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郎没在江州城多呆,见了吴少爷就自东台大营回去南山,给吴少爷的那些个东西,怎生打了包去的,又怎生打了包回来,除了吃食俱都拿走了叫同帐的兄弟们尝鲜儿,那些衣裳鞋袜一样没碰。
    柳氏一听见丈夫抱怨说这些鞋子不耐磨,底子纳薄了,便把身边跟着的奶嬷嬷丫环俱都埋怨一回,倒也不能怪她,她长在闺中,哪里知道这些事,已经寻了家中最耐磨最厚实的布出来,还是浆的少了,拿了鞋子回院里便拈针重做起来。
    叫身边的婆子去问寻常穷苦人家穿得甚鞋子,晓得该是拿黑色粗布做云头,鞋底少说也要浆上千层才耐穿,她便叫人去做,一层层浆住了,拿在手里寻常的纳鞋针都穿不过去,奶嬷嬷看见她拈针拈的手都红了,赶紧抢过去:“我的姑娘啊,这事儿哪里是你做的。”
    便是拿了用了顶针,她也做不来这样的鞋子。柳氏扔了针线萝筐,出一口长气:“不做这个,还能做甚。”南山上除了婆婆便是她,两个自早上起来就脸对了脸,丈夫刚走的那几日,自早到晚柳氏都是在婆婆屋里侍候着,还是吴夫人厚道才叫她回屋来。
    柳氏实无别事可做,她是着急嫁进吴家门的,本来年纪就比丈夫大些,更该事事周到。在娘家时亲娘就教了她,别人家寻个大些的媳妇便是为着帮衬着儿子,头一桩事儿就没做好,婆婆那里虽没说些什么,她自家却觉得这桩事过不去,不赶紧补救了,茶饭都不香。
    日日在屋里做鞋子,连徐小郎都想通了不再苦逼了自己读书,柳氏的灯竟比他亮的还要晚些,那头灯都熄了,她这里还点灯熬蜡的做个不住。
    鞋底鞋面上出不了花儿,她就下了大功夫,在鞋子里面绣花,好叫丈夫知道自己惦记了他,一幅幅的并蒂莲,双鱼图,鸳鸯戏水,没有一双是重了样儿的,花了这样大的功夫,再叫家人去送一回。
    吴少爷接了鞋子哪会细看,他原来便是粗疏的性子,拿了鞋子回营便给了几个脚同他差不多大的兄弟穿了,那些个哪里如他一般讲究,别说绑腿了,便是连鞋子都不着的,把脚往里头一伸,还觉着脚底儿磨得慌,一天下来脱了鞋一看,这才瞧见里头的绣纹。
    穿都穿了,那并蒂莲下的水纹蓝金又色的线都叫磨掉了,哪还能退回去,老实的道一声恼,那油滑些的还拿了鞋子去打趣吴少爷,闹成一团,全没放在心上,待下回家人再来的时候,吴少爷把鞋子一瞧就推了回去:“这些个不必费功夫,老实做了做是,便是绣出朵真花儿,脚一踩也臭了。”
    柳氏一付甜心蜜意,谁知道丈夫却是不开窍的愣头青,不由心下气苦,还是丫头劝住了她:“姑爷便是这个性子,连太太做的衣裳都嫌不好,说不要便不要了,姑娘何苦同他计较这个。”
    柳氏原是个细致人儿,一想正是这理儿,心里倒叹自己是俏媚眼儿做给了瞎子看,把满付心思收了,做了密实鞋子送去,吴少爷这回倒夸了一句,说她鞋子做得好,连营里的兄弟都夸。
    传话的自然一字不差的全告诉了柳氏,她又是被吴少爷这番没心没肺恨得咬唇,她这一针针一线线俱是辛苦手工,想叫他穿了也念着她的好,谁知一包一包的拿了去,他竟全分给别个,这回一气再不动针,只把活计交给下人去做,料得便是给他做了内衣外裳也还是落到别人身上,歪在床榻上不再动针线。
    不意过了几日倒不似原先日日忙着做鞋做袜的时候心中有事记挂着,闲下来竟还病了,歪在床上好生将养,吴夫人还叹:“到底是少年夫妻,离了哪个不得病一场的。”又嫌自家儿子不着调,送了信去,吴少爷晓得妻子病了,趁早了休沐日跑去生药铺子里,也不晓得哪个样儿对症,把那好的补药俱都捡上一付包了,托人送了回来。
    柳氏接了药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念了她,心里头放开手去,知道吴少爷不是那些心思细腻的,你同他计较,他且不知道你计较个甚,暗自嗟叹一回,身上的病倒慢慢好起来。
    待潘氏带了蓉姐儿上门,柳氏的病将将有些起色,潘氏拿红布裹了观音进门,因着上回来送谢礼还带了东西回去,这回再不肯呆,还是吴夫人知道外甥喜欢小娃儿,逗了蓉姐儿问:“上回的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呀。”
    若是平常早就忘了,可蓉姐儿见过徐小郎好些回的,又是跟他一处看月亮看萤火,又是跟他分吃一块饼,听见这么问立马点点头,想了想比划起来:“高个儿!大哥哥!”
