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臣的父亲,你也要称一声外祖父!”赵镇心中泛起悲哀。柴昭冷笑:“外祖父?赵镇,你可真好意思说这话,哪有外祖父看着外孙的天下覆灭的?”
    “隋文帝代周,既为外家取了外孙的天下!”参知政事忍不住举例。
    “住口,你们这些逆贼,老天都该让你们不得好死!”柴昭已经口不择言。大臣们皱眉,纵然知道柴昭心中有怨气,但这样咒骂,实在是太不合乎柴昭受到的教养了。
    “赵将军,奴知道宁国公葬在何处。”突然有个内侍开口,赵镇没有理柴昭,看向那个内侍,柴昭已经大怒:“狗贼,我还没死呢!”
    说着柴昭就拿起桌上的砚台,往那内侍头上砸去,内侍被砸的头破血流,但还是对赵镇道:“赵将军,宁国公就葬在……”
    柴昭已经跑到那内侍面前,用手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我叫你说,叫你说,你们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赵镇没有防备柴昭会这样做,那内侍原本就受了伤,这样一掐很快就眼珠翻过去,赵镇上前拉开柴昭,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朕是天子,天命所归,天下人的命都在朕的手中,何况这么低贱的内侍?”柴昭被赵镇拉开,眼中全是怒火。
    赵镇摇头,高喊来人,有内侍进来,赵镇不看柴昭,对内侍道:“把官家关起来,若他再这样,那就……”
    “果真是逆贼,要朕现在就去死。朕死了,你永远逃不掉一个弑君的名声!”柴昭见内侍上前来拉自己,在那大笑起来。
    “弑君?”赵镇突然笑了:“这样的天子,怎能为帝?官家,您真的认为,天子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柴昭不理赵镇,大臣们的心都在颤抖,知道柴昭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是一件事,亲眼看到他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太不仁慈了,世宗陛下,怎会有这样的后人?”参知政事喃喃地道。
    潘太皇太后面上全是惊讶,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个在潘太皇太后心中乖巧的,只是稍微有点小脾气的孙儿,怎会如此,如此地让潘太皇太后说不出话来。
    柴昭在挣扎中被关入内室,赵镇看着大臣们,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知道父亲葬在何处了。眼中的泪不由落下。
    “群臣已经上了三次劝进表了!”曹彬对赵镇道。赵镇看向自己的外祖父,突然笑了:“外祖父为何非要我做这个天子不可?”
    “因为我不愿意背骂名。镇郎,当初太祖被拥立之后,曾有一日,对我姨母说,身为天子,如坐针毡。天子,哪是那么好当的。上去了,就再下不来。被人拥立同时,也就担负起了很多。镇郎,我只为曹家的富贵,并不为了别的。”
    赵镇瞧着曹彬,长叹一声:“外祖父是想告诉我,有多少的荣耀,就有多少的责任?”
    “是,镇郎,你所立功劳,也足以服众。况且,这个骂名,今时今日,你已不能不背了。”曹彬的话让赵镇又低头,接着赵镇突然一笑:“捷儿已经十三,外祖父有个曾孙儿,今年十一,他们是表兄妹,就结为亲事。”
    “好!”曹彬并无迟疑,赵镇看向远方,从此之后,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十月初八,上好的吉日,这一日风和日丽,这一日是禅位的日子。这一日潘太皇太后带上柴昭出城,在禅位台上将柴家天下,让给赵镇。这一日,这天下不是周,而定为吴!
    “太妃,东西都收拾好了!”宫女走进来对邹芸娘道。邹芸娘并没动,只轻叹一声:“原来德寿宫,我还是要去住。”
    “姐姐,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叫赵家小娘子了?”兰台公主明知故问,邹芸娘苦笑一声:“是啊,不能叫赵家小娘子,而是要称为公主了。”
    “那我呢?”兰台公主看着邹芸娘,邹芸娘把女儿抱一下:“我也不知道,只能等新官家的旨意。”
    “太妃,该去迎接圣人了!”赵镇接受禅让,这一回也不会再有人反对,胭脂会成为皇后,也会在此时进宫。
    尽管尚未正式册立,但宫中的人已经改口了。
    “圣人?我从没想过,她会成为这宫中的主人!”邹芸娘喃喃地道,带了人往外走。今日的宫门中门大开,胭脂走下车,看着这座宫殿,从此之后就是这宫殿的主人了。
    “请圣人上了銮舆!”内侍对胭脂跪拜启道。
    “起来吧,此刻还早!”胭脂淡淡地道,看着从宫内迎出来的邹芸娘,邹芸娘走到胭脂跟前,对胭脂行礼:“参见圣人!”
