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郎不好亲来,他人也在江州了,却先派了算盘来,叫算盘看看女儿在此地过得如何,见县衙虽不大却干净精致,前后宅子一把抓,还有甚个不放心,算盘也不坐,急赶着回去把消息报给王四郎,留下礼单子,同蓉姐儿吃了一杯茶便要走。
    还是蓉姐儿留了他:“王叔怎么也该住一夜,也好让我这里尽尽心。”算盘跟了王四郎这许多年,也当得一个叔字,留下来摆上酒摆上菜,知道徐礼去了楚府,还一直等着这位姑爷自楚府回来,要给他请个安。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外头打更的都走过去两回了,徐礼这才坐了轿子回家,后头跟着缩了脖子的觇笔捧砚两个,还不及关上大门,又抬进来两顶软轿。
    蓉姐儿早就撑不住睡了,丫头们倒纷纷起来,算盘才要上前去请安,便见那轿子里头下来两个姑娘,一个穿着红,一个着了绿,抱了绸包袱,斯斯艾艾的问一声:“姐姐,不知咱们能住哪一间。”
    ☆、第216章 祭柳条蓉姐发威河东狮徐礼惧内
    甘露一眼就朝着觇笔看过去,觇笔打了个激灵,先是点头,接着又摇起头来,甘露不知他是甚个意思,却不能在这两个丫头面前露了怯。
    初到沣青,蓉姐儿便派了绿芽往泺水去给潘氏沈老爹两个送东西,一船羊肉丝棉,她既不在,便是甘露作主,眼见得那轿子里头迟迟没有动静,捧砚一掀帘子,徐礼在里头已经是打起鼾来了。
    甘露无法,只拿眼儿往那两个丫头身上一扫,端了架子道:“咱们太太睡着,你们且先在花厅里等着吧。”哪里能立时安排屋子,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还真不能拿这主意,有甚事都须由着蓉姐儿来发话。
    那两个丫头不意听见这一句,却只互看一眼,软了身段行过礼:“有劳姐姐带路。”她们俩俱是仔细调教过的,不似寻常宅里的丫头,拉过来还有三分气性,往前那对碧荷采莲,便不似她们能忍得住。
    两个丫头抱了包袱往花厅里去,两个还不敢坐,那是客人才能设座的,既叫等着,便只能立着等,甘露派了玉带看住,跟兰针两个挨在廊下便议论起来:“这可怎么回事。”
    兰针觑她一眼,抿了嘴儿推她一把:“你赶紧去问一问觇笔,那两个,可……”
    甘露啐她一口:“你当着我的面儿且说不出,叫我怎么问。”说着又咬牙切齿:“那楚家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去宴饮,巴巴的给抬回两个丫头进来的。”
    她们俩个原在王家并不曾有这些事,王四郎越是年纪大便越抠门起来,一是从前吃过苦,二是外头经的见的多,也时常回来说,说哪家置个外室,丈夫死了,抱了孩儿进门争产;还有那家里置上几房妾,养汉的养汉,偷人的偷人,趁着上香出门卷了屋里东西私逃的。
    也不是无人给他送过妾,做生意少不得去门子院子里头寻乐,那些外头的孤老,同院儿里相熟的,也有荐举的,也有买了送到面前的,哪一个不是打扮的花团锦簇,还说甚个,这样大的产业,须得多生几个儿子。
    俱叫他又转送了出去,这样的事儿他再不肯,好容易守得一份家业,哪有分薄的道理,养那么个花魁又要花用多少银子,不过就是些个粉头,既没跟了他苦过来,又守不住,家里一双儿女安稳稳便是,再不动别样花花心思。
    可徐家又不一样,外头作官,无非送上两样东西,钱跟人,钱不必说,徐大老爷进门的时候,那一抬抬的箱子,再说的到人,跟大房走动多了,也知道大房那些姨娘,有好些不是徐大夫人给纳的,却是下属富贾送的。
    酒桌上便把人送了过来,侍候得睡一夜,带回来的这些个,那没带回来留在任上的,更不知有多少,可她们两个再想不着,这事儿竟轮到蓉姐儿身上。
