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调阅卷宗时,帮助我的同僚向我诉苦,说是府里最近严抓托关系查架阁库的事,让我赶紧查完,悄悄走了,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不然他要担不小的干系。
    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开封府现任士曹参军家里出了蹊跷事,闹鬼,请了个白傩面女冠去做法驱鬼。他还失忆了,矢口否认自己曾调取了士曹的宅户变迁记录,并且说调取签字不是他的签字。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到现在还是一笔糊涂账,知府下令严管档案调取查阅。
    我当时心中非常震惊,询问同僚细节。同僚说,这件事发生在今年二月,现任士曹参军当时查了治平三年的记录。
    治平三年的开封府士曹参军正是家父呀!
    第一百零六章 (长评加更二)
    那治平三年的宅户变迁记录,况知兄可查了?韩嘉彦连忙追问道。
    查了,虽然冒了点风险,但当时也恰好是顺带着看了,并且我当时出了开封府,就凭着记忆及时将那几条宅户变迁记录默记了下来。一边说着,龚守学从自己的褡裢里取出了一个皮革包袱,包袱里面是一些重要的文书。他从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韩嘉彦。
    浮云子与赵樱泓都凑了过来一起看。
    这纸张之上一共有十来条记录,是治平三年全年的仕宅变迁内容。这内容是按照整个开封府的里坊来条分理析的。这一整年仕宅契约变化并不多,但这些记录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
    赵樱泓感到不解,问道:
    这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龚守学道,但没有问题,才是问题。
    甚么意思?浮云子和韩嘉彦也糊涂了。
    我抄下来的这几条是记录之中用红批标注变动的内容。
    我父亲在担任士曹参军时,曾将整个汴京的仕宅做了汇总名录,且手抄了一份留在了家中。@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你们也知道,汴京城寸土寸金的,除非天家或官府要大兴土木,否则宅院大抵是几十年不会变动的,因此即便我父亲留在家中的那份汇总名录已然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了,还是具有参考价值。
    我将治平三年这些红批变动记录与这份汇总名录做了对比,没发现异常,想了想,又委托我同僚再去细查治平三年之后的宅院变动记录,进行对比。结果发现西榆林巷有一处宅院,治平三年四月时还属于文彦博,但治平三年五月做了转契的手续,架阁库内有契书留底,可交割对象却没有留档。且最诡异的是,治平三年之后,西榆林巷这处宅院就从仕宅记录之上消失了。
    是我家韩嘉彦瞪大了眼睛。
    甚么?赵樱泓亦大吃一惊。
    龚守学道:是,我去西榆林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处宅院是韩老相公购置的,曾经是师茂兄与令堂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我父亲帮助韩老相公从文老相公手中购置了这处宅院,做了房契交割,但却隐蔽这处宅院的存在,并不让人知晓这处宅院属于韩老相公。及至后来,这处宅院就再也不属于仕宅了,成了民间宅院。
    如果说是为了隐藏官人和她娘亲,我可以理解。但为甚么要这么麻烦的费工夫去抹除记录?赵樱泓感到奇怪。
    因为仕宅,属于公家管理的范畴,也是朝廷细查官员贪腐的一条途径。所有登记在册的仕宅,每年御史台都会进行审核。抹除此宅院的存在,御史台就查不到了。龚守学解释道,这些官府书吏规程之类的事项,赵樱泓不了解很正常。
    赵樱泓眉头蹙得紧紧的: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韩老相公为何不直接从民间购买宅院,而非要向文彦博购置仕宅,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浮云子摇头道:不,这样才更隐秘。因为民间宅院的交易买卖,反倒更容易追根溯源,牙行一查便知,哪怕查不到,拉着人打听打听,也都能问出来。
    而你瞧,韩琦从文彦博手里买宅院,只留下文彦博交割房契的底根,却不登记韩琦这个新的房主。如此一番运作下来,有谁知道这宅院是谁的?哪里也查不到。
    附近的邻居也只知道杨大娘子和她的孩子曾在那里居住,二人搬走后,宅院空置,附近邻居也大多将她们淡忘了。若不是况知兄弟这样细心查找,根本查不明白。
    话及此,内室之中安静了下来。炭火的微光照耀在几人面庞之上,他们都显得若有所思。赵樱泓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韩老相公,浸淫官场这么多年,于细微处见其心思之缜密,他将自己的牵涉痕迹降到了最低,同时还完成了对杨璇母女的庇护。
    只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为什么韩琦不惜大费周章,也要让杨璇母女在汴京城里住下呢?若藏在外地乡野之中,隐蔽的难度会降低许多。
    但随即她自己就反应了过来:因为杨璇明面上的身份是韩琦的外室呀。若将这母女藏在汴京城外,韩琦一个京官,年纪又大了,根本不能时常出去相会,也就实在谈不上是养外室了。为了让杨璇的外室身份更有说服力,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母女俩在汴京城内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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