    吴夫人整日在家无事,见见潘氏说些话儿也算打发了一天,看见她是诚心相谢的,哪个不喜奉承了,自然也是高兴的,晓得这是江州城里的观音堂请来的菩萨,还合一合手:“倒累了你,还请这么一回。”
    潘氏连称不敢,摆了手道:“府上是大善之家,太太便似了观音娘娘,救我这小外孙女一回,再怎么谢都不够的,菩萨那里已是积了七级浮屠,比那常年吃素的不知高了多少倍儿,我不过走这点子路,怎么好说累字。”
    蓉姐儿这回来正戴了吴夫人给的小围领,上边绣的桃实桃叶桃花,比她平日里用的不知精细多少,不时便拿手去摸,把那围领儿拉开来,低头看上边的绣花纹。
    这东西才是头一回戴,寻常家中潘氏不给她用,拜请访友才给她带上,就怕她拿手指头抠上头的金线,把线磨断了。
    徐小郎被丫头请了来,才迈过门榻,一眼就看见蓉姐儿,他笑一笑,知道这回不能再抱了,蓉姐儿却跳到他跟前来,张开手去,潘氏赶紧叫一声:“妞妞过来,我们吃糕。”
    吴夫人也拿话茬开:“你来瞧,这是潘阿婆为着咱们请来的佛像,我倒没想着要请这一尊观音来,瞧瞧,好细致呢。”
    徐小郎便引了蓉姐儿去看观音,指了观音手臂拿话逗她:“这是甚?”
    蓉姐儿两只合在一处,拜一拜道:“这是菩萨手。”
    “什么菩萨长这许多手臂呀?”徐小郎笑眯眯的,蓉姐儿看看他,把手一抬:“菩萨要救苦救难的,才长这样多的手。”
    她去庙里听了一肚皮的菩萨经,单观音就有三十三尊,那和尚说个不住,蓉姐儿半懂不懂,些许记得几句,全在这时候说了出来:“这一个是经书,这一个是宝剑,那一个是金莲花呢。”
    她只以为徐小郎不懂,把这些她知道的都显摆给他听,小脑袋一点一点,很是得意的样子。倒把吴夫人逗乐了,她跟吴老爷两个止有一个儿子,吴老爷的妾氏们没一个生下孩儿来,一直都叹自家儿女缘份薄,见着这么个雪团团的娃儿怎么不爱。
    招手把她抱坐在椅边,问她去庙里看了些什么,听见她说金冠金幡又笑一回,连柳氏都爱,她整日在家无事,私心里直盼着能怀上一个孩儿,若能一举得男,丈夫就是去个一年半载不归家,她也有了依仗。
    可吴少爷出发前连着一个月的缠绵,到他走了,柳氏身上就又来了红,正叹息呢,看见蓉姐儿勾起这段心事,吴夫人也到了思想儿孙的年纪,看见蓉姐儿回身就对儿媳妇说:“甚时候你也养一个出来,便是女儿也不打紧,这粉团团看着就招人爱呢。”
    潘氏一听这话接了口:“不若去请送子观音来,江州城里那观音堂最是灵验的,有求必应,个个都是捐的金身,太太为着儿媳妇请一尊家来,来年便给您生个小少爷出来。”
    这倒合了吴夫人的意,天眼见着就要凉了,儿子在东台大营,离江州更近,她们不若举家搬到城里,待吴少爷休沐,还好回来喝一口热汤吃一口热饭,原就在心里盘算着,请观音不如送了儿媳妇过去。
