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藩面无表情,“我这样做又不是图你的感激。”
    汲渊撩起袍子坐下,“我知,荀公是为了天下安定。”
    荀藩道:“希望你等将来能够一如既往的辅佐大将军,而不成恶人。”
    汲渊自信的翘起嘴角,“自然,那我们就来谈一谈让位的事。”
    荀藩整个人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汲渊道:“陛下柔善,即便退位,也当有天子之尊。”
    “当然,”汲渊一口应下,“大将军仁厚,必会善待陛下,我等也不敢轻慢陛下。”
    荀藩:“琅琊王一脉毕竟是宗室,也当善待。”
    汲渊也应下,“只要他们遵纪守法,不做反叛之事,我家女郎自不会吝啬钱财。”
    荀藩顿了顿后道:“司马氏毕竟曾为皇族,还有曹氏,两氏族当宗祀不绝。”
    汲渊顿了一下也应下,“等陛下长成,我便请大将军为陛下寻找贤妻,但陈留王一脉……”
    他道:“自陈留王病逝之后,继承爵位的曹过是旁支嗣子,多年打仗,人早已不知去向,我会向大将军进言,派人寻找,要是找不到,只能找一找曹公后人,从中挑选一脉继承。”
    荀藩抿了抿嘴,轻声道:“陈留王时运不济,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希望陛下能够有后。”
    汲渊听出他的试探,似笑非笑道:“荀公放心,大将军在这一点上可比司马氏厚道多了,只要陛下身体无恙,将来定能子孙满堂。”
    荀藩老脸一红,虽然曹奂没有孩子的原因难有定论,但他是贵族公子,也有妻妾,按说不应该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绝育的概率当是比较小的。
    别说其他人,就是荀藩都不相信曹奂正好是那个人。
    何况,宫中太医云集,拥有全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真的就不能让他有一个孩子吗?
    荀藩现在做的,就是再拉一个前朝后裔出来分担一下小皇帝的压力,希望赵含章能够一起善待他们。
    以汲渊对赵含章的了解,她不会拒绝这样的事,于是可以代她答应下来。
    接下来俩人便商量了一些细节,比如小皇帝退位以后应该得到哪些具体的尊荣,田地和奴婢是最重要的两样,可以保证小皇帝以后的生活
    还有,接下来小皇帝退位的具体操作。
    小皇帝继位的时间很短,在任期间他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如果按照在位期间所有成就皆在其身的算法来算,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功绩斐然。
    他在位期间打退匈奴,收复北地,统一南北……
    所以不能说他对不起大晋,所以退位,只能把锅盖在他祖宗头上,实际上,这口锅也的确是他祖宗的。
    天现日蚀和水患,这就是上天的警告,所以他为了天下安定和百姓的安危,愿意退位让给赵含章巴拉巴拉……
    汲渊追问:“何时开始?”
    荀藩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此时怕是全城都知道皇帝提出退位的事了,若不尽早开始,只怕人心浮动,有人生起叛乱之心。
    于是道:“明日还是休沐日,我后日一早便进宫草拟诏书。”
    这封诏书一定不能从赵含章手里出,皇帝身边有胆草拟这封诏书的也就他了。
    汲渊满意,起身告辞,临走还是忍不住提醒,“荀公,荀御史好像和您有不一样的看法,同住一屋檐下,还请荀公保重。”
    荀藩脸色紧绷,不客气的道:“此是荀某家事,就不劳汲侍中操心了。”
    汲渊走出正房,看到被拦在院子外的荀组,冲他微微一笑,直接越过他走了。
    荀组脸色沉郁的看他离开,等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问拦着他的下人,“此时可以去禀报兄长了吧?”
    下人躬身行礼,这才去问荀藩。
    荀藩让他进来。
    兄弟俩一见面,还不得荀组质问,荀藩便沉声道:“跪下!”
    荀组顿了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荀藩沉着脸问他,“为何要私送陛下利器?”
    荀组:“曹公摄政二十四年而未敢称帝,赵含章对陛下的恭敬更在他对献帝之上,她又还年轻,大可以徐徐图之,倒是我不明白兄长为何那么急着让陛下让位于她?”
    荀藩:“理由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再给你一个理由,陛下他没有争斗之心,他没有!”
    荀藩低声道:“献帝还有夺权之意,所以有汉臣前赴后继的为他效命,可陛下他自己都没有斗志,如今愿意效死力替他夺权的旧臣有几个?”
    “今日房中种种你没看到吗?如夏侯仁、陶乌一干人等,心早就倾向赵含章,此次她信守承诺,他们便彻底倒向她,甚至连常跟随你左右的韦安、袁信等人嘴上不说,心中却敬服,长此以往,到底是你徐徐图之,还是她赵含章徐徐图之?”
    荀组张了张嘴,艰难的道:“这天下总还是忠义之人更多。”
    荀藩面无表情道:“正是因为忠义之人更多,陛下这皇位才坐得更不稳当。得位不正,后患无穷。八十年的时间,大晋未能让天下臣民信服,反而道德沦丧,公卿醉生梦死,逃避世事,你觉得后三十年,凭你就能完成如赵公、傅公等一众人都做不到的事?”