    偏又还怀着身子,甘露啐了又啐,兰针也跟了骂几句,骂归骂,事还是得办,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好去问收用过没有,那外头的倒有婆子,可却不是蓉姐儿的贴心使唤人,这火燎心肝的事儿要等到天亮,这两个又怎么睡得着。
    索性一道等了,徐礼安置在了西厢房,甘露叫灶上煮了梅子汤,觇笔接了汤盅儿一打满是酸气,他啧了回嘴:“这也太酸了些,怕要倒牙,给兑点儿热水罢。”
    甘露甩了帘子哼一声,觇笔把那盅儿搁到桌上,自家摸了鼻子去接热水,捧砚还道:“这下可好,那活狮子非吞了咱们不可。”
    蓉姐儿脾气大性子急,外头不知道,小院里头还有谁不知,自来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别说是这两个丫头,便是楚家也没好果子吃。
    这两个原该是寸步不离的,可楚家当场送了一回,徐礼推却了,满座还只当是他客气,得了这样的好事,哪有推的。
    楚家也不光是送他一个,连着请来的乌家,也对了一对,乌家少爷端了了杯子碰碰唇儿,既不应也不推,算是默许了。
    等徐礼这里,座下十好几个灌他酒,他那案上的酒水还跟别个不同,别个开得白浇酒俱要兑水,他这里实打实一坛子陈酒,只觉得口感绵顺,半点也不呛人,哪知道越喝越上头,吃了急酒,又叫夜风一激,出来如厕时,几步一倒就要吐,扶着栏杆吐了一地,溅湿了鞋子。
    觇笔赶紧去接热茶,捧砚急寻到外头轿上取干净的鞋子来,等两个回来了,听看见里头两个丫头出来,想是侍候了他解裤带儿,两个粉面晕红,含羞带怯,觇笔捧砚一见就知要糟糕,果然楚家大老爷便把这两个送了过来。
    主家晕着,他们俩又作不得主,只好带了回来,要说收用过没,想着应是不能,可这事哪里说得准,觇笔也不知把捧砚骂了几百回,照着脑袋还抽了几下,捧砚半声都不敢吭,看见甘露这样,挨着床叹气:“少爷,你赶紧醒吧,也好给个明白话。”
    除了蓉姐儿一夜睡得香甜,小院里俱没人能睡得觉,甘露兰针自不必说,觇笔捧砚也是一样,徐礼因着酒醉,半夜又起来吐了一回,喝了一瓯儿热茶,把肚里吃的那些个冷食吐个干净,这才睡安稳了。
    那两个丫头虽是楚家专门了来教怎么侍候爷们的,却哪里挨过这样的苦楚,一个银朱一个青黛,银朱生的比青黛更亮眼,大眼朱唇,明艳照人,青黛眼角下边一颗美人泪,细眉细眼,神态柔和说话斯文,楚家倒是用了心思。
    这两个原还老实,挨到下半夜,冷的开了包袱把衣裳穿起来,楚家也用心,两件袄子都做的绸子的,搭在身上,见无人进来,那着角落搬了椅子窝了一夜。
    第二日蓉姐儿先醒,漱过口梳过头发,再用一碗燕窝粥,佐着小菜一碗吃了又要一碗,还非要拌白粮,糯稠稠吃落肚中,伸了懒腰问一声:“爷呢?他昨儿真个吃酒了?”
    玉带碧螺把泥金小桌抬下去,甘露听见这话同兰针两个互看一回,凑到她耳边去,手还抚上了背,一面给她顺气儿一面告诉她,话说的含混:“也不知是怎生回事,姑爷却是大醉回来的。”
    蓉姐儿听了柳眉倒竖,指了兰针把那柳条儿寻出来,又叫甘露去把徐礼叫来,两个是按着她不叫她下床,怕她蹦起来把身子给落掉了。
    徐礼那头才醒,还穿着昨儿宴饮的衣裳,看见两个书僮坐在塌脚上,推一推他们:“坐着作甚,赶紧去睡。”
    捧砚一睁眼,抱了他的腿道:“爷,咱们这回可闯下祸事了。”咕咕嘟嘟全说了:“少爷,这到底是有没有那回事儿?等少奶奶要打要骂,我也不冤屈呀。”
    徐礼披了衣裳往蓉姐儿屋子里去,见两个丫头按了她,赶紧上去,甚个话都不说,先一把搂住了,把她两条胳膊箍的紧紧的,蓉姐儿一犟起来,又赶紧松一松:“妞妞,我真没有。”
    不等她撒气,先把话全说了,一屋子丫头赶紧往外头退,蓉姐儿屏了息,怒目瞪住徐礼,徐礼叫她看的心里没个着落,又是搓又是揉,堵咒发誓再没有。
    蓉姐儿先是生气,听他这样说,再看看他连鞋子都不及穿,光了脚从西边屋子里跑出来,半跪在床榻前跟她说话,肚里的火气叫消掉一半儿,斜眼儿睨了他,一巴掌轻轻招呼在脸上:“臭!”
