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进士已经在内侍的陪同下走到这边,听到赵嫣的声音,柳进士不敢再往前,内侍已经催促:“柳进士,官家还在桃花林内等着您呢!”
    柳进士仔细望了望,没有别的路,只有硬着头皮上前。
    柴太皇太后奇怪地看了一眼,怎么又碰上了?赵嫣在牡丹花跟前回头,柳进士正好给柴太皇太后行礼后抬起头,这一回两人又是四目相对。
    赵嫣这一次笑出声了:“柳秀才,可还记得我吗?”
    柳进士下意识地想低头,听到赵嫣的问话,柳进士抬头望去,今日的赵嫣穿着的比那日在路上要富丽的多,但柳进士对赵嫣印象很深,一眼认出赵嫣就是那日在路上的那个女子。
    “你,原来是你!”柳进士的话里带着讶异,赵嫣已经勾唇一笑:“那日你说的话,我可还记得呢。我就想问问你,今日你已能上金殿,那么,你可敢对天子直言?”
    “大胆,对了公主。怎能这样无礼?”赵嫣身边的宫女已经开口,柴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已经道:“这是公主要问他话,并不算什么无礼。”
    “读圣贤书,为的就是这么一日,若天子有什么不对,做臣子的,自然要直言!”柳进士在沉默之后,直接说出这么一句。
    赵嫣又笑了:“果然是个倔秀才,罢了,哥哥那里还等着你输了之后送去的柳枝呢,祖母,我们往那边去。”
    宫人簇拥着赵嫣和柴太皇太后往前走,柳进士的眉皱紧,接着柳进士就对赵嫣道:“公主可晓得之后发生的事?”
    之后?赵嫣停下脚步,宫女又要呵斥,被赵嫣止住。
    赵嫣看向柳秀才:“之后发生了什么?”
    “公主那日许了一段富贵,可是公主并不知道,不是人人都在富贵跟前和原来一样的,这一家子陡然得了这许多银钱,初时还送孩子读书,后来却被赌徒引诱,很快一百亩田地输的精光。”
    “你是想说,他们家的不是都是从我这里来?”赵嫣看着柳进士,柳进士摇头:“并不全是,只是公主,您的随心所欲,是能随便改了一个人的人生的。公主当日,或许是求一个答案,这才这样问,如此行,可是公主您,漏算了人心。”
    “那日我见他们家不要富贵,难道我错了吗?”宫女又要阻止,赵嫣抬手让她们退下,只是看着柳进士追问。
    “公主您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得起诱惑,况且,纵然他们初时如此,可这世间的坏人那么多,又……”
    柳进士的话被赵嫣的笑声打断:“你方才可是说你是读圣贤书的,怎么这会儿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了?读书是起教化之功,柳秀才你可曾在这家被赌徒引诱之时,前去劝说?可曾在这家家破人散之时,伸出援手?若都不曾,此刻你指责我的话,那我,也要原样送回去!”
    柳进士看着赵嫣,不料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接着柳进士就给赵嫣行礼:“公主所言,如醍醐灌顶,似我原先所想,的确太……”
    柳进士皱眉,想寻个合适的词,柴太皇太后已经笑了:“嫣娘,你哥哥,可还在那等着柳进士的柳枝呢,你若只和他在此处说话,未免耽搁了。”
    柴太皇太后的话让柳进士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忙对柴太皇太后行礼,接着就和内侍离去。
    “你说你想起的有趣之事,可就是这个男子?”等柳进士离开,柴太皇太后笑着问赵嫣,赵嫣却没回答,只是皱着眉。
    柴太皇太后把孙女的手握紧:“可是方才这男子说的话,你还放在心上?嫣娘,那一家子,若非你赐给许多东西,想必也不会被赌徒所诱,是与不是?”
