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秀娘,我想,讨一件茂哥儿的小衣裳。”压在枕头底下算是求子,家么一份家业,没个儿子,总不是回事儿,虽然丈夫嘴上不说,心里怎么会不想,看见茂哥儿眼睛都转不开了。
    秀娘开了箱子寻出一件给她,兰娘拿了衣裳出门,还回道:“你慢着些天再去寻她,她这些日子倒跟叫了戗药似的。”
    ☆、第148章 下贱事人作下贱事娇纵女吃娇纵亏
    蓉姐儿刚回家头一日还老实,屋前院后都溜过一圈,便直想着往外跑了,泺水小镇子没有大规矩,富户人家的姑娘也同小家娘子似的,并不拘着出门,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蚕花会,从年头到年尾,还有轧神仙荷花节走月亮,家家女儿都出门轧闹猛的,比在金陵不知松快了多少。
    蓉姐儿一早就想叫沈老爹带她出门去,沈老爹昨儿多了酒,早晨还晕乎乎的,小白被大白打过一回,再不敢出大门边,中窝在沈老爹床前踏脚上头睡觉,耳朵上面拉出个口子来,沈老爹心疼的不行,昨儿还偷偷带了块鸭子给它吃。
    蓉姐儿进门看见他正睡着,掩了口失望,好容易回了泺水,她在船上就盼着要好好走一回街的,跺着脚去寻妍姐儿,妍姐儿正坐在窗前勾花样子,看见蓉姐儿进来:“这么早就起了,前头还没摆饭呢。”
    “姐,咱们去街上吃罢,吃酒酿小圆子加油煎鱼肉小饺儿,好不好?”她才刚坐下,正气鼓鼓的,听见妍姐儿问又有了主意,堆起笑来:“去罢,我可馋呢,金陵都没的吃呢。”
    妍姐儿扑哧笑出声,拿着眉笔的手点点她:“你馋了,作甚往街去吃,叫人带了沙瓯儿买回来就是了。”就在巷子外头,买进来那煎饺儿还热得冒油,分明就是想出去玩了。
    蓉姐儿噘噘嘴:“我在金陵这些年,统共只上过一回街,不是拜菩萨就是去学里,没意思透了。”她踢着两条腿儿,桃花红的裙子一荡一荡的,露出下边穿的鹦鹉扣桃的鞋子来,高底儿的,样子精巧的很。
    妍姐儿看见了放下笔坐到她身边,眼睛盯着她的鞋,嘴里说:“那些个富户人家门都不出,不是要闷死啦。”说着她自个儿也皱了眉头,她是要嫁到江州去的,从六品官儿家的次子,想来规矩也大的很,嫁进去了不给出门却怎办。
    “所以才整日里宴来宴去的,梅花儿开了宴了一回,三月三了再宴一回,四时花节恨不得能全过一次,啊!”蓉姐儿拍了记巴掌:“吃螃蟹吃鲥鱼还要宴一回呢。”
    妍姐儿乍舌:“通没旁的事儿好做了?”商户人家一年忙到头,便是如今沈家有了家底,孙兰娘也要亲去看蚕一二日的,就怕蚕种不好,出来的丝不均不光不洁,养好的蚕种还要吐丝,吐完了丝还收回来缫丝,再织绸缎,一年到有大半年在忙这些个。
    平日里节庆能出去就出去,便是女工们也要放假,现如今就是丝坊里头忙的时候,蚕已经吐丝结茧,收来的蚕茧摆在小锅里头煮,一天都不停,光是煮蚕的就有十来人,柴伙可不是一担一担的买,是十担十担的叫人挑送了过去。
    “我瞧她们都无趣儿的很,拿本子诗集画集的,就好过一日了。”蓉姐儿是泺水出去的女娃娃,看着秀娘操劳习惯了,叫她一日呆在窗前看看花看看叶子,怎么耐得下性子来,这才学出一手好厨艺,又理家又算帐,消磨得大半日去。
    妍姐儿从来只听说金陵的日子怎么怎么好,城里头的人又过得多么悠闲,这回听见也攒眉愁起来,她跟兰娘一个性子,站起来就说:“走,我领了你出门去。”
    甘露赶紧去拿围帽儿,妍姐儿摆摆手:“哪里用得着这个,换件旧衫子,这金的也少戴。”蓉姐儿喜得跳起来,赶紧回房去换衣裳,还叫兰针开鞋箱子,兰针奇一声:“这才是早上刚换的,姐儿是要换软底的?”
