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蒹葭对着秋氏端庄行礼下去:“嫂嫂言重了,这些年,全亏了嫂嫂在家里外操持,日后……”
    “说什么日后不日后呢?你走了也好,能清静些。”秋氏向来直言快语,邹蒹葭已经晓得所为何来,想必这些日子,自己的那位父亲,在家里狂发脾气吧?只是,早已不在乎了。若不是在世人眼中,只能跟随父亲的姓氏,邹蒹葭早就想把姓改成那个不知去往何方的生母姓氏了。
    “嫂嫂保重!”邹蒹葭又行礼下去,秋氏扶起她:“走吧走吧,你们还要赶路呢。家里那几个,也就嘴上嚷嚷,谁怕他们?”
    邹蒹葭会心一笑,原先觉得怎么都违抗不了的人,原来只要轻轻一句,他们就能退避三舍。秋氏看着胡家的马车离去,也带上丫鬟回家。
    刚走进门里,邹大郎就迎上来:“你去送四妹妹了?你不晓得,现在父亲还在那发脾气呢。我听说,是大姊姊在父亲面前说了些什么,父亲大怒,还说要把你……”
    秋氏斜丈夫一眼:“把我什么?把我休了,他要真敢这样做,我也佩服他。也是个上过战场的人呢,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人!”
    邹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我晓得你的意思,不过总是父亲,况且老人年纪大了,顺着些,也没什么。”
    秋氏狠狠地在丈夫额头上戳了一下:“你啊,就是这点脾气改不了。你进屋去。这两日我见你什么事都没了,等过两日你就去谋个差事!”
    邹大郎哎了一声应了,见秋氏往后院去,邹大郎叹气,自己这辈子,也就是个听人命令的命了。
    “爹,来了来了!”邹大娘子从门缝里瞧见秋氏往这边走来,急忙对邹老爷道。邹老爷咳嗽一声,他自从被夺爵抄家之后,消瘦的很厉害,原先是那种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后来就开始对儿女对孙儿们,摆架子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长辈,他们也该听话,此刻见邹大娘子这样,邹老爷的眼一闪:“你啊,别趴在门边,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
    “爹,我们已经……”邹大娘子又要嘀咕,但见邹老爷脸色不好,邹大娘子只得把声音放低,秋氏已经推开门走进来,看见邹老爷就道:“公公您叫我?正好,我有事要和公公商量呢!”
    “秋氏你商量什么,你还不赶紧给爹跪着认错?”邹大娘子一副恨不得秋氏立即倒霉的样子。
    秋氏斜眼看她:“认错,我何错之有?”
    “你 怎么没错?你今儿没告诉爹爹,就跑去送四妹妹,你难道不晓得他们家倒霉了,和这样倒霉人家来往,算个什么?”邹大娘子的声音从来都很高,秋氏瞧一眼邹老 爷,见他一脸邹大娘子说的很对的神情,秋氏在心中腹诽一句才道:“就为这个?我从不晓得连送个亲友都不许。邹家的规矩还真是特别奇怪。不过,大姊姊,这些 事很快和你无关了。”
    和自己无关?邹大娘子看向秋氏,秋氏语气极其平静地道:“恭喜大姊姊了,有人来给你说媒,说的是专门杀猪的人家,以后,大姊姊就不担心没肉吃了!”
    邹大娘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秋氏,接着就对邹老爷道:“爹,爹,这人好狠毒,竟要把我嫁给杀猪的,这不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
    邹老爷是真没想到秋氏敢说出这样的话,咳嗽几声面色已经涨红:“秋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们家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你五妹妹还是太妃,还有个荫官在身上,你怎么就要把你姊姊嫁给一个杀猪的?”
    “杀猪的有什么不好,既有肉吃又有手艺!”秋氏的话惹得邹老爷大怒,拿起拐杖就要去打秋氏,邹大娘子就差在旁边喊出立即打上去的话了。
    秋氏已经轻轻一扯,把邹老爷的拐杖扯在手里,对邹老爷道:“公公,我敬你是个长辈,这才和你好好说话,若不然,真把我性子惹起来,把你们全都赶出去,你们也只有去庵堂里跪求那位仙师收留你们,不过,那位仙师可是已经把她生父的坟墓给修好了,你们也沾不了什么光!”
    邹芸娘出家之后,号为云静仙师。邹老爷听秋氏一个劲地往自己伤口上撒盐,怒道:“那我就把你……”
    秋氏就等着他说出个休字来,邹老爷又不敢说出来,自觉忍气吞声地道:“一家子过日子,总是要和和气气的,哪像你,动不动就要吵一架。这算什么?”
