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还没回答,内侍已经走进殿内:“娘子,圣人召见。”这是很正式的觐见,胭脂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抱起小儿子,赵捷伸手牵了妹妹的手。赵嫣的小嘴又撅起,但还是乖乖地把手放在哥哥手上。
    一行人走进昭阳殿正殿,赵琼花高坐上面,面带微笑看着胭脂等人。不用侍从提醒,胭脂已经带着孩子们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
    行完了礼,赵琼花这才从座上下来,亲自扶起胭脂:“嫂嫂太客气了,说来我们本是一家人。”
    “国礼相关,不敢草率。”赵琼花用虚情,胭脂也就用假意。别的不会,做戏还是会的。
    赵 琼花笑的更加动人,请胭脂在一边坐下,宫女们也把赵捷等人安排坐下。赵琼花笑着问了胭脂几句,这才瞧向赵嫣:“这就是嫣娘吧?生的真是好,祖母十分想念这 几个孩子呢,只是写了好几封信,哥哥嫂嫂都不肯把孩子送回来,要不是这次托了定北候的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呢。”
    “孩子还是在父亲身边的好。”胭脂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才又道:“所以,我父亲生病,我也就回京了。纵然能遇到些什么事,我也会回来。”
    “嫂嫂说的是!”赵琼花的笑没有变,胭脂细细地瞧着赵琼花,十分肯定地觉得,不是赵琼花,不是赵琼花改了这封信,那么就是赵匡义夫妻,还真是迫不及待。可是他们所想要的一切都已实现,赵琼花成为皇后,甚至,赵琼花更亲近那边。
    胭脂,二叔公也许想杀我。赵镇的话又在胭脂耳边响起,除非,赵匡义要的不止这些。权倾天下,哪有真正把天下握在自己手中来的好?难道赵镇的猜想是对的,胭脂不由浑身寒冷。如果是真的,那么赵匡义做的,都有了解释。
    不过,面前的赵琼花定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她正春风得意,后宫之主,地位稳固。胭脂看着赵琼花,不知该不该开口,说出这个猜想,不,不能说。赵匡义要的是牵制赵镇,而且,赵琼花不会信的。
    “官家听的今日赵娘子带了小郎们进宫,特地命人赐下东西。”内侍前来禀告,赵琼花面上更加欢喜。
    ☆、第204章 面对
    “姑姑,官家是谁啊?”赵嫣是个爱说话的性子,等进了殿内,见赵琼花十分和蔼,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一双眼睁的圆鼓鼓地看着赵琼花。
    “官家就是你姑父!”赵琼花手一招,宫女已经把赵嫣牵到赵琼花身边。赵琼花把赵嫣搂进怀里:“我们嫣娘今年都五岁了吧?”
    赵嫣点头:“快六岁了,弟弟都快三岁了。”赵琼花往胭脂面上瞧了一眼,见胭脂面色依旧平静,赵琼花的语气更加和蔼:“嫣娘该知道很多事了。比如,我们家不是在麟州,而是在汴京,赵家,是……”
    赵琼花停下,看着赵嫣,语气开始变的意味深长:“以后,嫣娘就会慢慢知道了。在这汴京城内,除了皇家女儿,再没有哪一家的女儿比赵家的女儿更加出色,更加地让人仰慕。”
    殿内很空旷,除了赵琼花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胭脂坐在那里,神色还是一样没有变。赵捷的眉渐渐皱起,小儿子手里抱着块糕点在吃,并不注意赵琼花说什么。
    赵捷看一眼弟弟,真是小孩子,除了吃就不晓得别的。
    “为什么要让人仰慕?姑姑,”赵嫣的问题是赵琼花没有想到的,她眼色有些讶异地看着赵嫣,赵嫣的小眉头皱起:“姑姑,我们只要一家子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不就可以了。仰慕不仰慕的,好像不用。”
    “真是童言童语!”赵琼花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出口,身边的女官已经道:“小娘子还小,自然是童言童语。”
    赵琼花的面色这才变的稍微好看一点,胭脂不由在心中一笑,赵琼花,真是没有变。赵琼花让宫女把孩子们带下去:“带到邹贵妃宫中,和兰台公主一起玩耍。”
    宫女应是上前把孩子们带下去,赵捷临走之前,看了眼自己的娘,尽管赵捷年纪还不大,可他记得临上京前,赵镇对他说,他是男孩子,要护住娘和弟弟妹妹。
    胭脂能够感到儿子的忧虑,对赵捷抬头一笑,让他安心。赵捷的眉又皱紧,宫女已经催促:“小郎,邹娘娘那里,可有许多好玩的。”
    胭脂对赵捷又露出笑,赵捷这才离开。