    “我记着有一双蝴蝶穿花的,寻出来给姐姐送去。”那双鞋还是新的,不曾上过脚,她看见妍姐儿喜欢,料着她们脚长得差不多叫丫头送去一双。
    妍姐儿果然换在脚上,拎了裙子为回看,喜滋滋叫丫头去回一声,孙兰娘一早出门看蚕去,沈大郎在后院里做木匠活计,一对姐妹挽着手上街去,蚕茶带着泺水人越来越富,小镇子处处可见饭庄酒店,妍姐儿带了妹妹往巷子头走去,身后跟了两个丫头。
    “你要能呆到秋日就好了,这家的蟹肉小包子最好吃,皮又薄汤又足,一口咬下去都是黄儿。”妍姐儿一路走一路说给蓉姐儿听:“原那家子搬走了,煎鱼肉小饺儿不如去街对面吃,只没有酒酿圆子了。”
    一路走一路说,走到挂着幡儿的馄饨店,蓉姐儿见牌子上挂着有鸡肉的还有鱼肉的,正指了想吃,叫妍姐儿一把拉住:“前边还有一家卖馄饨的,别在这家子吃。”
    这便是李寡妇的馄饨店,原她丈夫死时只余下一付馄饨担子,这妇人是个惯作风月的,这头系一个那头系一个,馄饨滋味虽不错,可那里头坐的俱是男人,寻常若是说要往李寡妇的馄饨店里吃碗馄饨去,都要叫人说“也不怕她给你喝那男人骨头汤。”
    纪二郎在她担子上吃了一碗馄饨,见她涂脂抹粉的卖俏,便也跟了开口调笑:“娘子这馄饨裹得好,打耳光也不肯放。”
    “哟,纪大捕头这说话说的,那我当真要扇个耳朵试试看。”说着作势伸手过去,纪二郎笑呵呵把脸伸上去,那李寡妇手腕上沫的浓香,一巴掌过来带着香风,清脆一声响,纪二郎那骨头都叫她打酥了。
    第二日再去,那李寡妇的馄饨担子前边就挂着幡子,写了四个字“耳光馄饨”,纪二郎一见就知那妇人有意,夜里就上了手,那妇人既是惯弄风月的,这上头的滋味可不比正经娘子得趣得多,两个如胶似漆,寻常巡街走到她这儿就要坐下吃一碗馄饨,为着两个行事方便,纪二郎摸出钱来给她典了个铺面。
    如今雇佣个小工给她包馄饨,自家穿红着绿坐在街边,日日瓜子生果不离手,迎来送往,只比那娼门好上些个,纪二郎一巡这条街,两个就往馄饨铺子后边的院儿里去,你侬我侬来去一番,等纪二郎再去来,便似喝了浓酒,腰带都松了。
    蓉姐儿不知所以:“她的馄饨不干净?”妍姐儿拉拉她的袖子,把她扯出几步远去,才轻啐了一声:“可不是不干净。”别个她也不肯再说,只道:“原陈家阿婆在时,也做起小食生意来的,都不必出门,隔着墙喊一声就有鸡肉馄饨吃。”
    沈家一家子还不知道陈家的遭遇,秀娘还没寻着空儿把事告诉潘氏,蓉姐儿自然也不好开口,两个寻着一间馄饨摊看着干净坐了下来,一个要了鸡肉的一个要了鱼肉的,说说笑笑吃了一碗。
    蓉姐儿还在街上瞧见这许多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拎了菜篮子出来买菜,或是捧了针线筐去上工,越发觉得舒坦,吃罢了又要去逛集市,一会拿了贴花片儿,一会儿拿了绣香包,看看哪个都觉着好,甘露出门带了一百多钱,数了没一会儿就没了,手上拎着一串东西,看见蓉姐儿又在胭脂摊子上停了步子,赶紧上去拉她:“姐儿,咱们带了好些呢,花膏胭脂都有的,不必买了罢。”
    蓉姐儿哪里是为着用,只拿起来看新鲜,看过了又放回摊子上,那看摊子的婆子看着她们衣饰精致这才不曾骂出口去,逛了小半个镇子,眼看日头近正午了,这才肯家去,还要捡条不同的路,绕了三桥才肯回。
    她还想去看看徐屠户娘子的,只手上买的这些都不能当礼送,只好乖乖回家,一进堂屋就听见丽娘的声音,急忙忙上前一去叫她一声:“姨母。”
    丽娘知道妹妹妹夫回来,隔了一日登了门,这回的礼却厚,潘氏当着秀娘的面不好发作,却也不给丽娘好脸子瞧,坐定着一句话不说,丽娘却说个不住,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一会夸奖秀娘身上衣裳好看,一会儿又夸茂哥儿生得漂亮,活脱脱是个善财童子。
    只她一个来了,俊哥儿同高大郎都没陪着来,丽娘说一会子话就想跟着秀娘到里屋去,两个人