    再灵验的观音难道还能做无米之炊出来,还是得小两口常在一处,方能开花结果的,听了这话接道:“正要回去江州呢,到那里寻个宅子,不意秋日里南山竟凉得这样快,日头盛时正好,早晚风凉倒好穿细毛衣裳了。”
    吴夫人早早打起了算盘,把江州的宅子好好料理一番,既添了人口,自然要多整几间屋子,儿媳妇的嫁妆也要叫人来抬,各处都要添下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已被派到江州府的吴宅去了,买下人清屋子,事儿都已经做了一大半儿了。
    柳氏一听婆婆有这个主意,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递了茶杯过去,一转身又瞧见徐小郎把蓉姐儿抱了起来,听她说早晨起来吃了什么,夜里又想吃什么,他竟还记得大白小白,问她:“小白还淘不淘气了?”
    蓉姐儿摊开手摇摇头:“小白最不乖了。”
    徐小郎笑一笑问:“那蓉姐儿要不要瞧瞧我养的猫儿?”上回听说过他便叫身边的小厮在宅子里寻那刚生养的母猫,抱一只小猫回来。
    这时候哪里去寻刚生养下来的,小厮捉了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儿来,一身黑毛,只头顶有块白斑,养的不挠人了才给徐少爷送去,只在屋子里,不许它出门,就怕养的时日短了,身上还带了野性,一放出去就叫跑脱了。
    徐小郎领了蓉姐儿去看猫,潘氏便同吴夫人说些抱腰收小的闲事,两个说着不知怎的提到租陈阿婆院子来住的樊娘,各自心知肚明只不挑破了说,潘氏把那樊娘一通骂,说道叫人淋了粪时,吴夫人嘴角一翘,知道是自家儿子做的,嘴上瞒过:“也是她不积德。”
    那边徐小郎进了院门儿,小厮瞧见自家少爷领了个小小女娃儿进来,先是一怔,赶紧去倒茶,一拍脑门儿跺了下脚,到上房去讨些甜口果子来,又调了蜜卤子,正经托了往少爷房里送。
    蓉姐儿正蹲在猫儿褥子前给它挠下巴,奶猫儿今儿倒老实,伏在褥子上不动,伸脖子给挠,还眯了眼仁儿,蓉姐儿歪头玩了一会儿:“它叫什么呀?它的眼睛怎么是绿的呀?它怎么这时候睡觉呀?小白可不爱睡觉了!”
    徐小郎才要笑,正房把那尊观音菩萨送了来,因是延命观音,便摆到徐小郎房里,吴夫人还叫人传了话,叫外甥爱惜身体,不许过份用功。
    蓉姐儿早分清了吴夫人跟柳氏,她自觉与徐小郎熟得很了,点一点手指头,招过他伏在他耳朵边上说悄悄话儿:“为啥我磕了头,没有红包拿?”
    徐小郎一怔,“哧”的一下笑了起来,蓉姐儿回回来都给吴夫人磕头,还以为是拜年呢,他笑了一会儿,把她抱起来:“这舅姆忘了,我补给你。”满屋子找红纸,哪里寻得着,连猫儿睡的褥子都是蓝白布的,他也把手一摊:“没有红纸怎办?”