    “看来嫂嫂这些年来,把孩子们教的很好。”孩子们离开,整座殿内只剩下赵琼花的心腹,赵琼花说话也开始没有顾忌。胭脂抬头看着赵琼花:“西边无聊,唯有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这四个字从嫂嫂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讽刺的很。”赵琼花的下巴抬起,语气不屑。
    “圣人觉不觉得讽刺,这是圣人的意思,只要你哥哥觉得,我做的很好就可以了。”胭脂的话让赵琼花冷笑:“一个乡野村姑,也能……”
    “这事,由不得圣人您,除非圣人您,下道旨意,将我休离。可是圣人您,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是不是?”胭脂毫不客气地打断赵琼花的话。剥掉那些高高在上的身份,对胭脂来说,赵琼花还是昔日那个赵府内的少女。
    这个少女在胭脂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你?”赵琼花被胭脂气到了,接着就冷笑:“别把我的隐忍当做你得寸进尺的把柄。你该知道,不敬是什么罪名。”
    “妾当然知道不敬是什么罪名。敢问圣人,妾在您面前,有没有什么不敬?甚至,妾离了您,差不多有四五步。妾,不过是和圣人您,叙家常罢了。”
    胭脂这几句话把赵琼花差点气的吐血,胡胭脂,简直就是赵琼花完美人生中专门出来捣乱的。
    “你,你此刻嘴硬,你根本就不知道,权力能带来什么。它能……”赵琼花已经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我 当然知道,圣人。可以让人生让人死,让人富贵让人贫穷,可那又怎样呢?我也知道圣人您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愿意给。你的哥哥,也不愿意。您可以用权力让 我一家四散,甚至杀了我,把我视若珍宝的孩子们从我身边夺走,可那又如何呢?您,能求得我一声求饶吗?能得到我甘心敬服吗?圣人,我是胡胭脂,出生时候家 里很穷,母亲带着我在那艰难度日,那时我不曾为口吃的弯腰。到后来进了京,我的母亲,不会因为我的父亲成为候,而屈膝弯腰,求得怜悯。那我也不能。圣人, 您该知道,您要的,从我身上得不到。”
    胭脂看着赵琼花,语气平静,仿佛是真的在说家常话一样。赵琼花的手在那里微微发抖。殿内的女官宫女都垂手侍立,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胭脂看着赵琼花,站起身下跪行礼:“圣人,今日进宫时间已经很长,妾的父亲,还躺在床上,妾该回去服侍他。妾告退。”
    赵琼花看着跪在地上的胭脂,明明此刻高坐在上的人是自己,跪伏在地的是胡胭脂,可是赵琼花觉得,竟然是颠倒了。赵琼花想大叫,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扫在地上,想怒骂胭脂,甚至想叫人进来,把胭脂拖出去,砍了。
    可是赵琼花知道,自己不能做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不符合一个皇后的尊荣。
    胭脂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双眼平视赵琼花。赵琼花终于开口:“你回去吧。孩子们……”
    “圣人何必用不可以要挟我的事情要挟我呢?纵然圣人把孩子们留在宫中,甚至教导我们母子离心,可是圣人以为,这能伤到我吗?”
    胭脂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赵琼花看着胭脂冷笑:“你,简直就不是当娘说出的话。”
    “是啊,我该在您面前哭求,表示全是我错了,可是圣人,这样您就开心了吗?圣人,我当然知道您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我活的苦不堪言。可是圣人,我的头,还是不会低下。而圣人您,大概也不愿意背一个让人母子分离的罪名。”
    赵琼花最重的是名声,即便成为皇后,她依旧重视这一点。赵琼花的手已经握紧又松开,长出一口气对身边宫女道:“去,把小郎们,都给胡氏送来。”
    女官应是离去,胭脂再次行礼:“妾多谢圣人。”
    胭脂站起身转身离去,赵琼花坐在宝座上看着胭脂离开,此刻已是傍晚时分,阳光照在胭脂身上,让赵琼花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接着赵琼花摇头,不,这样的念头是不应该有的。自己的皇后,是高高在上的人。而胡氏,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徒有一股孤勇的村姑。和这样的人,怄什么气?
