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我们错了,”耿秉哭着吃完他的哺食,“我们根本不是在帮人,我们又变成了给伯伯他们添麻烦的累赘。”
    太子卫们一个个闻言哭的更厉害了。
    不容易,刚刚出征之时,他们还觉得别人对他们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可到了如今,他们也懂得了不给别人添麻烦。
    这是一种令人心酸的成长。可这样的成长,却是大汉之福。
    郭圣通叹息一声,出了营帐。邓禹跟了出来:“娘娘真是十分会教孩子,不像禹这般鲁钝。”
    郭圣通明白他要说什么,也不接茬。
    邓禹无奈只能自己说下去:“天子卫和陛下都是十分聪慧的孩子,禹恐他们在我手中荒废。”
    “仲华别妄自菲薄,”郭圣通转身看向他,“你很好,十分好,说的很多都是治世之言。可有一点,仲华,他们还是孩子。很多事需要顺着说。”
    邓禹明白,郭圣通这是不准备让他卸下这负担了。
    他叹了口气。
    “可是仲华,你要知道,他们是大汉的未来,当初选择太子卫的时候,便考虑到了这一点,大的氏族几乎全部涵括在内。你应当清楚,他们的未来都是不可估量的。日后,他们中会有人成为将军,会有人成为文臣。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便教导他们一些世家绝对不会教导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带他们来征战的原因。只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才能顺便了解到民间疾苦。仲华,你一直想要的天下苍生安康。如今,便是契机。这天下,总是他们的天下。将种子播撒在他们的心底,如此,世世代代流传下去,方能让这天下,变得更加安康。”
    “江山,需要后继有人方可。”郭圣通道,“我们也会老去,也会离开,你现在在做的事,是让这大汉变成盛世最重要的事。”
    邓禹一震,只觉得醍醐灌顶:“禹懂了。”
    “隗纯高峻已死,”郭圣通道,“五日后,我将开拔去往蜀地同吴汉将军会合,攻打公孙述。仲华,五日之内,你来想,要带他们去看什么,去哪些地方,如何才能让他们更多的了解这民生疾苦,如何?”
    邓禹猛然一震,随即作揖:“禹,自当不负娘娘厚望!”
    第85章
    蜀地之战一触即发。
    耿弇同吴汉经过初略的沟通后,决定仍由吴汉在陆路,而耿弇则率大军从水路,沿着长江一带同时对公孙述发动进攻!
    吴汉此次从津乡下手,而耿弇,则从荆门关入手,同时撕开一条口子,插入公孙述的心脏。
    两年前,公孙述曾派大军沿江东下,一鼓作气从江关打到了荆门山。然后修建大桥封锁了长江,断绝航船通道,斩断陆路,企图把刘秀永远挡在荆门山之下。但那时,天水郡的隗嚣是他的天然屏障。如今,这道屏障已没有了。
    “隗嚣隗纯皆死,公孙述,不过是俎上之肉罢了。”郭圣通在行往荆门的马车上看着身边诸将笑道,“只是,耿将军,此时把守荆门的乃是田戎。当年,便是这田戎从奉节顺江直下,将岑彭将军辛苦打下的地盘抢了去。也是他主持修建了那大桥。不知耿将军可有了想法,要如何应对此人?”
    耿弇早已胸有成竹,他捻起身前小几上的一只果子:“娘娘,陛下请看。”
    刘疆窝在郭圣通怀中,听到耿弇叫他,便往前探了探身子。
    只见耿弇将那果子放在几上:“此乃荆门关,田戎贼子在此截江设阻,在长江两岸筑起桥堡,绝了陆路,江上又撒满浮桥。大船若想要通过,必先将浮桥毁去。若是在秋日,想要毁去浮桥,十分不易。可是如今么,只需一把火即可!”
    刘疆瞪大了眼睛,他或许还听不懂耿弇叽里咕噜一大堆都说了什么。
    可郭圣通很愿意为他解释,哪怕,他仍是听不懂。
    “陛下可知为何耿将军说秋日毁浮桥不易?可春日却十分轻松?”她问。
    刘疆瞪大了眼看着她。
    “因为秋日和春日不一样,”郭圣通笑道,“秋日吹的是西风,而春日,却是东风。”
    行了,她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东风和西风的区别,则又是邓禹的事了。
    众将领在看到刘疆脸上浓烈好奇之后,心头都觉得很快意:毕竟,若是陛下长成后更看重武将,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件极好的事啊。而且,郭圣通这样做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让他们十分放心,这天下,始终是刘氏的天下。郭氏这般悉心教导陛下,日后应当不会如吕后之流意图染指江山吧。
    “弇欲让臧宫将军先行一步,于江上先立一水性足够好的军士,带了油纸火种,乘小舟逆江而上,斩断浮桥,烧之!”耿弇道。
    这是九死一生的事,那些烧桥的军士,一个不小心,便要沉尸江中。
    可,战争从来都是一件残酷的事,任何胜利都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
    “将军所言甚为有理,请将军自行决断!”郭圣通做出了决断,“只是这些军士,出征前,先让人记录下姓名籍贯,若有万一,我大汉将赡养其父母妻儿。”
    耿弇心头一震,连带着臧宫等人脸上也都写满了感动:“娘娘高义!”