    赵嫣低低地应是,柴太皇太后又笑了:“可是,若你不赐呢?也许他们家还是过着原先的日子,也许……”
    “祖母,我不该妄自揣测人心,更不该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是我心血来潮,可对这家子人来说,还不知道在背后,怎样埋怨我呢。”
    赵嫣老老实实地对柴太皇太后说。柴太皇太后轻叹一声:“可是,人这辈子,要遇到多少事,要经过多少诱惑?”
    “祖母,您别安慰我了。”赵嫣的话让柴太皇太后又叹息,接着就笑了:“好,好,我不安慰你,那我们就讲一讲方才这个男子。我瞧他,生的很俊,也不知道有没有家室?”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嫣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柴太皇太后道:“我瞧他敢于直言,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没有家室,就想着帮他寻摸一个。”
    赵嫣瞧着柴太皇太后:“真的?”
    柴太皇太后又笑了:“自然是真的。”
    赵嫣摇头:“不过,他虽敢直言,但却也是半通不通,不好!”
    柴太皇太后露出笑容,没再往下说,只和赵嫣继续在这御花园内慢慢散步。
    “嫣娘,你想去打听,那日的那家子,后来如何?”赵三娘子接到宫中召唤进宫来,听到赵嫣的话就有些惊讶地问。
    赵嫣点头:“姑姑,那日的事,后来我细细地想了,我着实有些太鲁莽了,这样一份富贵给下去,人心会变的。”
    “我们嫣娘,是正经长大了。”赵三娘子握住赵嫣的手感慨,赵嫣又浅浅一笑,接着轻叹。
    赵三娘子那边没有几日就传过信来,说那家的男子被赌徒引诱,不但输光了赵嫣赐给的一百亩田地和一千贯钱,连原先种着的几亩田地也输掉了,现在成日在外不着家,只剩的那个妇人带了儿女过日子。还要担惊受怕,害怕男人在外欠下赌债,要自己一家子抵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嫣念了这八个字才抬头看天,不知道倒也罢了,若知道了,总要亲眼去瞧瞧才成。
    京城郊外小村庄里,赵嫣那日遇到的那个小女孩手里拎着柴往家走,愁眉不展。娘又病了,偏生家里一个钱都没有。
    “芹娘,你快些跑,你爹爹在外头欠下了赌债,现在那些人要来你家里,把你和你弟弟拉走,说要抵债呢!”有个小孩子飞快地往这边跑来,对芹娘气喘吁吁地说。
    芹娘愣在那里,那小孩子赶紧推她:“你快跑,不然的话,他们把你抓去了,谁知道要卖到什么地方去?要是卖到……”
    不等这小孩子说出勾栏院三个字,芹娘眼里的泪就大滴大滴地掉下:“可是我要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跑了,难道我娘就能好好的?”
    小孩子也跟着叹气,芹娘拎着柴,一步步地往家里挪,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出弟弟的哭声,还夹着自己娘的哭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你男人画的押,欠了我们五十贯,就这么两个小崽子,还不够还呢!”
    ☆、第280章 番外
    芹娘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芹娘把眼角的泪擦掉,那小孩子见芹娘往家门口走,更是惊讶。芹娘已经把门推开。
    院子里面妇人紧紧抱住一个小男孩,几个无赖正在那骂骂咧咧,瞧见芹娘走进,几个无赖中领头的那个已经笑了:“吆,来了,瞧瞧,这是你爹画的押!”
    “娘,别怕!”芹娘没有理那个无赖,而是走到自己娘身边轻声安慰,妇人伸出手把芹娘拉住:“要早晓得,我就该舍了你,而不是现在我们一家子在这里分离。”
    “娘!”芹娘小小声叫了一声,她娘眼里的泪流的更急。
    “呵呵,现在也晚了,你这两个儿女,还够还呢!”无赖说着就要把芹娘拉过来。
    芹娘把肩膀一抖:“不许碰我!”
    那无赖哈哈大笑:“不许捧你,少在这装三贞九烈,等被卖了,谁来碰你都要……”无赖的声音带着猥亵,妇人心如刀绞,把女儿抱住:“我女儿才九岁!”