    蓉姐儿拿手指头挠脸,想了半日道:“没有就香一口。”那是潘氏带她出去别人哄她的话,这时候说出来叫徐小郎红了脸,他拿眼睛往小厮身上一瞧,小厮赶紧低了脸退出去,才走到门边,听见内室小娃儿咯咯咯的笑声,小厮一摸鼻子,站到廊下。
    ☆、第64章 蓉姐儿灵前守灯王四郎灯州置宅
    秋老虎一过,雨水就卷了凉意浇透了暑气,潘氏还张罗着给娘家送去中秋节礼,给老父做了身新衣,又纳了双新鞋,才要带了蓉姐儿去瞧他,娘家侄儿来给她报信:“阿公没了。”
    潘氏的爹今年八十,算是高寿,一向跟在儿子家里,是蓉姐儿的太公,最爱同小辈儿玩闹,回回潘氏带了蓉姐儿去,他就将她抱到膝上,伸出拳头给蓉姐儿数手指头玩,往往捏紧了藏起一个,哄得蓉姐儿两只手捧牢大手,翻来覆去的找寻。
    蓉姐儿知道阿公就是太公,眨巴眨巴眼儿,潘氏一听却跺了脚哭,还是沈老爹出来:“哭个甚,这是喜丧呢,还不赶紧办事儿。”
    原来做的新衣新鞋子便成了潘老爹的寿衣寿鞋,全身换上了新的停在房中。潘老爹三十多上死了老婆,把一双儿女养大,又给潘氏寻了门好亲,自己的儿子更是疼爱,就为了这份疼爱,六十七八还在外头撑船,好赚些零碎钱给孙子孙女儿买糖果子吃。
    潘大郎过过苦日子,性子同潘老爹一付模样,谁料到自家儿子这里,竟是个不肖的,成日不做正经事,专会逗草打狗,女儿又懒,万事不碰,十五六了还是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自家做一付袜子还要推到老娘身上。
    潘氏赶紧收拾了包袱回娘家帮着治丧,蓉姐儿自然不能跟了去,叫玉娘带了她,兰娘带了妍姐儿,两个娃娃跟了她们去织绸,沈大郎跟着潘氏去买些锡箔纸钱。
    待去了潘家,老嫂子刘氏倒能干,早早就把面和好了,要做一百零八的馒头供在灵桌前,屋子里一处狼藉,红纸白纸叠了一桌,却不见她女儿媛姐儿,竟还在屋里,将将起来洗漱。
    潘氏也不说她,走到灶边烧火,又有请了信的亲戚旧友往门上来,赶紧煮起茶来,忙的脚打后脑勺,鹏哥儿一家家报了信,回来就吃饭,刘氏还要给她做,潘氏摸了三十个大钱出来:“这时节乱糟糟的,还做什么汤面,自家出去买一碗进来,问问媛姐儿,若要吃,也给她一碗。”
    这才算把这两个打发了,潘氏从早晨忙到夜里,蒸得了馒头,调了红水点上点儿,裁了白布做衣,屋子里的喜庆颜色俱都换了下来,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潘老爹住的那间屋子便停灵用,潘氏嫌它太潮,想把院子里鹏哥儿单住的那间空出来,鹏哥儿说甚都不肯,刘氏惯了儿子,还是把公爹停要屋里,盖上白布。
    潘氏回来气愤不过,又叹:“我爹一辈子不予人添麻烦,到走了,还捡这么个风凉日,要再热点儿,嫂嫂同我两个怎么办得过来。”
    孙兰娘捧了茶汤过来,听见这说的不像,赶紧接口:“娘,明儿我跟了去,也好帮着打打下手。”第二日果真不再去织绸,跟了潘氏去下桥里,做了一天活计回来,累得浑身酸乏,捶了手道:“连娘都忙个不停,表妹怎生就这般站着干看,一只手指儿都不动的。”
    “她便是那个性子,你莫同她多话,你看家里,寻常可跟那边来往?”沈大郎哄睡了女儿,又来给妻子捏肩,还倒了盆热水来:“给你烫烫脚儿。”
    孙兰娘笑一笑:“劳动你,”说着去了脚袜烫起脚来,看一回沈大郎:“你怎的同那两个都生的不像,这家里同你最像便是秀娘了。”
    闲话一回两个脱衣睡了,玉娘屋子里灯却没熄,蓉姐儿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觉,玉娘以为她要起夜,擦了火把灯点着了喂她水喝,蓉姐儿摆摆手不要:“玉娘,死了疼不疼的?”