    说说私房话,潘氏只坐定了不动,她觑不着空儿,使眼色罢,亲娘又不理她。
    还是蓉姐儿站起来:“阿婆,我想吃小鱼炖鸡蛋,你做给我吃。”这是潘氏的拿手菜,捡那半长不短的昂刺鱼,洗干净了摆在浅底的大盆子里,拿新鲜的鸡蛋液浇上去,把鱼埋在里头,上锅去蒸,蒸得半熟再浇一勺子鸡油,最后撒上碧绿葱花。
    黄澄澄的鸡蛋吃在口里又鲜又香,鱼肉嫩嫩的包着蛋碎,挟一块肚皮上的肉,呼着气往嘴里送,再烫了舌头也肯松口的,蓉姐儿小时候就最爱这道菜,却是潘氏自个儿想出来的,鸡蛋价贵,不多添些水儿不满一盆子,多添了水味儿又淡了,往下面铺上一层鱼,又便宜味又鲜。
    潘氏一听这个不住口的答应,家里自富起来,这些个粗菜还再没有做过,蓉姐儿挽了她的手站起来:“还有螺肉豆腐,多摆些螺肉。”
    丽娘这才捞着空跟秀娘说私房话,才进了屋门就红了眼圈儿:“你在外头过得好,哪里晓得我的苦。”高家老太太老太爷说是偏着大儿子大孙子,可分家的时候除了落着两间好点的铺子,水田一人一半儿,房子一人一半儿,半点便宜都没占着,两个老的还在她这里吃住,隔了一道墙听见高二郎那里热闹,丽娘的心里有就气。
    高家这么急着分家,就是为着年景日差,铺子亏的倒比赚得多,只水田还有出息,也只是吃老本罢了,再没有新进项,她在家里就是最得意的一个,一家子都捧着她,靠着她接济,眼见着哥哥妹妹过得都比自个儿好,心里就起了小疙瘩,一天比一天大,到分家这一回,便是她觉得爹娘哥哥都不顾她的死活。
    “不是分了家,你往常却说妯娌处不好,又个掐尖要强的,时时跟你别苗头,这会子分开过了,还有甚个不好的?”秀娘把蜜枣推到她面前:“再说了,俊哥儿一向是老太太的心头肉,铺子田地分了,她那儿也少不得有补贴的。”
    丽娘也不是真个过不下去了,只丈夫一向是个混沌人,干的又是糊涂事儿,眼看着老客人都被高二郎拉了去,她心里怎么不气愤,儿子又是个疏散性子,寻常连算盘都不肯碰,这担子生意又要交给哪一个。
    “上回来信说你小产伤了身,可跟那头有关系?”秀娘也晓得丽娘的日子再没有面上看着那么风光,说起来还不如她,她虽有这些个姑子,可上头没正经婆婆,再怎么也指使不到她头上来。
    听了这话,丽娘原忍得的也忍不得了,眼泪落得更凶,自得了俊哥儿便没想着再生养,高大郎也是混堂里吹牛皮,酒馆里胡吃喝,她原没儿子的时候管的厉害,一等生下俊哥儿来便放了他出去疯,这么些年好容易又怀上了,哪里知道还给流了下来,拿帕子按住眼角:“这一家子糟心事儿,分是分了家,出了嫁的小姑子又……又和离回来了,如今还在家里住着,带了个儿子,一家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和离了?这又是为着甚?”高采萍不是个软性子人,跟丽娘算是一个脾气,两个自来不对盘,好容易等她出嫁了,没三年又和离回来。
    “也不知她这脑子里想的是甚,竟说儿子不是丈夫的种,打得天都翻过来了,那倍出去的妆奁倒赔给了蒋家,这才换了个自由身,二房还有个七八岁的女娃儿,哪里肯收她进门,说我这头没闺女,不怕坏了女儿名声,硬给塞了回来。”这个小姑子简直是小鬼投胎,一进家门就搅的不得安宁,扔着两岁多的哥儿不管,脚步天天往外跑,连高家老太太都放了话,叫她自个儿到外头去赁房子住。
    “我那里没一件顺心事,爹娘哥哥还不帮衬,却怎么活。”伏了案便哭,那些个精明强干俱不见了,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起来洗脸抹粉,当着别个都哭不出来,只对着妹妹能诉一诉苦,秀娘叹一声,握了姐姐的手:“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跟爹娘生气,有个娘家支撑着,总比僵了要强,再说了,娘就凶那一张嘴,你有甚个求她,她还有不应的,别硬顶着来,跟你那个小姑子也是一样,你不会去找找媒人?她还青春呢,难道高老太太就肯一辈子让女儿呆在家?”