    郭圣通是在马车上问那些天子卫们,五日前那个问题的答案的。
    离开汧县之前,他们已然去过了米铺,看到了市集,终于明白钱是什么,能做什么。为了生计,卖儿鬻女之事已然屡见不鲜。这给了这些孩子极大的触动,是故如今他们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等到郭圣通问时,他们方才怯弱道:“娘娘,我们不知道。”
    郭圣通原本就没有指望,短短几日,他们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闻言只是轻轻笑了:“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农桑能以口粮。我们以三年之前,做一个约定,三年后,你们告诉我,你们未来想要做什么,如何做。可否?”
    “我要做大将军,”邓轩慢慢道,“征战沙场,将坏人都打死。”
    “我也要做大将军!”耿秉立刻道。
    “先别急,想做什么,也要看自己适不适合。”郭圣通道,“三年,三年之后,你们来告诉我,你们的选择。而在此之前,先用心,好好去看,好好去学。”
    她在诱导他们走上一条,与他们的家族所期望或许截然相反的道路。这条路,或许不能给他们所在的家族争取更多的权利,但,却可以让这大汉的未来,更美好一些。
    有些事,不能一步而就,却能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地潜移默化,慢慢地滴水穿石。
    三月中旬。
    雒阳北宫。
    刘秀喉咙里咕噜一声,血便涌了出来。婢女如今已然见怪不怪,只是将他搀起,让他不至于被自己的血堵住了气管,导致窒息。
    刘黄瘦弱的吓人,双眼密布血丝。她有些支撑不住:年幼的干儿干女需要她亲手照拂,唯一的弟弟,却缠绵病榻,仿佛随时便要归去。
    “长公主!前方急报!”
    “娘娘和疆儿又给我来信了!”这是刘黄最为开心的时候,她慌忙将手中的刘翊放下,接过了信简。
    急忙看完后,她立刻道:“快,快去北宫!”
    为防给孩子过了病气,她不敢再抱着孩子去。只能匆忙带了人,抓着裙裾,往北宫跑去。
    “秀儿,秀儿!”刘黄急忙冲进了殿内,之间刘秀躺在那里,胸前是一滩淤血,是刚刚吐的。她鼻头一酸,忙故作开心的举起了信简,“秀儿你一定不知道,圣通和疆儿在拿下荆门关了!秀儿,我给你念。我给你念!”
    她慌忙展开那信简,细细念了起来
    原来,十余日前。臧宫带着一队军士,驾驶小舟冲入荆门关浮桥中央,而此时,他们的小舟却被田戎命人勾住,动弹不了。
    在此时,有一名叫做鲁奇的军士,见冲垮浮桥无望,忽然跳下水,奋力游至浮桥中央,从身上取出油纸包裹的火种,将浮桥点燃。而火势借着东风,向长江两岸燃烧。火势迅猛激励。鲁奇则带着一身火焰,踩着浮桥冲向了一侧田戎的桥堡。用身体,让那桥堡燃烧,塌陷。
    臧宫趁机进军,满江战船下水,压向荆门。火在前,烧了田戎的浮桥和桥堡。臧宫在后,驶入那火燃尽后的路。杀了进去。
    田戎无奈只想,只能弃了荆门,逃亡江州。
    臧宫紧随其后,如今已攻到了江洲渡口。
    “秀儿,秀儿,很快你的大仇就能报了!”刘黄激动地不知如何才好,“秀儿,你听到了吗?我们已经打下荆门关,打到了江州!”
    刘秀听到了,可是,他心头除了愤怒,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凭什么他好好的时候,荆门关就永远攻不下来?凭什么那毒妇就能如此轻易地将他打了那么多年没有打下来的地方,一举攻下?凭什么?!
    报仇?什么是报仇?!让那毒妇死,让她死,他才算是大仇得报!
    一想到郭圣通竟然是打着为他报仇的名头出征,他便气的只想杀人。不过,他最初是希望她能打败,且最好死在乱军之中,如此方能心头舒缓。可到现在呢?她没死,且还做了那么多他做不到的事!
    一想到百年之后,史书记载中,她的功绩或许比他还要辉煌,刘秀便恨得夜不能寐。可恨刘黄,她竟然每每都将这可恶之事献宝样的捧来读给他听!
    刘秀急怒攻心,一张嘴又是一滩滩的血。
    刘黄慌忙扔了那信简上来为他拍打后背:“秀儿莫不是太激动了?秀儿莫急,大仇圣通和疆儿一定会为你报了,且要亲手刃了那公孙贼人!”
