都过来朕有点意外,本想你们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彼此该是和睦相处才是,现在看来倒是朕误会了。”
    慧嫔和良妃同时脸色一变,赶紧起身请罪。
    “皇上,臣妾并无指责良妃姐姐的意思……”
    “皇上,此事臣妾确有疏忽,今日特来请罪。”
    “这些话留待以后再说,别让一件小事毁了你们两人的情谊。前一阵端午宴你们两个一同操办,朕挺满意,也盼着你们能像那时那般就好。”
    点到即止,说得两位嫔妃面红耳赤。没想到一句便宜没讨着,倒齐齐吃了顿排头。
    皇帝目光深邃,两人谁也不看,只望着外头殿里摆着的那个定窑大瓷瓶出神,半晌方才道:“既那犯事的宫女是沈贵人宫里的,不妨传她过来问个清楚便是。”
    ☆、第24章 罚跪
    皇上要传沈贵人进养心殿问话!
    这事儿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后宫诸所,连带着良妃和慧嫔挨训的事情也一并传开了。后宫里多是女人,平日里闲得无聊,最爱这种是非八卦。小小的一桩事情到了她们嘴里,能演化出无数种可能和恩怨恨仇。
    像是宣妃便在她的永和宫里不住冷笑,最后轻飘飘来了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真是两个蠢货。”
    这事儿在别人眼里是八卦,到了锦绣心里就成了架在热锅上的煎熬了。从前她是最巴不得皇上传自家主子的,可这回皇上真传了,她便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傻子也知道皇上传她家主子去养心殿不是去侍寝或是聊家常的,那十成十跟红桑和启明宫的失火有关。
    闹不好要出大事的。
    知薇正准备换衣服,见她急得满头汗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面圣你又不进去,你瞎紧张什么。”
    “主子,我不是自己紧张,我是替你紧张啊。”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见皇帝虽说跟打大boss一样,可好歹也是个人样儿啊。
    锦绣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跟知薇说皇上这回召您过去,一句话说不好也许就要砍头吧。
    落月轩的宫女出事儿,竟惊动皇帝亲自查问,可见不能善了。今儿事情若发生在良妃或是慧嫔身上,搞不好皇帝连听都不会听,淡淡一笑就过去了。
    这就是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得宠的犯再大的事儿不过一笑置之。不得宠的针尖大点的事情,也能拿来给你定罪,砍了你的脑袋什么的。
    去养心殿的路上锦绣那颗心简直要从嘴里跳出来,临到门口分别的时候真恨不得去拉知薇的手,生怕这一别回头便是生死两茫茫了。
    知薇完全不知道这丫头心里竟想了这么多,低眉敛目由小太监引着进了尊义门,把锦绣一人留在了宫门口。
    来这里三年多了,总算要见着皇帝了。知薇那一刻的心情竟是兴奋多于害怕。
    她也知道这一回大事不妙,可担心于是无补。就算真要死她也赚着了,到底多活三年。临死前还能看看皇帝老子长什么样,也算不亏。
    唯一遗憾的事刚才走得太急,忘了跟锦绣说自己的那些银钱都搁在哪儿,回头万一这丫头找不着,便宜了别人岂不是可惜。
    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快步绕过影壁上了台阶,进了养心门,最后被带进了东暖阁。原本淡泊的心情在踏进殿阁的一刹那,终于也忍不住忐忑起来。
    天家威仪,不是说不怕就能不怕的。
    知薇是现代人,对帝皇威严不似古人那般尊崇。但皇帝毕竟掌握生杀大权,是个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加之暖阁内气氛紧张,人人脸上透着肃穆的神情,知薇被这天然的环境一搅和,心也不自觉地加速跳了起来。
    这里面正中坐着的就是皇帝啊,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说丈夫或许托大,反正是个能名正言顺占有她的身体并且想扔就能扔掉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长什么样?知薇不敢抬头看,眼角余光瞥见立在前头的大总管马德福,发现他正冲自己使眼色。
    知薇一个激灵,明白过来,赶紧跪下给皇帝行礼:“臣妾沈氏见过皇上。”
    她头一回面圣,也不知这跪礼行得合不合时宜,话说得对不对。反正膝盖一着地她就后悔了。八月底虽说入了秋,但天气依旧炎热,她穿得单薄,地下青石砖面虽铺着毡毯,跪久了还是疼得慌。
    她以为皇帝意思意思就会叫她起来,没想到那一位完全没这个打算,竟就让她这么跪着回话。知薇暗叫不妙,心想今天恐怕不能善了。皇帝看起来气得不轻啊。
    马德福有点同情地看着知薇,想回头看皇帝的脸色,终究是不敢。也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怎么宣了沈贵人来见。难道还真想审案不成?
    他哪里知道,皇帝这会儿正坐那儿,手里拿本博物志,正看得津津有味。底下知薇低头俯身跪着,看起来小小的一团,有那么点可怜的味道。
    可他并不开口,既不问话也不叫起,暖阁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又透了点压迫和阴森感。
    马德福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侧过身来,请皇上示下:“皇上,沈贵人来了。”
    那意思是,您老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的。要是想做点什么,奴才我就回避,出去的时候顺便替你们把门带上。
    皇帝的两只眼睛从博物志里露出来,看了马德福一眼。虽是无声意思却已很明显,这是不打算开口,要他代劳的意思。
    马德福能混到大总管的位子,凭的自然不只是跟皇帝的老交情。揣摩皇帝的心思也是他的一个绝活,虽说内心深处的他琢磨不透,但面上的还是门儿清。
    于是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开口道:“沈贵人,奴才僭越了。今儿皇上请贵人来,主要是想问问启明宫失火的事儿。”
    知薇乖乖跪好,小声道:“公公请问。”
    “贵人从前住的落月轩与启明宫离得甚近,不知失火当夜可有见着或是听到什么?”
    知薇不敢隐瞒,把锦绣去了启明宫,自己去找她又救了几个宫女的事情一并说了。这些都是有旁人见到的,她不说皇帝也能查到,倒不如老实交待,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只是她也留了个心眼儿,怕连累锦绣,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臣妾叫她去那儿问人讨个绣花样子,不曾想宫里突然起火。臣妾当时只顾救人,不知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皇帝眉眼一挑,心想倒是个护奴的主子。一般人这种时候还不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偏她还护着自己的宫女。
    那锦绣明明是找人闲聊去的,到她嘴里就成了听她的吩咐办事去了。皇帝突然觉得该让她多跪会儿,否则这脑子还清醒不了。
    后宫争斗最忌讳她这样的,今日他做恶人令她受点小苦,总好过他日旁人出大招将她活活整死得好。
    知薇说完这话想抬眼看看皇帝的表情,终究怕死没敢胡来。旁边马德福也是有苦难言,话问了沈贵人也答了,皇帝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没说停,他就得继续问:“请问贵人,那一晚除了宫女锦绣外,贵人宫里的另一个名叫红桑的宫女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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