    “我哪里没想过这法子,人家一听是高家女儿,立时就不肯了,那闲汉懒汉不是没有,当娘的又看不上。”丽娘愤恨咬牙:“还当自个女儿是未嫁的黄花闺女呢,名声都臭大街了。”
    论了半日,到底还是没个结果,不过吐一吐苦水,心中舒坦了,出去便给潘氏认错,潘氏沉了脸儿不应,蓉姐儿两边瞧瞧,笑嘻嘻:“阿婆,你也给姨盛一碗嘛。”灶上炖的好鱼汤,里头还搁了几颗红枣儿。
    潘氏虽沉了脸,到底给女儿舀了一碗出来,里头还给她搁了一粒红枣:“喏,你那婆家再好,可炖不出这奶白的汤。”
    ☆、第149章 吸血口虫狮子开口娇囡囡兵来将挡
    刚回家还有三日的新鲜劲头,秀娘在金陵既无亲戚又无朋友,日日在家苦坐,除了吴家能走动一二,别地儿再不能去,回得家来亲戚朋友都要见面,虽说糟心事儿也多,到底是开怀的,可过了这三日新鲜的劲头,一听说那些个大小姑子要上门来,她又头疼起来。
    蓉姐儿却不觉得,她呆的都不原回金陵了,夜里还缠了秀娘:“娘,咱们多住会子再家去罢。”秀娘正叫杏叶给她揉额头,抬抬眼儿:“怎的,这就不想家去了?”
    沈家靠着底的那一栋起了二楼,二楼上有个平台,原是为着冬日里晒衣裳被子更方便,如今却成了蓉姐儿地盘,她使了小厮往上头搬了木椅子,坐在上头看着往来的鱼船,从天明到日落,都不肯下去。
    东边家里打娃娃,西边媳妇骂丈夫,一家家都看得分明,街上担摊子卖糖粥的,卖细料儿馄饨的,还有挎了篮儿走家卖珠子收腰抱小的婆子,各色样式的人络绎不绝,自早到晚没个停的时候,原在金陵院墙那样高,哪里能瞧得见外边世界,如今到了泺水百样情态看不过来。
    秀娘却有一堆子事要打理,王老爷回了家,桃姐儿要出嫁,她这里一样样都要打点,总归是妹妹,该添的一样都少不得,潘氏帮着理东西,摸着那锦缎直啧舌头:“到给她这样好的料子。”
    潘氏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嘴巴上虽念叨,心里却实是个不记恨的,独对朱氏一家门,谈起来就要皱眉头的,蓉姐儿走失的事,她只要说到朱氏就要骂,这回又说起来:“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东西,老天正是不开眼儿,倒叫她凭白得了个好女婿。”
    朱氏再苛待前妻子女,对自家儿女却没得说,桃姐儿伤了嗓子一直说不上亲事,她日也忧夜也忧,一双脚跑断了,这才给女儿寻了一门衬头的婚事,男家是泮水人,隔得远些不知泺水事,却也不至音讯不通,要回来也便宜的很。
    总归王老爷不在家,朱氏特特往泮水去了好几回,托了人相看不算,自个儿还亲去看了那年轻后生的品貌,看了统共有五六回,又把他家亲戚都摸了个透,晓得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受气,虽远着些,可近处实是再无好亲事了。
    秀娘听见她这样说便知亲娘又想到恨处,却只笑一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父母作恶都报应到子女身上去,桃姐儿伤了嗓子,说不得就是应了老话。”
    照着梅姐儿出嫁那回,除了布料还有金银首饰,朱氏再不好,桃姐儿却是王家人,总不能落人的眼,只别处简薄着些,譬如金器,给梅姐儿的比给桃姐儿的重的多,布料数量一样,却只一匹好的压在上头,下边的都寻常。
    秀娘一径儿忙了几日,这才有姑子上门,头一个上门的却是杏华,她带了女儿菱姐儿,手上还抱了一个哥儿,才刚两岁,却是王四郎一家去金陵才生养下来的。
    秀娘知道丈夫回家定然已经添了盆,她们的书信一向不提秀娘蓉姐儿的名头,哪里会送到她面前去,却是知道这事儿,早早备好了金锁,给他挂在脖子上,逗他叫舅姆。