    荀组说不出话来。
    荀藩道:“到此为止吧。”
    荀组颓丧的坐在地上,低声问道:“邱志怎么办,他被赵含章捉去,我,我恐怕也不久了。”
    荀藩思索片刻后摇头,“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她不会在这个时间抓你,此事多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邱志,问题也不大。”
    荀藩说到这里冷哼一声,“便宜他了,此事是他撺掇的吧?我深恨他。”
    荀组没吭声。
    汲渊一出门就被等候在外面的赵家军亲兵接上,“大将军在府中等你。”
    汲渊也急着要和赵含章商议事情,急匆匆的赶去。
    等赶到大将军府,夕阳都快落下了,一进院门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元立,他脚步微顿,然后便假做不知的从他身边走过,进入书房。
    元立和别人不一样,要是别的同僚,他一定会求情。
    但元立……他掌握的东西太重要,也太机密,曾经汲渊手上的那些暗线等都已移交给元立,元立重新做了安排。
    这应该都是赵含章的意思。
    汲渊不想去试探赵含章的底线,元立的位置注定了他只能做一个孤臣,大家少来往些,对彼此都好。
    虽然如此,汲渊进门行礼过后还是忍不住道:“女郎,元立还在外面跪着。”
    赵含章见大家都到齐了,这才道:“让他进来吧。”
    听荷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元立就一瘸一拐的进来,行礼过后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见赵含章只叫了他们这几人,便知道她还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汲渊便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将他和荀藩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汲渊看向赵含章道:“若无意外,后日陛下会让位于女郎,女郎当再拒绝。”
    他顿了顿后道:“虽说今日女郎已经拒绝过一次,但此次是在私底下,所以不算,您还需要三辞。”
    这是昭告天下她即位的合法性,虽然虚伪,但有用!
    赵含章点头答应,接下来就是做一些防备工作,预防出现意外了。
    世上很多意外就是松懈之后产生的,她不希望自己临门一脚还发生意外,所以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
    赵含章将此事交给了赵申和曾越,一外一内,赵申掌管城外的赵家军,防备意外;曾越掌管城内的禁军亲卫,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而元立为他们提供情报,汲渊和明预,自然是冲锋在前,和小皇帝一系的人商量好相关事宜。
    等商讨完这些,汲渊这才问道:“大将军要如何处置邱志和荀组?”
    赵含章冷哼一声道:“看在荀藩的面子上,我且饶过荀组这一次,至于邱志,明日一早送到大理寺去,以辱骂上官之罪处罚。”
    此时重罚荀组和邱志只会让旧臣一系人心惶惶,让既定的事发生变故。
    所以赵含章没有为难邱志,还特意将他交给曾越,而没交给元立。
    曾越也的确没为难邱志,只是关了他一晚上小黑屋,第二天提出来时发现他吓得够呛,就只能让人把他抬到大理寺去。
    当值的大理寺官员今天才听到一些疯传的流言,还没来得及辨别真伪就接收了邱志,一时有些懵。
    于是他们就挤在邱志的牢房里问他,“昨天在太傅府邸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个晚上,邱志就吓得面色发白,整个人老了十岁都不止的样子,此时手脚都还是软的。
    大理寺官员见他眼神呆滞,就把他里外都检查了一遍,皱眉道:“没有伤啊,外伤内伤都没有。”
    “看着像是被吓的。”
    “元立吓的?”
    “有可能。”
    “所以那流言你们听到了吗,陛下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眼神灵活,一切尽在不言中。
    昨天在荀宅里的官员毕竟不多,虽然他们出来后便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奈何大多数人都是半信半疑。
    哪怕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僚拍着胸脯表示消息保真,他们也是一脸怀疑。
    但敏锐的官员还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昨天晚上城门关的早,宵禁时巡逻的禁卫军似乎增多了,躺着睡觉时还隐隐听到了禁军齐步的声音,而且,特别密集。
    还有,明明今天还是休沐,但官员豪族们常去的那几家酒楼饭馆竟然客人稀少,没几个人去吃饭喝酒了。
    所以……那传言是真的?
    消息越传越多,也越来越多的人肯定,“听说是荀御史拿着刀逼迫陛下答应禅位的。”
    “反了吧,是陛下拿着刀逼荀御史吧?”
    小皇帝有多摆烂,他们这些官员最了解不过。
    他们也理解小皇帝,他才十二岁,要是多十岁,他或许有争权之心,十二岁,没有雄心壮志的前提下,他可不就厌学厌工吗?
    就是他们也经常的不想上班,只想休沐啊。
    所以他们理解的。
    “不管是谁逼谁,反正昨日陛下的确当众表示要禅位于大将军,只是大将军拒绝了。”
    “是得拒绝,但不知下一次会何时提起。”
    众人眼神交汇,既期盼又忧虑。
    其实现状也不错,大将军摄政,大家也都是听她的。
    但如果她即位,他们这些臣子做事得赏是不是更容易?
    毕竟,现在做事偶尔还有派系之争,烦得很。
    要是……什么旧臣、中立、赵氏,所有人都是她的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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