    又提了声音叫甘露进来打水给徐礼洗漱,徐礼不意他说了半日,听得这一句,看看她脸色又不似作伪,还挨过去问一声:“真个不气了。”
    蓉姐儿嗔他一眼:“我同你再犯不着。”说着自家下得床来开柜给他寻干净衣裳,觇笔在外头捧了鞋子不敢进来,甘露接过来送进去,等徐礼洗漱好了,蓉姐儿伸伸手:“那两个如今在哪儿呆着?”
    徐礼一刻也不停,眼见着那柳条还摆在罗汉床案上,一径儿往前头去,昨夜是喝多了不错,可他打小再不假过人手,那两个丫头实是楚家有意安排了的。
    那两个丫头等了一夜,天光一亮便起来,衣裳还收到包袱里,没水洗漱,只把头发略略梳一回,出去讨要热水也无人给,等那头有人来叫,这才急着讨水:“总不好这样子见奶奶。”
    来的人是碧螺,嘴里“哧”了一声,挥手叫小丫头给了碗水,两个就着这一碗水漱过口,这才带到上房里去。
    一进屋便见挂了两幅水晶珠儿帘,屋子里香喷喷的,铺设的盘金软毯,还设了大屏风,蓉姐儿叫人扶了往罗汉床上躺着,人窝在软垫子里头,穿了销金大红袄子,手上七八个镯儿,头发只松松挽回了个髻,留着鬓边,也没旁的饰物,只插了只金钢石的单簪儿。
    脸上脂粉不施,大眼睛浓眉毛,嘴儿一翘:“叫什么名字?”
    银朱青黛赶紧跪下,头也不敢抬,仔细回过了姓名,见这个奶奶正眼也不看她们,心里先松一口气,问了姓名便是留下她们了。
    蓉姐儿托了茶盅儿吃茶,把嫩芽嚼了吐出渣来,甘露拿倭彩小泥金盏儿接了,那两个才要磕头,蓉姐儿就问:“身契可带来了?”
    哪有送丫头不给身契的,可这两个身上实没有,楚大奶奶收着,蓉姐儿一听便乐了,几个丫头轮着看一遍,还是派了甘露去:“你去告诉楚大奶奶,不是自家的,既不好打又不好骂,用着不称心。”
    挥手就叫带两个丫头走,那两个来时得了吩咐,刚趴到地上,外头两具婆进来,一个抱住一个,半拖了出去,手上还施了力,一有拧着力来的,就一把掐了腰上的软肉。
    甘露去了脸上还带着笑,楚大奶奶满心只当徐礼已是收下了,男人醉后乱了性的多的是,自家哪里认得真,这一手,她最知道,只咬准了,再没男人能不认的。
    可蓉姐儿却把那件脱下来的衣裳仔细查过,半点痕迹也无,送回来还嚷得阖府皆知,楚大奶奶接口也快:“倒是我的疏忽了。”赶紧着把身契寻出来,又叫甘露带回去。
    甘露来时是接过话的,若楚家再送回来,便叫她再接着,真的依言带了回去,等回去了,这回还跟了个楚家的婆子,蓉姐儿笑的喷了茶,还指点那个婆子:“你家奶奶也太实在了些,我寻个由头,彼此好看,我们家风干净,这样逮着空就要往爷们身上凑的,再不敢收,要抬要纳,也是寻干净出身的。”
    把那婆子说的哑口无言,才要腆了脸赔笑,就见蓉姐儿搁了茶盅,捡了块烘乳饼吃:“我晓得了,你们奶奶是自家打发不掉,甘露,寻了人牙子来,我这儿给她转道手。”
    她是一县最大的女人,那婆子听见这样说,连口都插不进去,两个丫头色艺都好,转手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分文不动全给楚大奶奶送了回去。
    那婆子跪了不敢动,扬着巴掌掌嘴,楚大奶奶气的砸了茶盅,等楚家再来请,办花宴也好,办茶宴也罢,只楚大奶奶在,蓉姐儿便不去,若是半道来了,她也能笑着推不舒服,不管行宴到一半儿,立时甩了手就走。
    楚大奶奶脸上难看,平五却高兴,这回却是正正经经的不必往楚家送帖子了,阖县无人不知,连徐礼惧内的话都传了出去。
    蓉姐儿半躺着,一只手托了头,徐礼给她剥核桃仁,她嘎吧嚼一个问:“别个说你惧内,你气不气?”徐礼吹掉核桃仁上的细皮,点点就此摆在案上还拿花梨木做了个托案放的老柳条:“家法都摆着了,我怎么不惧内。”