    菱姐儿却缠住蓉姐不放,一会拎她的裙子看花样,一会儿又去看她腕上的金银镯,蓉姐儿见她年小俱都忍了,待她伸手去摸蓉姐儿头上的金叶子簪花,她忽的一下立起来:“娘,我去看看弟弟。”
    菱姐儿还不肯住,站起来要跟了去,叫甘露一把拦住了:“姐儿吃不吃蜜茶,用不用点心果子,咱们还有一盒子从金陵带来的糖呢。”
    菱姐儿果然坐下,捡了糖吃,又要蒸馅儿点心,又要调的蜜卤子水,过得一会儿又想吃酸梅汁子,两岁多的小娃娃正是长牙流口水的时候,看见点心馋的很,抱了菱姐儿的腿要吃的,口水沾在她裙子,她一缩脚儿,差点没把小娃娃踢倒在地上。
    茂哥儿被蓉姐儿抱进门来,一眼就看见了,伸了指头去点,蓉姐儿皱皱眉头,把两个娃娃都放到凉床上去,摆出茂哥儿的玩具叫他们一处玩乐,又让丫头拿蒸得软和的点心过来,掰成小块儿送到他嘴里。
    茂哥儿看菱姐儿踢他了,伸手拍拍他,晓得自个儿是哥哥,拿了布老虎送到他手边,还比划着告诉他院里有只大黄狗。
    菱姐儿年纪虽小却不跟她们一处玩,只挨着亲娘,听她们说话,杏娘一开口也不提别事:“嫂子,那桃姐儿出嫁,咱们要不要去?”
    “这自然是要去的,她总归姓个王呢。”秀娘晓得杏娘过来没有好事,果然听她冷哼一
    声:“倒要陪出多少红包钱去。”这句恨话一说完又幸灾乐祸起来:“该,连本地人都嫁不得。”她自己也嫁在泮水,却是为着收养她的姨母是在泮水,朱氏防着杏娘,悄没声儿的就把亲事定下了。
    “嫂嫂且不知道,如今那家子悔得什么似的。”抓了一把巧果,捡那巧果上沾的芝麻多的分给女儿一半,自个儿捡另一半往嘴里大嚼起来。
    她不曾吃过朱氏的亏,可这些姐姐们哪一个不是她作的孽,知道在泮水定了亲事,左右街坊一说,再往卖花婆子跟前吐两句,还有哪个不知道要娶进门的是“蜜裹砒霜”的女儿,连说合这事儿的媒人婆都叫蒋家骂上门,可亲事已经定了,总归要讨了来。
    蒋家做翁婆的只想着进门就把她弹压住,不叫她翻了天去,若她真个敢作反,便用个不敬翁姑的名头休回家去,界时再给儿子寻个好的,也不图嫁妆丰厚,只要知根知底,是个好的便成。
    朱氏哪里知道女儿还没进门,蒋家一众都已经算计好了,桃姐儿还正备嫁,她自伤了嗓子性子大变,年纪越长,原来那份阴沉倒显得是稳重了,若不然媒人也不会往蒋家胡吹,说桃姐儿是个规矩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个懂事体的小娘子。
    朱氏在泺水是这个名声,梅姐儿当初又嫁的急,难保别个不往那上头去想,朱氏这才肯把女儿嫁到泮水去,谁知还是吃了亏。
    杏娘这话一说完,秀娘倒皱眉头,要说杏娘不厚道,却是朱氏作恶在先,可桃姐儿还没嫁就叫夫家厌弃,想想也总有些不落忍,她不开口,杏娘却有一箩筐的话好说,先是赞沈家起的房子,后又说沈家的丝坊生意好,一句一句的绕,绕了半日才道:“嫂嫂,我总在家中也无事做,不如就到丝坊给你帮个忙。”
    秀娘一噎,知道她无事不登门,原不是闲磕牙,竟是把主意打在这上头,心里不由得冷笑,杏娘的夫家陈家,也有两个兄弟,却是早七早八就分了家的,讨杏娘进门的时候只有半间屋子,若不是姨母家里有个小铺面,哪里由着她这样好过。
    似秀娘帮衬娘家,王四郎又怎么会不帮衬着这些个姐妹,不说原来苦过来的情分在,便是亲娘死前叫他顶门立户,他也不会看着这些姐妹们落难,譬如汪家,昊哥儿进学,还有汪家搬的新房子,俱是王四郎出的,再有杏娘家的陈二郎,看着他老实木讷,便叫他去茶场帮着收茶叶,当了个小管事,连泮水的铺位都给她添了一间。