    “哈哈哈,九岁,九岁正好啊!”无赖的声音更大了。
    妇人把芹娘姊弟抱在怀里,眼里的泪落的更急:“你们,你们这样逼迫,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领头的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大笑起来,另一个无赖已经笑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自己管不住男人,让男人出去赌钱,把家当输光不说,还欠了这么多的债,这会儿又说怕我们遭报应,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领头的已经给这人使眼色:“别说了,赶紧把这人给带走,换不来钱,能抵什么用?”
    无赖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来拉芹娘,芹娘紧紧搂住自己娘的脖子,在无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那无赖哎呀叫了一声,一巴掌打在芹娘脸上:“打脊贱人,竟敢咬人,等会儿谁出的钱多就把你卖给谁,让你晓得鞭子的厉害。”
    “我家认得贵人,你们……”芹娘情急之下大喊道。
    领头的无赖冷笑起来:“贵人?你真以为贵人满街走啊?那日你家不过是遇到贵人心血来潮罢了。啧啧,早晓得当日,就该跟了那贵人去!”
    芹娘眼里的泪流下,还在想主意,她娘已经在芹娘耳边道:“你爹耳根子软,被人哄了,芹娘,你要记得……”
    “住手!”就在无赖又要上前拉芹娘姊弟走的时候,大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无赖们回头一看,见是柳进士,领头的无赖根本不怕,只对柳进士拱手:“原来是柳进士,按说这会儿你该在汴京,在这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路见不平,那也成啊,拿出五十贯来,我们兄弟就走。”
    “你们放债,盘剥重利,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这样胡来?”柳进士大声地说,不过换来无赖们的冷笑。
    见无赖们毫不在意,柳秀才的声音更大一些:“你们,你们难道不晓得,聚众赌博,盘剥重利是……”
    领头的无赖已经走到柳进士跟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冷笑道:“就凭你,一个七品小官,在这天子脚下想管我们的生意,还差的远。我告诉你,我们兄弟,既然敢吃这碗饭,背后也是有靠山的。”
    “这靠山还极大,大的你都想不到。柳秀才,不,柳进士,就凭你,还是好好地回去做你那个七品小官,管我们兄弟们的事,你还嫩着呢!”
    另一个无赖也笑着道:“就你这样的,要我说,还不如给我们哥儿几个磕个头,然后求我们哥儿几个给你引荐背后的靠山,这样的话,官儿也好做些。”
    说着他们又得意地大笑起来,柳进士一张脸气的涨红:“你们,你们……”
    “我们怎么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告到开封府,都是如此!”领头的无赖斜眼瞧着柳进士,声音开始发冷。
    柳进士没料到自己中了进士授了官竟还会如此被奚落,正想再说就听到大门口传来一个女声:“我倒不晓得,你们几位身后的靠山竟这样大,连朝廷命官都不怕。”
    柳进士循声望去,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戴了幂离,另一个做侍女打扮,说话的正是这个侍女打扮的。
    她们是谁?院内的人都在思索,柳进士瞧向那戴了幂离的女子,见她身姿有些熟悉,难道说是赵嫣?
    柳进士细细地瞧去,越瞧越像赵嫣,眼又忍不住瞟过去,但又担心冒犯了赵嫣。
    侍女所着衣服很普通,赵嫣虽带了幂离,可这些无赖也瞧不出那料子的好坏,瞟了一眼就笑起来:“两位小娘子,这想要出头啊,就凭你们,难……”
    “我们家大哥说了,凡百事情,只要不是谋反作乱,就再不怕了!”另一个无赖大拇指挑起,往上举了举。
    “怎么说话呢?我们敢谋反作乱吗?那不是把所求的富贵都给扔了?”领头的把那人手一打就笑着道。
    侍女听到这话,瞧向赵嫣,赵嫣怎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双眉紧皱对侍女轻轻一点头。
    侍女会意地道:“那又如何,纵然你们的靠山再重,也是要有王法的!”无赖们又笑起来:“王法?你要晓得,我们家背后的人就是……”
    话音没落,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大胆,竟敢如此大胆,借了我们家的名声在外面胡作非为!”
