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钱的,我有的!”姜惜容一开口,已尽是哭腔。船轻轻漂着,她忙将自己的行李甩到了船上,又急急地说着:“我们有钱的!我们只是要渡河而已!我们只想渡河!”
    说话间,卓娘已将阿顺放到了甲板上。她没急着爬上去,只是对姜惜容伸出了手:“惜容妹子,我扶你上去!”
    姜惜容点了点头,她很有自知之明:仅靠自己,的确上不去船。她双手抓住了船沿,用力向上,而卓娘便在她身后,使劲一托。船动了一下,她也终于重重地栽进了这船里。
    “卓姐姐!”她上船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拉卓娘。船缓慢地漂着,卓娘就在水里扶着船跟着走。水更深了些,已淹到卓娘的胸膛。
    “卓姐姐,我拉你上来!”她叫着,俯身下去,用着力。可她力微,根本拉不动。
    卓娘显然也是个不会水的,她不懂得如何在水上浮起来。船略动了动,她没站稳,险些栽进水里,好容易扒着船沿立住,却也吞了好几口河水。更糟糕的是,她的脚好像被水草缠住了,一时间竟挣不开。
    姜惜容见势不对,心知不好,莫大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她连忙向船上的人哀求道:“谁能来帮帮我?帮帮我的姐姐!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她说着,声嘶力竭,手依旧紧紧地抓着卓娘的手腕。
    可是没有人帮她,大家都自顾不暇。她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拿着桨的船家正用脚翻看她的行李,一边看,一边不满地撇了撇嘴。身边的阿顺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她一边喊着“娘”,一边要来帮着拉。可一个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呢?
    “我求你们帮帮我!”姜惜容撕心裂肺地喊着,“我求求你们!我求你们了!”她喊着,眼中望着还在水里挣扎的卓娘。这一会儿工夫,卓娘又吞了几口水,头发也湿透了。而岸上又下来了一些人,学着她们的模样,涉水而来,扒住了这条船。
    船越发晃了几分,姜惜容也越发绝望。明明水才到卓娘的胸膛,可为何像是要将船上的她也一起吞没?
    “惜容……”卓娘唤了一声。
    “我爹是县令,我表姨母嫁给了博陵崔氏,我表姨丈在长安做官,我求你们帮我,”姜惜容无助地喊着,说着一些没用的话,“我求你们帮我!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我求你们帮帮我!我不能没有她了……我不能没有她……”
    “呦,还是官家小姐呢。”船家嗤笑了一声,再不看她的行李。
    “我求你们……我求你们了!”姜惜容只有这句话了。她求着、望着卓娘的脸,又一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拉她。可惜,她还是失败了。
    水里的卓娘不知看到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个疲惫的苦笑。“阿顺,”她对孩子说着,却望了姜惜容一眼,“你们……好好活……”
    一句话还没说完,船桨便拍了过来,将她的话语骤然打断。姜惜容一怔,整个人又被狠狠拽进船里,还未起身,又见那船家把桨用力一划。水波一送,姜惜容却心下一沉。
    “卓姐姐!”
    她直起身看去,可浩荡的河水里,哪还能看得到卓娘?她只能看到水面上伸出的一条条手臂抬起又落下、那一颗颗人头浮起又淹没……天色越来越暗,船越来越远,她早就看不到她了。
    世上的所有声音都随着那身影一同消失了,天地间顿时安静下来。姜惜容一怔,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快得难受、快得疼痛。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船沿,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那渺茫的水面,忍不住地大口呼吸着。
    她仿佛与她一同沉入了水中,又仿佛在替她呼吸。终于,她狠狠地拍了一下船沿,眼泪连串地掉了出来,口中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卓姐姐——”
    她的家人,不在了。
    “够啦,发什么疯。”船家不耐烦地问着,撑着船桨的手却划得更快了些。
    姜惜容满面泪痕,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船家。“你杀了她。”她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可眼里满是恨意。方才,船家用船桨将所有扒着船的人都打了下去……卓娘也在其中,而她,没抓住她。
    “杀了她?”船家觉得可笑,“那么多人扒着船,我若是不狠心一点,这船便翻了、沉了,谁都走不了!更何况,你就那点钱,能让你们两个人上来,已是我仁慈了!有本事,你让你那县令老爹带你渡河啊,官家小姐?你怎么还来求着上船了?告诉你,这船上,老子就是皇帝,谁来都没有用!”
    船家的言语越来越刻薄,姜惜容却越来越无力。她想要叫苦、想要呼痛,她也想要控诉、想要哀嚎,可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死死地盯着那船家,而船家却不屑一顾。
    “要死便一起死吧。”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将她自己吓了一跳。刚回了神,她便听到一阵哭声,回头一看,只见阿顺早已哭得双眼红肿。看到阿顺的那一瞬间,她心中一痛,又忙把阿顺揽进怀中……她只能将她揽入怀中。
    “阿顺……”她唤着。这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姐姐……”阿顺哭得哽咽难言。
    “阿顺别怕,”姜惜容紧紧地抱着这孩子,“以后,姐姐保护你……姐姐,会保护你。”
    她抱着阿顺,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说着,也不知究竟是在安慰谁。望着河水汹涌的浮波,听着越来越暴虐的风声,她的心跳却越发迟缓。内心深处的某一块地方似乎再难掀起一点儿波澜,但那不是因为麻木,而是因为疼痛到了极致,身体开始了它的自保。只有如此,她才能坚持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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