    玉娘给她正正小竹枕头:“似太公这般,活到八十便是喜丧了,老天带了他去享福呢。”蓉姐儿似懂非懂,又问:“那太公还来跟我数手指头么,上回数了四个呢。”她举起手伸出四个手指头,曲在一块噘起嘴儿:“太公答应给我买桂花糕儿吃。”
    玉娘不晓得怎么答她,胡乱哄睡了她,第二日早晨起来还以为她不记着了,谁知道蓉姐儿怎么也要跟了去,按说这样大点的娃儿不该去到灵堂去,怕眼睛太干净了瞧见不该瞧着的,可潘氏拿她无法,只好把她抱了去,叫她去院子里玩。
    潘家的天井比原来王家的还小的多,长了一棵树,此时刚黄了叶儿,蓉姐儿捡了一捧,趁了无人跑去太公屋里,悄悄把白布掀起来,轻轻叫他一声:“太公。”
    潘老爹瞧着倒似睡着了一般,活着的时候慈眉善目,死了也不是狰狞模样,蓉姐儿见叫他不应,拿手去摸他的手背,潘老爹手背上生了许多斑,青筋一根根的,此时全都纠在一处,蓉姐儿拿手一碰,又是凉又是软,可要再把他的手团成拳头,那骨头却硬,她怎么也团不动。
    外头刘氏哎哟一声,见蓉姐儿在,赶紧进来瞧一眼,见点的长明灯没灭,把她赶出去:“赶紧出去,这儿可不能呆的,别把灯弄灭了,太公还要走路的。”
    蓉姐儿记在心里,倒有人进门问,她也似模似样的答:“太公没了,太公走路要点灯。”守在门边看着那油灯,灯芯若是烧到跟油平了,她还晓得伸手进去挑上来一些,把来吊唁的人家看得啧啧称奇:“好乖的娃儿,这样懂事体。”
    媛姐儿心里不乐,太公没了,她也要守丧,原都在相看的亲事,这一停就是一年,原也能在百日里说亲成礼,可家中这般光景哪里能在百日里办两场红白事,日日躲在屋中不出来,难得出来倒个茶,听见夸奖个毛孩子,冷哼一声:“可不是,她倒是伶俐的,太公这才最疼她。”
    蓉姐儿不理她,看见人来人往的在屋子里走动,拿两只手合了灯,不叫风把灯吹灭了,刘氏瞧见了,又奇一声:“怎的姐儿一点不怕,就是咱们媛姐儿都不肯再睡后头的屋子了。”只有一墙之隔,媛姐儿怎么也不肯睡在自己屋里,偏要跟父母调个屋睡。
    蓉姐儿小人儿也听的懂,只说不出,潘氏一听接了口:“太公待她最好,变做了鬼也疼她呢。”蓉姐儿点点头,又去看那灯,灯火原还暗暗的,忽的亮起来,烧得旺了,蓉姐儿差点儿烧着手,缩回来盯着坐上看,笑一笑的招招手,转了圈子玩起来。
    潘氏回头看见,把她抱过来:“太公走路,你莫要吵。”
    蓉姐儿皱皱眉毛:“太公不走路,太公歇歇。”潘氏一把把她抱起来不许她再在这个屋里呆着,哄了她往外头去,拿给她一块细糕吃。
    来吊唁的人家给了白包,还要拿一个长寿碗回去当做潘家的回礼,潘老爹活到八十,又儿女双全,算是长寿多福的,他的碗儿倒有人争,一个一个的拿出去,那熟识的人家一拿就是三五个,潘家备的碗很快就用尽了,潘氏领了蓉姐儿去瓷器铺子,支了钱钞叫再备一百个,同那伙计争了几句,把钱饶上几分。
    蓉姐儿站在铺子外边,瞧见徐小郎坐在马上,后头跟了一路的车,还有人抬箱子捧包袱,徐小郎也瞧见了她,吴家一家因着天亮不用再避暑,拖家带口的全往江州去了,徐小郎看见她头上戴了朵白绒花,晓得是家中有丧事,又不是重孝,料是宗亲,便也不下马相问,只在马上冲她摆摆手,蓉姐儿歪头看看他,也伸出手来挥一挥。
    见马儿走的远了,又蹲下去跟瓷器店里的娃儿玩翻花牌子,听人念百花历,潘氏出来抱了她家去,又烧一付纸钱,因着有人来吊,媛姐儿鹏哥儿正戴了孝帽子干嚎,蓉姐儿听见哭得渗人,抱了胳臂问:“太公不是去享福,为甚么哭?”