    “算 什么?”秋氏瞧着邹家父女冷笑:“哪一回不是你们自己挑衅?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摆架子。我之前说过,要安分守己的,不缺你们一碗饭吃,若还以为自己是忠 义伯,是忠义伯的千金,那我还是以后继承忠义伯府的人呢。都要靠别人给饭吃了,还嫌饭吃的不香,必定要让人跪着把饭送上才觉得欢喜。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 时候?还是那句,给我安分守己的,不然别以为我做不出把你嫁给杀猪郎的事!”
    邹大娘子的脸色都苍白了,还想再嚷几句,但看着秋氏的气势嚷不出来,邹老爷用手指着秋氏:“我要去告你忤逆,你,你……”
    “告啊,横竖你去告了我忤逆,你儿子也要跟着遭罪,你孙子的官也要被撸掉,随便你!”秋氏丢下这么一句,也就转身出去。
    “你,你,你……”邹老爷连说几个字,脸色已经铁青,邹大娘子忙上前扶住他:“爹,爹,您消消气,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我们这样讲道理的人,怎么能赢?”
    想着邹大娘子忍不住哭起来,又想责怪死去的邹夫人,可见邹老爷这个神色,又不敢责怪了。只敢给邹老爷倒杯茶。
    邹老爷把茶喝了,眉头紧皱长声叹息,邹大娘子咕嘟着一个嘴在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极了!
    “你真要把大姊姊嫁给杀猪的?”秋氏刚走进屋,邹大郎就迎上焦急地问。秋氏瞪丈夫一眼才道:“哪能呢?就算人家肯娶,我还怕她去祸害别人家呢!”
    邹大郎摇头苦笑:“都这时候了,也……”秋氏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别去想了,横竖万事有我,你去寻个事做,总不能坐吃山空。”
    “辛苦你了!”秋氏伸手往丈夫额头戳了下:“若不是你还会说几句甜话,我啊,早抱着儿子扔下你了!”
    邹大郎有些害羞地一笑:“我只是懦弱些,并不是不懂道理。只是……”
    “别只是了,这日子,好好地过就是。”秋氏听到屋外传来儿子的声音,又抿唇一笑,幸好,儿子不像丈夫一样,不然还真是早早离了邹家的好。
    日子一天天过着,胭脂算着王氏他们已经到了家乡,再多的牵挂现在都没有多少作用,只有把日子一天天过好。
    自从赵嫣发现,可以传召宫外的小娘子们进宫来陪自己玩耍,赵嫣就发现了这个有趣的事。况且宫中四季鲜花不断,一年四季都可以开赏花宴,最让赵嫣高兴的是七夕乞巧。
    “娘,您看我准备的这些彩头可够了?”赵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子东西上前,胭脂接过女儿端着的盘子瞧了瞧就笑了:“你啊,现在心思越来越多了!”
    “娘,好不好嘛?”赵嫣拉着胭脂的袖子撒娇,胭脂瞧了瞧盘子里面的东西笑着道:“都好,都不错,都是女孩家喜欢的东西。你要办乞巧会?”
    “卫婆婆说,汴京城里的乞巧,可热闹了,原来我一次都没有过过!”赵嫣话里满是憧憬。胭脂把女儿的小脸捏了捏:“那是因为你笨,虽会做针线,却没这么灵巧。别的不说,前儿进宫的那家小娘子,叫什么来着,我一时也忘了,那个荷包就极其精致。”
    “那是史家小娘子。娘,史家不是说也是武将出身吗?怎么她们家的小娘子,做的针线那么好?”
    “史家是武将,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后来他们家常和文臣来往。”赵嫣哦了一声:“那书上的记载不对了?”
    胭脂笑着摸摸女儿的发:“这父亲的路,未必就适合儿子走啊?你想,你爹爹是打战出身的,但你哥哥,难道也要打战吗?”