    可赵琼花又觉得心里不平,用手捂住胸口长长喘气。轻雾已经端上一盏茶:“圣人,娘子的脾气,您是最清楚的,就跟,又臭又硬,不过是因圣人您宽宏大度,才让她蹦跶了这么多年。不然她几条命都没了。”
    赵琼花没有去接轻雾手里的茶,只是用手扶着额头:“我知道,只是,只是……”
    “圣人,这么一个人,只要您稍微放出风声,汴京城内,还有几个人会理她?到时,看她不哭着来求您?”轻雾的话让赵琼花勉强一笑,这样的事,胡氏是不在乎的。她如果真在乎,当初就不会两次被休了。
    赵琼花长叹一声,手已经握紧,难道这一生,都不能对付胡胭脂了?
    “娘,宫里的点心真好吃。”赵嫣见了胭脂,头一句话就是这个。赵捷白弟弟妹妹一眼:“娘,他们两个,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什么事都不懂。”
    胭脂摸摸儿子的脸:“本来你们这么大,就不该管大人的事。捷儿,娘知道爹和你说了什么,可是娘今儿还是和你说一句,这样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娘,操心什么?”赵嫣眨着大眼睛问,赵捷都不看妹妹,脸上又露出不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胭脂把小儿子抱在怀里:“走吧,今儿还要再去探你们外祖父。”
    赵嫣点头:“娘,那能不能不带那么多丫鬟,这两日我被她们拘束的,都好累。”
    “因为你是小娘子,汴京城里的小娘子都是这样的,别叫拘束了。”赵捷又加一句。赵嫣的小嘴撅起,看着胭脂不甘心地问:“娘,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麟州?”
    回麟州?胭脂把女儿抱过来,也许,再回不了麟州了。赵捷看着母亲的神情,眉头又微微皱起,爹爹说过,什么时候都要保护住娘和弟弟妹妹,自己一定能做到。
    马车停下,前来迎接的是老卫,她一掀起帘子就对胭脂道:“娘子,公主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今日进宫,永和长公主也十分焦急。既然如此,胭脂稍微思索一下就对老卫道:“那我就先去探望公主。捷儿,你带弟弟妹妹们下去歇息,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探望外祖父。”
    ☆、第205章 努力
    赵捷点头,抱着弟弟下车,赵嫣听到今日不去胡府了,小嘴不由一扁,胭脂捏下她的脸:“好好歇息着,今儿这一日,也累了。”
    赵嫣正想说自己不累,赵捷已经扯一下她的袖子:“你啊,一点也不懂事。”赵嫣立即不高兴了,要和哥哥嚷。
    胭脂看着下人们把孩子们带进去,疲惫地叹了口气。老卫已经明白,只轻声道:“原本,公主想着,若只有您一人回来,就去见官家,说想让孙儿们都跟着自己。”
    “公主待我,确实想的很周到。”胭脂只这么一声就对老卫道:“还是去见公主吧。”
    老卫在前引路,胭脂走进永和长公主的屋内,永和长公主已站起身来。胭脂看见窗下香炉里,香尚未燃完,旁边炉上,水尚未沸。
    “公主原来在这燃香烹茗。”胭脂对永和长公主努力露出笑,永和长公主让胭脂坐下:“不过是打发时间,幼时,教我这些的嬷嬷常说,这些事能让人心里安宁。可今儿我才知道,心静不静,和外物没有关系。”
    “抱歉,如果……”胭脂的话让永和长公主又笑了:“你无需道歉,大郎曾经说过,今日退了,那以后呢?我虽对圣人的性子不大了解,可是我更了解一些别的事情。”
    胭脂恭敬听着,永和长公主拉着胭脂坐下:“你来的正好,我给你烹一杯茶。”
    炉上的水已经泛着蟹眼,老卫把壶从炉上取下。永和长公主接过壶,熟练地烹着茶。胭脂闻着室内幽香,看着永和长公主的动作,能得片刻安宁,也是好的。
    永和长公主已把茶烹好,交给胭脂,胭脂接过后轻轻喝了一口才笑道:“公主烹茶,比原先更好了。”
    “不过是些小技,闺中时候,纵然没刻意去学,但也有不落人后的想法。现在想来,这些小技,学的再好又如何?我若能关注的多一些,也许……”
    “公主何必如此?能得到您这样的庇护,我已经很好了。”胭脂安慰着永和长公主,永和长公主没有说话,茶汤上烟气氤氲,胭脂开始思念丈夫,可是要到很久之后才能看见丈夫了。
    “都监,有旨意!”赵朴身上披着一身雪走进屋,对赵镇有些激动地道。算来,胭脂一行离开已有三个多月,赵镇知道,他们早已到了汴京,对胭脂的思念,赵镇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听到赵朴的话,赵镇只是皱眉:“有了旨意又如何,也不见……”