    胭脂瞧一眼邹芸娘,亲手扶起她,这是接受禅位的人对前代后妃的礼节。
    “还请圣人上銮舆,前往昭阳殿!”邹芸娘的声音,除了恭敬,别的什么都听不到。这个人,永远都是依附于这所宫殿,永远没有自己的情绪。或许,对她来说,这是极其聪明的做法。胭脂收起心中感慨,往里面行去。
    宫中的内侍宫女,仿佛没有任何变化。胭脂来到昭阳殿内,先行到达的老卫已经带人迎出,对胭脂行礼:“见过夫人。”
    “起来吧!”胭脂对老卫点头,来到正殿,正殿宝座和胭脂此前来过时候,没有任何区别。胭脂看着这个宝座,久久不语。
    “夫人想起了什么?”老卫轻声问胭脂,胭脂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起了原先来这里的情形罢了。想起了琼花为了坐在这个宝座上所做的事。琼花若还活着,知道今日的事,她会怎样想呢?”
    “周太后或许也会大怒!”柴昭那日在群臣面前的事,已经传遍汴京城了。胭脂没有说话,只是往身后看去,身后站着的,是恭敬的宫人。
    这些宫人,所恭敬的,也不过就是宫殿的主人,而不是某一个人罢了。胭脂拍拍宝座扶手,坐了上去。
    赵镇接受了禅位,传诏天下,同时传下的还有以妻胡氏为皇后,长子赵捷为太子的诏书。册立皇后和册立太子的典礼,将在数日后举行。
    赵镇的仪仗在百官的簇拥下,径自往皇宫行来。
    赵嫣看着身上的礼服:“娘,以后,我们见了爹爹,也要三拜九叩吗?还不能撒娇?”胭脂摸下女儿的脸:“要是正经场合,那也要装装场合,若不是正经场合,就在这里,那就不用装样子了。”
    “圣人和原来还是一样的。”老卫笑吟吟地说着,她也换了衣服,是女官的服装,永和大长公主被尊为皇太后,将在明日由帝后亲自迎接入宫。
    周朝的皇帝和太皇太后太妃们,除柴昭被封为吴王外,其余人等,并没降封,只是迁出皇宫,往德寿宫去。
    吴朝换周朝,就这样平静完成。
    “难道还能变个人?再说做皇后也是他的妻子。难道说做了皇后,就要战战兢兢,担心他发怒?那就不是我了!”胭脂的话让老卫笑了:“确实如此!”
    “那娘我也要和您一样,做公主也是爹爹的女儿,不能战战兢兢,要和爹爹撒娇。”赵嫣的话让胭脂笑了:“对,就是这样,走吧,我们去迎接你爹爹。”
    仪仗缓缓靠近宫门口,赵镇掀起帘子,已经能看到宫门口等待迎接的人群。赵捷骑在马上,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平静。
    赵镇知道,按照规矩,自己该在到达宫门口众人行礼之后,再命人让胭脂起来。可是,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赵镇笑了,在车内站起身,接着掀起帘子,从车上跳下。他这动作吓到了锻炼有素的赶车人,赶车人急忙把马勒住,整个仪仗都停下。
    “爹爹,您……”赵捷惊讶地问,就见赵镇往宫门处走去。
    整个仪仗队伍停在那里,赵捷勒住马,看着自己的父亲向自己的母亲走去,不由露出释然笑容。
    接着赵捷也下了马,往父母所在方向走去。
    “爹爹,我以后见到您,还能不能和您撒娇?”赵嫣故意问赵镇,赵镇已经笑了:“当然可以撒娇,你是爹最心疼的女儿,怎不可以和爹爹撒娇。”
    “爹爹,那我呢?”赵迅也趁机问自己的父亲。
    赵镇正要开口回答,赵捷已经道:“阿弟,你是男子,不可学女子行事。”赵迅听到兄长的话,对兄长做个鬼脸。
    胭脂对着丈夫露出笑容:“回来了?以后,回家吧。”
    赵镇听到妻子的话,心中爆发出喜悦,伸出手握住胭脂的手:“走吧,我们回家。”不管这座宫廷代表着什么,只要胭脂愿意,说出这是家,那它就是家。
    “看来,这两位,都是不肯守规矩的人。”有人忍不住道,不过他的话并没人接话。肯守规矩的人,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从没想过,我有一日回宫中,会以这样的身份进来。”永和大长公主,不,现在该称呼她为太后了,踏进宁寿殿内,忍不住感慨道。
    “母亲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了。”胭脂劝慰道。
    柴太后又是一笑:“其实,我该辞掉这样的尊荣的!”