    这名声一传出去,再没人灌他,只怕他家里倒了葡萄架,叫那由着性子胡来的县夫人把自家也给恨上。
    ☆、第217章 巧惩仆卤水豆腐打擂台磨挫恶人
    蓉姐儿这回算是同楚大奶奶结了梁子,她是县夫人,县令老爷得了顶惧内的帽子,倒比乌纱还更显人眼,由着夫人这么使性甩脸,不说由劝解,连一声重话都不敢说。
    整个沣青再没人不知道,连那卖菜的婆子都晓得,县太爷是一口气都不敢呵着了太太的。给楚家这样的没脸,他也由着,一个声不字儿都没言语过。
    楚家后头那几个得了这样的笑话也只站干岸,往前一步还怕湿了脚,背地里笑话一回,当了面却不敢戳她的痛脚。
    这么个出身的女人,哪个看得起,楚家自老太爷没了,里头便是一盘散沙,当时没分家,全由着楚家大爷承继了,底下的弟弟,如今在沣青的也不过只有一个楚家三爷,楚家七爷。
    五爷一早没了,只因着嫡出给续了排行,由着楚老太爷作主,把四儿子的儿子均了一个过去,也不留在沣青,全到外头去,天南海北的去做丝绸生意。
    楚三爷是小时候跌了跤,断了骨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寻常不肯出门,楚家单给他造了小楼,成日里关在楼里画画,不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站在窗子里头面对着他说,他怕也关了耳朵听不见。
    三年不敢父志是为孝,如今都已是楚老太爷出世之后第五个年头了,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哪一房不是早早就在外头置下房产,只过年还回来一趟,生意上头牵扯也越来越少,便同分了家一般。
    楚家是看着壳子大,里头早就是烂肉一块,更别说那一个分不清道不明的“楚大奶奶”还敢玩这一手,蓉姐儿晓得没有楚大爷点头,她是再不敢的,可她不好跟个男人扛上,便寻了由头挑女人的错处。
    连平五都道:“如今这闹,且不好看呢。”她心里也奇,她记着的那个蓉姐,还是个圆团团的好性儿姑娘,甚样都不挑剔,怎的如今成了那么一付火星子脾气,一燎就着了。
    蓉姐儿却只冷哼一声:“我已是给她留了脸面,若真闹出来,不好看的再不是我。”她说了这句,见平五皱了细眉,咬了唇儿凑过来问:“莫不是她有甚个把柄捏在你手里?”
    两个也还是平辈儿称呼,蓉姐儿自来不曾想着在她面前摆架子,平五也乐得跟她更亲近,这两个一个性子不变,一个却似换了个芯子,原那些不关自事绝不开口的画上美人,如今是真个活色生香起来。
    见她拿了撒金扇儿一掩,蓉姐儿笑一声,也是有意刺探,含半句吐半句:“她那名不正言不顺的,也敢行这事儿,经了这一回,借她两个胆儿,看她还敢不敢了。”
    平五一听垂下眼帘笑起来,心里哂道蓉姐儿还是那个性子,又羡慕她事事有亲爹丈夫兜着,这么宠她宝爱她,怪不得同那个悦姐儿一样,这付脾气再改不了。
    叹完了倒生了些怅然出来,抿了抿茶开口道:“她确不是正经三媒六聘的大奶奶,可也是摆了酒抬起来的二房,虽没穿红衣,也是盖了红盖头进的门,外头唤她一声楚大奶奶,不过是给楚大爷脸。”
    蓉姐儿一向当楚家是来了一出李代桃僵,不意竟还有这一桩事,赶紧细问,平五道:“我那时也是刚嫁过来,楚家送了帖子请吃喜酒,那可是正经摆宴讨二房,跟抬个通房起来当姨娘再不相同。”
    摆了十好几桌酒,宴上不仅有那个说是得了疯病的楚大奶奶,叫两个婆子扶了出来,人看着恹恹的,气色也灰败,穿了正红戴了赤金冠子,扶在堂前坐着。
    连着她娘家都来了人,如今这一位是当着十几桌宾客跟她娘家人的面磕过头敬过茶的,平五想起来还打个冷颤:“别个说她得了疯病,我看着,确是瘆人的很,瞧她的模样倒是干净齐整,可听见如今这一位上来敬茶,眼睛就跟狼似的冒着绿光,连茶也没接过,还是由着她娘家给圆了场儿。”