    “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赵镇大踏步走进,赵嫣笑着叫声爹爹:“没说坏话呢,我和娘说上回史家小娘子的刺绣怎么这么好,然后娘就和我说了。”
    赵镇哦了一声,解下腰带,胭脂给他把外袍脱掉交给宫女收好才笑着说:“你闺女啊,要办个乞巧宴。她倒忙的很。”
    “乞巧宴,嫣儿啊,你办这个宴会,也要……”赵镇坐下对赵嫣说。胭脂的眉不由微微一皱,接着摇头叹气:“现在啊,连办个宴会,都要想着,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了。”
    赵镇轻咳一声才对胭脂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我想着,多让文臣和武将家的小娘子们在一起玩耍,这是最好的机会,免得文武不和,那才会出大乱子呢。况且我还有另一个主意,嫣儿和这些……”
    胭脂已经抬起手:“罢了,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天家的事,哪有自己的事呢?我懂,从一开始我就懂。”
    赵镇有些抱歉地看着胭脂:“胭脂,我……”
    胭脂把赵镇的手摇一下:“我没生气,我和你说过,人走到哪一步就要哪一步的过法。”赵嫣听着父母的对话,眉紧皱不放,但赵嫣这回没有问出来。
    胭脂已经转身对女儿道:“别这样紧皱眉头,嫣儿,你现在已经是公主了。宴会之上,你只要做一个好主人,不要冷落任何一个,你爹爹的意思其实是这样。”
    赵嫣点头:“娘的意思,这样可以让臣子们知道爹爹对他们的看重吗?”胭脂点头:“就是这样。”
    赵镇也对赵嫣道:“嫣儿,就是不需要去想,说了句什么话会得罪人。而是做个好主人!”赵嫣的头重重点下:“我知道,我一定会这样!”
    “嫣娘现在也和原来不大一样了,开始有皇家人的气度了。”柴太后坐在花园里,看着在不远处和人玩耍的赵嫣,忍不住感叹。
    “嫣儿他们,毕竟和我不一样了。皇家儿女,享无边荣华富贵,也要担起该担的责任来。”胭脂这一次的话语里没有叹息。
    柴太后笑了:“老太君一直没有看错你,胭脂,你现在所做的一切,超过了我的想象。”胭脂勾唇一笑:“婆婆以为,我会成深宫怨妇?”
    柴太后但笑不语,胭脂看着不远处的女儿,纵然和原来不一样,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突地有人跌倒在地,胭脂的眉不由一挑,眉头微皱。
    ☆、第274章 烦心事
    那个小娘子跌倒之前,分明有个小宫女悄悄踩住她的裙子,这样那小娘子才会跌倒。而这个小宫女,是赵嫣身边很得宠的宫女。柴太后也已瞧见,对胭脂淡 淡地道:“这个宫廷,从不缺少想要出头的,想要引起人注意的人。也不缺少以为自己出了头,得了宠,就可以悄地借势欺人的人。”
    胭脂哦了一声:“富贵荣华,真是足够诱人以致连在富贵荣华人身边的人,也会觉得,自己可以得到很多。”
    “这个世上不在乎富贵荣华的人,当然有,但只有手段光明正大的,又何必去瞧不上那些在乎荣华富贵的人呢?”柴太后笑道。胭脂点头:“婆婆您说的对,不过我想瞧瞧,嫣儿她会怎样做。”
    柴太后笑出声:“好,经了事才会长大,就该如此”
    话没说完,宫女已经扶起那跌倒的小娘子,柴太后也停下说话,和胭脂往那边瞧去。
    “吴家姊姊,你裙子上沾到污迹,不如到我殿内,我命人拿条裙子给你换了。”赵嫣瞪了方才那小宫女一眼,那小宫女露出自己是无意的脸色。赵嫣已经转头对吴小娘子笑着道。
    吴小娘子面上露出一丝懊恼之色,接着才道:“多谢公主,不过我……”
    “没什么不过的,翠娥,送吴姊姊回我殿内,寻我那条素白裙子出来,给吴姊姊换上!”赵嫣打断吴小娘子的话,命人送吴小娘子离去。
    吴小娘子行礼离去,剩下的几位小娘子已经对赵嫣笑道:“说起来,吴妹妹的诗,做的比我们都强呢。”
    赵嫣听出这几位话里,没有可惜之意,不过年轻的小娘子们,彼此之间有点争强好胜,再平常不过了。因此赵嫣只笑着道:“那等吴姊姊回来了,让她多做两首就好。”
    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娘子已经笑道:“好是好,不过我方才见吴妹妹摔下去裙上沾了污迹,还在想,今儿啊,只怕这状元就是我的了!谁知公主倒有意让吴妹妹多做两首,这状元啊,也就飞了。”
    旁边一个小娘子已经笑出声:“表姊姊原来是想要彩头了!”众人也都笑了。
    笑声传到胭脂这边,胭脂已经笑道:“这汴京城内的小娘子们,说话还是会这样九曲十八弯的,亏的现在不一样了,不然我还会有些愁呢。”
    “就 是原先又有什么发愁的呢?没出阁的小娘子们,爱争强好胜,再常见不过。等出了阁,各自有了夫婿,有了儿女,经历了些事情,就会晓得,在闺中那些争强好胜的 小口角,有多么可笑。再者说了,就算是原先,嫣娘也是将军之女,公主的孙女,这身份在汴京城内,除了柴家之外也……”
    柴太后的眼神有些黯然,胭脂伸手握住她的手,柴太后已经笑起来:“人老了,一说就说多了。嫣娘很聪明,她的一生,定会无比顺遂,无需多扰。”
    胭脂往少女们所在方向又看了一眼,那位去换裙子的吴小娘子已经回来,重新坐在那里,少女们重又欢笑,胭脂不由勾唇一笑,女儿的未来,是可以想象的光辉灿烂,无需担心。
    乞巧本该在夜里举行,不过因宫门有下钥的规矩,太阳刚落山,赵嫣就请少女们往乞巧的地方去。
    内侍宫女们早已布置好了,针线清水都放在那里。
    吴小娘子瞧了眼就笑道:“可惜没有瓜棚。”
    瓜棚?赵嫣好奇地看向吴小娘子,吴小娘子已经道:“我老家那边的习俗,乞巧时候,躲在瓜棚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在说话呢!”