    太 后她毕竟姓柴,胭脂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母亲,您!”。柴太后摇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最后啊,我想,既然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若再像他们说的那 样,要辞掉太后的尊荣,以表示自己身为柴家女,该为柴家感到哀伤,又有什么意思呢?胭脂,要背骂名,我和你们一起背。我,也是你们家人,不是吗?”
    “母亲果真如此,是我们的福气。”胭脂的话让柴太后又笑了:“算什么福气呢?只是我活的时候长,懂的也多些。柴昭,我怎能饶恕?我的丈夫,到现在,我竟不知道他葬在什么地方?”
    赵德昭下葬的时候,棺木里面只是他常穿的衣袍,至于他的尸身,柴昭拒绝说出来。而且不管胭脂和赵镇怎么去问柴昭的侍从,都不知道赵德昭到底葬在哪里。因为那段时间,柴昭身边的内侍,死的不少,新的那些全都不知道。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某一天,就能知道公公的尸身到底在哪里。”胭脂也只有这样劝慰柴太后,柴太后轻叹:“我知道。胭脂,不用为我担心,这些事,既然做了,柴昭就是罪有应得。”
    胭脂扶着柴太后坐下,按说此刻该是命妇们前来恭贺太后的时候,不过胭脂一概叫免,柴太后,是不稀罕这些热闹的。
    “嫣娘在哪里呢?”柴太后的话刚问出来,就有宫女笑道:“永兴公主还在她殿内,老娘娘想她的话,奴立即去请她来。”
    永兴算得上赵镇的龙兴之所,以此地为赵嫣的封号,可想而知赵镇对赵嫣的宠爱。胭脂不由笑道:“这孩子,脾性和原来不一样了呢,现在还嫌弃她爹给她的封号不好,还问,为何不是麟州公主?”
    “麟州那地方嫣儿不是嚷着说没有永兴好吗?”柴太后话音未落,就听到赵嫣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娘,您又和祖母告我的状。”
    柴太后看着面前俏生生的孙女,笑着道:“你娘没有和我告你的状,只是说你不满意你的封号呢?你很喜欢麟州?”
    “因为娘答应过要带我们回麟州的,结果她没带我们回去。那就叫个这样的封号,好像也不错。”赵嫣的话让胭脂笑了:“亏你有这样多的主意。偏就是卫婆婆纵了你。”
    “卫婆婆才没纵我呢,她啊,现在每日都要教我很多东西。娘,做公主就要学这么多东西吗?”赵嫣愁眉苦脸地说。
    胭脂和柴太后都笑了,柴太后已经道:“记得小时候,我和姊妹们,学的可不少。不过呢,还是那句,有个谈资就成,也不指望你成诗人,做画家,能侍香会烹茶。”
    赵嫣大大地松口气:“原来这样,那娘,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妹妹们一起玩,都好久没看到她们了。”
    “你这孩子,答应了你一个要求,另一个就跟着来了。”胭脂无奈地对赵嫣说。赵嫣扯着胭脂的袖子又在那撒娇地问。
    “嫣儿想出去宫外散散心?”晚间赵镇回来,听到胭脂的话就皱眉。胭脂瞧见丈夫这样还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拍他一下:“你别答应她,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还说,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看外祖母。”
    “是你想去吧?”赵镇一语道破,胭脂笑了:“是啊,我想去呢,可是现在做了什么皇后,每次一出宫门就要大排仪仗,还要净街,太劳师动众了。哪像原先,想走就可以走。”
    “做皇帝也不好啊,每日一起来就那么多的政事,辽国那边听说出了这样一件事,又开始蠢蠢欲动。”
    胭脂哦了一声:“他们不是想要求和了吗?”