    一个老者已经走进院子,赵嫣的眉微微挑起,这个人是赵三娘子庄子的管事,那日,赵嫣是请他关照过这家的。
    老者走进院子就对这几个无赖沉下脸:“我这几日才晓得,你们在外面,说和我家极熟,还说什么事情都不怕,借了我家的名头,在那包揽词讼,惹是生非,招徕人赌钱不说,还坑蒙拐骗,此罪可诛,今日得知之后我就赶来,谁知就拿了个真。”
    “三叔,您疯了吗?我是……”领头的无赖还要辩解,这老者已经一巴掌打在无赖脸上:“什么三叔,谁家的三叔,我没你这么个侄儿!”
    说着那管事的走到柳进士跟前,对柳进士深深行礼:“抱歉的很,我晓得这个消息已经晚了,仔细打听了下,才晓得有人借了我家名头在外惹是生非!”
    事情变化的太快,柳进士有些疑惑,赵嫣却已猜到七八分,管事的又给柳进士行礼:“这几个,我立即把他们都送到衙门里面去!”
    “好啊,崔老三,你怎么这会儿就变脸了,原先你可说的好好的,你和那府里的奶娘可是亲家。那奶娘全都答应了你,赚的钱三七分,我们弟兄那样辛苦,也不过就是能分三成,这会儿你想把我们弟兄全都撇开,还要送到衙门里去,崔老三,你也不怕鱼死网破!”
    崔老三的眼神一闪,接着就给柳进士跪下:“您都听见了吧?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要口口声声把我拉上。什么府里的奶娘,我一个都不认得。”
    说着崔老三就哭起来:“我老老实实为娘子做事,怎么今日被人这样诬陷?”柳进士有些无措,赵嫣对侍女轻声说了几句,侍女已经开口:“柳进士,不管怎么说,先把这几个无赖都送到衙门里面去,至于别的事,我家主人自有定夺。”
    柳进士应是,崔老三是带了人来的,柳进士也就用他的人把这几个无赖都捆上,要送到衙门里面去。
    这几个无赖跳着脚在那骂崔老三不仗义,早被人用绳子捆起来,推到外面去了。此刻全村的人都涌来看热闹,被崔老三带的人拦在外面。
    柳进士把那几个无赖推出去之后就看向赵嫣,侍女瞧一眼柳进士就道:“柳进士,我家主人要和这家人说几句话,还请出去罢!”
    崔老三已经很有眼色地把人全都带出去,院内只剩下芹娘母子三人,赵嫣这才把幂离摘掉。
    “贵人,原来是您!”妇人忙带了孩子给赵嫣行礼。
    赵嫣已经把她扶起:“今日这事,全由我引起,又何必谢我?”
    “不,不是贵人您的错,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他耳根子软,连富贵到了,都不晓得珍惜。”妇人眼中又有了泪。
    赵嫣轻声叹息,接着就道:“经过这一回,想来他也不敢再去赌了,只是你们一家子,现在田地全空,要怎么过日子呢?”
    “贵人,我有力气,我会干活,还有,贵人,钱财虽好,可是若,若……”芹娘大声地说。
    赵嫣瞧着她:“你不怪我?”
    芹娘摇头:“阿弟上学那几日,先生说过,若事事都怪别人,不懂自己身上的错,那就不是君子所为!”
    赵嫣听了这几句就笑了:“很好,芹娘,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芹娘脸上露出笑,赵嫣已经道:“你这样的好孩子,是该多读点书,这样才能明白事理!”侍女已经会意:“芹娘,我家主人这次的馈送,是让你们好好读书的。至于你爹,若再要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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