    “好不害臊的小娘子,要偷听别人夫妻说话。”有姑娘笑着说道。赵嫣也笑了,内侍宫女已经请各位小娘子上前,各自穿针,穿针之后,还要把针线放进水中,瞧那针线投下的影子来预测一年内的运气。
    吟诗作画是这些小娘子们本等,穿针引线也不差,众人挨个穿针,把针线投进清水里面。
    每投一个,必定都一群人围上,在那细细地瞧,然后赞叹分析一番。轮到史小娘子,她既有一手好针线,这穿针也比别人迅速些,飞快地穿了针,把针线放进水里,只见那水里的影子浮浮沉沉,格外好看。
    “谁穿的针都没史家姊姊这么快,这影子也这么好看。听说史家姊姊近些日子,只怕是好事近了!”
    有人促狭地说,史小娘子的脸立即红了,握起粉拳打说话那个少女一下,众人都笑了,吴小娘子已经道:“还有公主没有穿针呢!”
    众人都瞧向赵嫣,赵嫣笑了:“国运就是家运,别的也就不求,惟愿来年,风调雨顺吧!”
    众人已经拊掌赞叹,赵嫣这才拿起针穿针引线,接着本该把针线投进清水里,赵嫣想起方才说的话,长喘一口气,这才闭起眼睛把针线投入水中。
    众人等那针线投进去,也就低头去看那针线投下的影子。
    那针线进到水里,只拖了长长地一条尾巴,接着针往下沉,很快线也跟着沉下,那影子消失不见。
    这让众人一时都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赵嫣没想到自己的针线投到水里竟是这样情形,见众人都不说话,手一拍就道:“这影子啊,定是说,明年一路顺遂,并无别事。”
    赵嫣都这样说了,众位小娘子当然也就跟着说几句好听的话。赵嫣又抿唇一笑,这些不过就是让心上舒服些罢了。
    乞巧结束,各小娘子们告退归家,赵嫣也往昭阳殿去。胭脂正在读一封信,见女儿走进就对她道:“乞巧好玩吗?我今日在那瞧你们作诗,倒一个个有模有样的。”
    赵嫣用手柱着下巴叹气,胭脂摸摸女儿的发:“怎么了?这一脸愁容,难道谁还欺负我们永兴公主不成?”
    赵嫣摇头,把方才的事说出来,并问胭脂:“是不是为上人者,不管说话做事,对还是错,都会有一群人称赞?”
    胭脂把女儿的肩搂过来:“所以都说,天子慎言。同样做天子的儿女,也要谨言慎行,因为一言一语,或许就能影响到人的一生。”
    赵嫣惊讶地瞪大眼:“娘,有这么严重吗?”
    胭脂点头:“当然,嫣儿,别说你现在,就是原先,你做将军女儿的时候,你身边服侍你的人,你一句话,或者她们命运就能改变。”
    赵嫣哦了一声,一双眼眨了眨:“那娘,以后我想说什么,都要先仔细想想,这样活着,好累。”
    看着女儿脸上露出的郁闷之色,胭脂拍拍她的头:“当然不是这样,嫣儿,做上人的,享无边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赏罚要分明而不是由心。”
    比如?赵嫣眨着大眼睛,胭脂已经笑了:“比如说,今儿你在作诗之前,分明看到一个小宫女悄悄踩了吴小娘子的裙子,才让吴小娘子摔倒,那你就该罚那个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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