    “上次战后的确如此,这半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辽人怎不生出别的念头来?我瞧着,等把这些事都理清楚了。就要亲征了,不把他们打趴下,他们不知道疼。”
    赵镇的话让胭脂笑了:“你啊,就是个做将军的命。”
    “是啊,就是个做将军的命,做将军的才,不过我瞧我们儿子很不错,我在给他寻好师傅呢,师傅要好,他又要肯学,这样的话,等他娶了媳妇,再过几年,我们俩就可以放手了。”
    “有你这样算计你儿子的吗?”胭脂忍不住揶揄赵镇。
    “嗯,有你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皇后,难道就不许我想着让自己的儿子好好地学,等他接手,我们夫妻就可以轻松了。到那时,你想去江南就去江南,嫣娘不是想回麟州瞧瞧吗?你也可以带上她,想回麟州瞧瞧就去麟州瞧瞧。多好。”
    “那个时候,嫣娘都已出嫁了。说不定还给我们生了外孙了。”
    一提起这事,赵镇就叹气:“我们闺女这么好,也不晓得谁能娶她?一定要个好人,还得是不怕这些事的。”
    说着赵镇话中就渐渐带上怒气:“柴家小儿,竟然想让嫣娘做他的妃子,真是做他的梦呢。”胭脂并不意外这件事赵镇会知道,只轻轻地拍了拍赵镇的手。
    “圣人,宋国夫人求见!”做皇后之后,最大的改变就是礼节的增多,不敢是谁见胭脂,都需要数次通传,不过胭脂和赵镇都说过,他们彼此相见,还有孩子们要见,都无需通传。
    宋国夫人就是邹蒹葭,胭脂笑着说了个请字。
    宫女退下,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邹蒹葭才在宫女的引导下走进殿内。
    邹蒹葭恭敬地行礼,胭脂已经上前扶起她:“这要在殿外,或者正经场合,你和我规规矩矩行礼倒罢了。这都到我殿内了,你还这样行礼,太生分了。”
    邹蒹葭顺势站起,胭脂命宫女搬过椅子,邹蒹葭坐下才笑着对胭脂道:“姊姊果然和原来一样。”胭脂用手摸下脸:“不和原来一样还能怎样,难道还能长出两个鼻子来?”
    邹蒹葭噗嗤一声笑出来,宫女们也捧场地笑了。
    邹蒹葭已经对胭脂道:“的确不一样了。不过,这也是好事。”胭脂明白邹蒹葭话里的意思,眼神微微一暗就道:“这话我也只能对你说,要和别人说,只怕又要笑我矫情,可是这皇后位子,不好坐。”
    “什么事都难不倒姊姊的!”邹蒹葭的话让胭脂又笑了:“我还不情愿有这些事呢,要按我原来想的,早早就离开赵家,这会儿正逍遥着呢。”
    这还是邹蒹葭头一次听到胭脂说起此事,眼中不由露出惊讶之色,胭脂笑了:“那都是许久之前的念头了,后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那时的念头,早就变了。”
    “姊夫知道吗?”邹蒹葭小声地问。
    “知道!”胭脂毫不迟疑,邹蒹葭眼中的惊讶之色更浓,胭脂已经笑着拍拍她的手:“你瞧,连你都不明白,我还指望别人明白什么?”
    “我虽不明白姊姊的想法,但我觉得,姊姊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胭脂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啊,都做娘好多年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没有姊姊的话,我这辈子,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在家中和姊妹们争执,等到了年纪,被母亲收了一笔厚厚的彩礼,然后嫁到一户人家,也许,还会受姬妾们的气。”
    邹蒹葭话里有感慨,胭脂刚想劝慰,邹蒹葭已经道:“来这么久,就和姊姊感慨了,倒忘了要和姊姊说,娘好着呢,还说等过两日,你也忙完了,就来探姊姊。娘还说,很想嫣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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