    刘秀闻言,心头一个哆嗦,血吐得更厉害了……
    “江州城,”郭圣通看着地形图,“田戎逃的那么快,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臧宫此战悬了!江州城四面环山,山高水低,仰攻不利。如今臧宫所在的位置,不正好就在那头上?”
    “江州城城池坚固,城中粮草充足。而臧宫将军所带的粮草并不多。且江州城又是田戎的老本营。”邓禹道,“这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了!”
    “只要速速攻下江州城,一切困惑便能解开。”耿弇道,“只可惜,不能速速攻下,不若,先调回臧宫将军,再做安排。”
    “不用,还有机会!”郭圣通忽然道,那机会却不是在地形图上可以看到的。其实,若她不是飘荡了千年,且正好对那个几百年后的女皇武曌很感兴趣。恐怕也不会记得,有一条名为嘉陵江的江水。
    嘉陵江,位于利州,也是武曌的生长之地。郭圣通那时候对能以女子之身称帝的武曌十分好奇,是故,她也多了解了些武曌的事,而武曌的众多轶事中便有一条:她昔年在嘉陵江便浣衣,遇到了李治,两人一见钟情。
    此时,便派上了大用场。
    地形图这样的物什,本来就很稀有,在此时,若有完整的地形图,便能省却无数麻烦,且带来无数便利。就如同当时他们去接应中毒的刘秀,一路上少了无数麻烦,靠的就是郭况手中的地形图。可精确的地形图是千金难求的宝物。郭圣通手上这张虽然也还算不错,但只有大的,人们耳熟能详的城池河流,一些稍微偏僻的,便没有。
    在江州城之东,便是天门渡口,天门渡口有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嘉陵江。而嘉陵江之上,便是垫江城。垫江城因其位置特殊,故很少战乱,粮草自然丰沛。
    只是,这话却不好直说,少不得又得假托神迹了。
    郭圣通略一思量:“我前日梦中有一金甲人,金甲人教我今日所论之事,此时我见一字不差。有一言,乃金甲人所言:江州城东上入嘉陵水,嘉陵水之畔乃垫江城。垫江城中广积粮。不妨令人速速着人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真如我梦中所言。”
    说实话,两次真真切切的凤影。让她身上的神秘色彩更加浓厚。此时这金甲人托梦之事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要忍不住相信的确有这事了。
    耿弇好歹也是此战的主帅,无论内心深处已然多么相信此事多半是真的。却仍谨慎道:“如此,我立刻着人写信与臧宫将军,立刻派人前去探查。另则,太后娘娘,明日便要弃车登船,不知太子卫……”
    “且随行,同我一船,且,”郭圣通道,“安排个不用见血的事让他们去做。”
    叫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去杀人,这事儿郭圣通还真没办法做到。但她临行时已然变相给了世家保证:天子卫必能有所建树。这点,却是不能食言。
    耿弇眉头深皱:“娘娘,此乃战场,哪里有什么不用见血的事可以让他们做的?”
    “耿将军此言差矣!”郭圣通还未说话,邓禹便跳起来了,“他们可以做的事极多。例如,攻陷城池后,需得贴出告示安抚百姓。我看这事儿就可以让他们做,他们能做的极好。”
    “邓大人是当孩子王上瘾了?”盖延道,“城池若是刚定,定有许多暴民混于其中,那些天子卫伤了哪个不是一场大麻烦?”
    “盖延将军这话是在小瞧他们!”邓禹气了,他平时虽然也有些头疼那帮孩子,可毕竟已处出了感情,此时盖延一句话抹去了天子卫的全部价值,他哪里能忍?
    “不用我小瞧,本来就是。”盖延道。
    “凤卫军初立时,将军等人也总说那是个摆设,可如今呢?洛门大捷,凤卫军又同耿纯将军、李忠将军攻到了胶西。凤卫军统领更是能够同耿纯将军并肩指挥战役。问,有多少男儿能做到这般?”邓禹道,“若给天子卫一个机会,他们也不逊于凤卫军。”
    “天子卫能做什么?凤卫军好歹也算是成人!”盖延拍桌而起,“天子卫能做什么?上战场抱着敌军大腿哭吗?”
    “将军这般凶神恶煞,只怕出去行安抚之事,便能吓坏无数黎民。”邓禹冷笑,“天子卫能做什么?他们能做的多了,十年后他们个个都是我大汉的好儿郎!”
    “那也是十年后的事!”盖延冷哼一声。
    “你!”邓禹拍案而起,“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盖延怒道,“战场岂是儿戏之地?!”
    邓禹实在不会同人争吵,哪有人一上来就同人说‘十年后’的?这不是自曝其短么?
    郭圣通摇了摇头:“二位休得争论不休,天子卫其代表意义大过他们本身,别的不说,只一点:他们是天子同伴,我让他们随军出征,便是为了让他们自小多看,多闻这些民间之事,也是为了让他们一睹武将风采,所为何事,诸将军难道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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