    这些俱是小钱,统共二百来两,王四郎手一松一放,就是秀娘也不心疼,可这些个姊妹却是食髓知味,见天似盯住只肥鹅似的盯住了哥哥嫂嫂,杏娘一进门就往蓉姐儿身上打量,那穿的戴的她俱不曾见过,眼睛里都要烧起火来,菱姐儿在家没少听她抱怨,得了银子还要说给的不够。
    秀娘还曾搭话,蓉姐儿坐在凉床上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她一把抱起了娃娃,一边逗他一边抱到杏娘身边:“四姑,他叫什么呀?长得真实,好沉手呐。”说着把孩子递到杏娘手里。
    “叫鑫哥儿,可不是沉手,能吃的很呢。”杏娘自个也是如此,原来瘦条条的,如今似个发面馒头一样,瞧着越来越似雪娘。
    两边把话一茬,杏娘再想开口,蓉姐儿却吱吱喳喳逗着鑫哥儿,逗他说话逗他玩笑,没一会儿杏娘就抱着累了,菱姐儿还在吃巧果,吃完了又去拿蜜橘,吃得手上粘乎乎的拿手去碰蓉姐儿的裙子,蓉姐儿眼睛扫着了也不说话,等她抓上来才“哎哟”一声叫起来。
    杏娘讪讪骂了女儿两句,正想着再把话提一提,外边又来报,说是槿娘来了,两个姑子凑在一处,由不得秀娘不头痛,她才怔一怔,蓉姐儿就道:“娘,你可是又不舒服了?”
    槿娘刚进门,杏娘还坐着,就听见蓉姐儿一个个的发号施令,把一屋子丫头指使的团团转,叫这个取药,那个去煎药,再一个去拿蜜饯,再一个去倒温水,自个儿扶着秀娘躺到床上,还转头蹙了眉头:“这可好,为着四姑姑来,我娘的药都不及吃呢。”
    她自个儿开了小匣子,摸出一包粉来,郑重其事的拿小银勺子挑了两勺化在温水里,调开了送
    给秀娘喝,秀娘趁势装病,水刚沾唇就尝出来,哪里是药,是甜杏仁加的茯苓粉。
    甘露把那纸包收起来,又给搁到小匣子里头,还接了一句:“这药倒不多了,一日三回的喝着,该去再配一些才是。”
    槿娘身边带着新媳妇,原想给秀娘请安,再好骗一对花镯子,哪知道遇上了这个,蓉姐儿给秀娘盖上毯子,满面是歉意:“二姑姑四姑姑好容易来一回,我娘这是船上害了头风,大夫说不能吃那重药,只日日吃白芷川芎散调养着,等把这邪气除了就好了。”
    她说的这样真,哪个也不起疑,倒真的告辞退了出去,蓉姐儿又道:“我守着娘,甘露去送一送。”这个丫头比别个都精些,甘露应一声往门外送人,回来了秀娘还躺在床上,蓉姐儿坐在床边兰针正拿湿由子给她擦裙子,甘露进门就笑:“两位姑太太还问我太太得病多久了,重不重。”
    秀娘点点女儿的额头:“就你鬼精鬼精的。”说着自个儿也撑不住要笑,杏娘冷不丁这么一问,她还真没说辞好搪塞过去,蓉姐儿弯弯眼睛,抬手一比:“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秀娘立时拍她一下:“嘴上没个把门的,打打杀杀也是你说的。”两个正说着,茂哥儿忽的大哭起来,他自刚才丫头们忙乱就怔怔坐在凉床上看,等看见秀娘躺到床上,又听见蓉姐儿说她病了,自个儿爬下床摇着小身子过来,又看见她吃药喝水,团了手瞪大眼睛看着,到了这会儿才放声大哭。
    蓉姐儿赶紧把弟弟抱起来拍哄:“茂哥儿不哭。”指着床上的秀娘道:“娘没病,娘累了,躺躺。”茂哥儿却不受她的骗:“吃药了。”
    “糖粉,吃的糖粉呀。”蓉姐儿颠他两下,低头看他:“茂哥儿吃不吃芝麻糖?才烘出来,又薄又脆。”茂哥儿立时不哭了,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却咽起口水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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