    一场丧事热热闹闹办完了,停的灵抬出去,也没寻个阴阳先生点穴寻个好风水,也没水葬到南山上去,只在自家地头挖个坑出来,薄薄一口棺材摆了进去,洒上土,就算发完了丧。
    夜里蓉姐儿还新鲜着不肯睡,一个人咕咕咕的玩个不休,好容易哄睡了她,半梦半醒的还说起了梦话来,梦里还在掰手指头,模模糊糊数了数儿:“太公……四个……”
    玉娘夜里常给她把尿喂水,早就习惯了警醒着,听见她说话,把她拍起来,蓉姐儿翻身还在玩,叫一声太公,把玉娘倒给唬住了,怕她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梦里逐了她玩儿。
    白日里同潘氏商量一回,那走了魂了孩儿俱都发热生病,这才请了人回来叫魂,可蓉姐儿好好的,只不过作一场梦,许是白日有所思,夜里才有所梦。
    到这天夜里还是这般,潘氏便把大白抱到蓉姐儿屋子里,原来两只猫儿夜里太闹,这才挪了出去,这回把它抱进来,看它夜里叫不叫,可夜里大白非但不叫,连小白都安稳得很,乖乖睡着,再问蓉姐儿,还是跟太公一块儿玩。
    一直到第三日起来,蓉姐儿用着早饭,手上拿一个花卷,捡那葱花肥厚的嚼吃着,自家面前的那一小碗的粥也喝得干干净净,抬了脸让玉娘给抹了嘴儿,忽的说道:“太公走了。”
    小娃儿一句无心之语,倒把潘氏惊了一身汗出来,潘老爹最喜欢的便是蓉姐儿这个重外孙女,每每去瞧他,都抱在手里不放,赶紧到陈阿婆那里讨主意。
    陈阿婆拍拍腿儿:“既是走了,多烧些纸线上两柱香也就罢了,想是放心不下孩子,这才留连不去,如今想是安了心,便去了。”
    潘氏还是放心不下,使了钱到庆元寺供了个长生牌位,上边刻了沈老爹的名字,贴了黄签儿,几百个牌位前供上些净果香花,付几个钱叫僧人时常念念地藏经。
    蓉姐儿头上的白花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除了,再问她太公来不来,她便只是摇头,潘氏叹了一口气,摸了她的脑袋:“太公疼你呢,你可要忘着他。”
    蓉姐儿“嘻”的一笑,伸出四根手指头来,潘氏抱了她玩闹,外头黄巾小帽的驿站小伙计进来递了信,已是支过钱的,拆了一瞧,是蓉姐儿爹娘送来的信,说是到年前便要回来,还是走水路。
    信末还写了,说是已在江州置下了院子,到时便举家都迁到江州去了。
    第65章 萌蓉姐成富户女小管事立宅成威
    蓉姐儿自知道爹娘要回家,日日点了手指头算,潘氏告诉她等穿上夹袄了,爹娘的船就到了,蓉姐儿记住了,摸摸身上的衣裳,缠了玉娘非要把冬日里的厚衣翻出来。
    她这一年长不少个头,去岁的小衣袄裙俱都短了半寸,她这一提起来,潘氏倒想起来要给她做新
    衣。这一年王四郎寄了不少钱回来,还有秀娘自家藏了些私房,因惦记了女儿,夹在信里全给潘氏寄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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