    平五说完叹了一声:“看看,都说女人妒忌,连疯了也不接那二房的茶。”别个还叹说果是疯了,自个儿身边的丫头,再怎么也不会亏待了旧主,娘家人只怕便是念了这一宗才肯接这杯茶,由着外头抬进来,女儿同外孙女要怎办。
    “说起来,她还有个女儿,在宴上见过一回,看着三四岁大,叫养娘抱着,如今也该七八岁了。”平五这一说,蓉姐儿立时想起她在楚家见过的那个小女娃儿,一桌子妇人再没一个理她,莫不是便是前头大奶奶的女儿。
    经了卖妾这事儿,平五更是贴着蓉姐儿,背靠大树好乘凉,蓉姐儿这里才出了卖人的消息,她紧跟着也把那两个丫头送了回去,楚家这回却没推,再好色,这样的刮骨刀也不敢放在枕头边儿。
    “也是命苦的,往后也只有远嫁的命了。”本地谁不知道她娘有疯病,哪个敢娶回家去,隔县且嫁不得,要嫁只得往远了嫁。
    不听便罢了,一听这话,蓉姐儿骨子里头都泛冷,这事儿她还没告诉徐礼,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楚家若真想一床大被掩过去,这许多年再有什么痕迹都抹去了,连娘家人都认了自家女儿得了疯症,别个谁还来管,根儿埋的这样深,要动起来绝非易事,可听见这件惨事,又怎么能忍得过。
    平五见她神色便知其中还有不妥,却不细问,两个一别三四年再见,本来就不亲厚,有些话只怕她也不好说,不意蓉姐儿竟抬头问道:“怎的我听着,却不是那意思。”
    平五一听这话明白过来,拿帕子捂了口:“这却不能吧,我还未曾嫁过来,便知此地楚家的善名,虽是上一辈儿的事了,到了楚大老爷这儿虽弱些个,也不曾听见有这样杀人的事。”
    她这么一说,蓉姐儿更起了兴致,平五见她想听,合盘托出:“我夫家做着药材生意,原先也不过是个小圃子,种些浙八味,因着水土好,倒有药材商肯花好价钱收罗,原倒不曾办的似如今这样,还是楚老太爷过去了,才渐渐有了如今这模样。”
    楚老太爷却真个是善人,施粥舍米,一样都不少,到得年节岁末还挨着人给发利市,哪个沣青人提起他来不给他道福,收人的丝棉也只均价,向来都是按成分,做的良心生意,那织得布纺得纱的自然肯给他。
    可到了楚大老爷这里,却觉得父亲手太散,好好的家财,非得落给外人受用,把价儿往下压,还变着名目苛待人,楚老太爷在时不曾签过契,到了他这里家家织户俱得签契,不许把绸绢卖
    给别个。
    楚老太爷信誉了一辈子,一到儿子手里全毁了去,一气儿签了十年,便似卖断给了他,他家里又势大,捉着几个私藏了往外卖的,只按着契上的来的赔,又哪里赔得起,破得几家,如今那签了契的,再不违逆。
    平五见蓉姐儿听住了,挑了挑指甲:“这也是原来的父母官不愿伤筋动骨,若真肯跟楚家对着来,下头那些哪有闹不起来的。”
    蓉姐儿眼睛往她身上一扫,只抿了嘴笑,不接她的话,平五知道不好再多说,吃完一盅茶就告辞出去。
    平五抬脚才走,蓉姐儿就歪在榻上,盖了薄毯子叹气,甘露进来换过茶,听见她又叹一声:“太太这是怎的,还显着没趣儿?”连秋千都不许她荡了,怕她落了胎,吴家三个嬷嬷一进门,立时把她从头管到脚。
    蓉姐儿翻个身,面朝着外边,点点甘露问道:“那两个可点出豆腐来没有?”甘露“扑哧”一笑,拿帕子掩了口:“哪儿呀,厨房里头可用了半筐黄豆了。
    蓉姐儿听见眉头一松:“你去同他们两个说,黄豆管够,甚个时候点出豆腐来了,甚个时候再回爷身边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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