    “这旨意,是都监升任的。”赵朴的喜悦并没感染赵镇,赵镇只是整理下衣服,和赵朴一起出外迎接天使。
    赵朴说的是对的,这道旨意命赵镇主理陕西路,兼任安抚使和转运使,并加银青光禄大夫。
    赵镇接过诏书,接受了天使的恭喜。赵朴就道:“都监,不,以后要称您运使,这下,就要离开麟州,前往永宁府了。”
    “我知道!”赵镇握住那道诏书,语气却没多少喜悦,赵朴明白赵镇心里在想什么,安慰道:“永宁府离汴京,比麟州离汴京,要近很多,旁边就是四川路,那里也很繁华。
    赵镇还是没有回答,他有预感,妻子不会再回来了,差不多是做为人质留在汴京。二叔公对自己,还真是一点也不放心。
    赵镇看向远方,心中有股火在烧,这股火却不能对任何人发出来,只能全都压在心上。
    “姑爷升了官,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王氏安慰着胭脂,胭脂看着王氏,王氏把胭脂的肩一拍:”女儿,当初那么些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的日子有什么好怕?而且别人越看不惯你,越想你哭哭啼啼的,你就越要过的好,不然,高兴的是别人。“
    “娘,我知道!”胭脂用手把眼角的泪擦掉:“我只是心疼他,他那么辛苦,可是,很多事,还是逃不掉。”
    姓赵,从一开始就是个宿命,承受这个姓带来的荣耀,同时也承受这个姓带来的痛苦。胭脂能明白这一点,想来赵镇也很快能明白这点。胭脂看向远方,仿佛能看见丈夫站在那里,昂首向天,他也不会低头的,胭脂知道。
    “不说这个了,姑爷升了官,你的诰命也下来了,永安郡夫人,总要摆酒请客,招待招待大家。”王氏用话岔开。
    胭脂看着躺在炕上的胡澄,语气带着凝重:“爹躺着呢,我摆酒请客做什么?”
    “你不愿意,那就我来,胭脂,记住娘告诉你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活的高高兴兴的。姑爷年纪也不小了,别惦记着他。”胭脂终于忍不住,伏在王氏肩头。
    王氏把女儿抱紧,轻声叹息。
    这酒还是摆了,不过只请了请家里人,至于那些别的应酬,胭脂也多没有去。赵家那些出嫁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孩子们更多,赵嫣见了这么多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高兴的不得了。
    和她们在那说自己在麟州的事,还有这一路上的风景。
    赵五娘子看着在那说话的赵嫣,对胭脂笑着道:“嫣娘这等伶俐,还不晓得到时能嫁到谁家?我的两个儿子都小,不然就早早定下。”
    “五妹妹你可真能想,嫣娘过了年也才六岁,你就操心她的婚事了?”赵二娘子拍赵五娘子一下取笑她。
    “二姊姊,其实五妹妹说的也对,这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当初我们在闺中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孩子都一群。”赵三娘子笑着帮赵五娘子解释。
    赵二娘子推妹妹一把:“孩子一群的是你。”赵三娘子夫妻恩爱,成亲到现在,短短六年,添了五个孩子,还包括了一对双胞胎。
    赵二娘子却因丈夫久在边关,膝下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此刻正在那赵嫣说话。赵三娘子是晓得赵二娘子心事,急忙把话岔开:“说来,好些日子没见到曹家表妹了,她今儿还说要来。”
    曹青青也已不在闺中,曹彬精挑细选,给她选了一个新科进士,出嫁也已四年。夫婿在翰林院任职。上头没有婆婆,曹青青日子过的十分自在。
    “你们说我什么,我可都听见了。”刚说曹青青,曹青青就到。她边走边解着身上披着的斗篷,侍女把斗篷接过,曹青青已经坐下,对赵三娘子笑着道。
    “我们说啊,只有曹表妹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毫无变化。”赵三娘子把茶递给曹青青,曹青青一口喝了才摇头:“谁说没变,你们啊,尽胡说,我都有一对儿女了,哎,说是就是你,怎么去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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