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纲愤怒道:“你们将匈奴当同族,但他们将你们看成同族了吗?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南攻,到时候又是一片生灵涂炭。”
    “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匈奴之中也有忠贞之人。”
    “呸,那是因为你家被匈奴人杀少了,要我说,朝廷就应该将匈奴、鲜卑和氐羌都赶出华夏,让他们到大漠上去,以免将来他们做大后再来祸害中原百姓。”
    赵程本来坐在不远处的二楼自己喝茶赏花,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撂下茶杯就冲下来,“谁说要把少数族群的人赶出去的?”
    他目光一下落在袁纲身上,面沉如水,“你知道何为汉人,何为华夏人吗?”
    “汉人并不单指一族群,汉人乃是指生活在大汉所治下的所有百姓,当中便包括百越、氐羌和鲜卑等族,在汉之前,因秦统一六国,我等也可自称秦人,而在秦之前,我等乃华夏人,何为夏?”
    赵程连续输出,“周人自称为夏,所有分封之诸侯曰诸夏,后又名诸华,故我等皆是华夏人,《尚书牧誓》中,周率“蜀、羌、髳、微、卢、彭、濮人”伐商,而羌氐未曾分支,这些都是周人,而后开疆扩土,周的天下越来越多,华夏一族自也越来越庞大,你现在一句除中原之汉和百越外皆为外族就把他们排除在外了?你这才是背祖的不肖子孙!”
    他扭头问赵含章,“这样的人也配称为士?你要是用这样的人才,还是别当摄政的大将军了,趁早还政于陛下吧。也免得我赵氏之后落得一个分裂国家和民族的千古大罪。”
    第1215章 共识
    赵程把赵含章骂得狗血淋头,但赵含章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就是个幌子而已,不过是借骂她而骂袁纲等人。
    袁纲等人自然不愿意站着被骂,就列举这十年来,因为匈奴、鲜卑和羯族等胡人而起的叛乱死了多少人,灭了多少族。
    “这等胡族,强时依附,弱时侵略,就该夷灭,以防备将来。”
    赵程被他这等言论给气得几欲吐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华夏之人从未有灭族之言说,天下万物,既生于天地之间,便当有一席容身之处,就是蛆,人也不能恶而族灭之,你有此等想法,畜牲不如。”
    此话一出,跟袁纲持有相同想法的人顿时脑袋一缩,默默地退后一步,不说话了。
    一旁的赵含章连连点头,骂吧骂吧,会骂就多骂一点。
    袁纲就被凸显出来,他也气红了眼,就和赵程吵起来,“我不似尔等沽名钓誉,若能为后世子孙永除后患,我愿背此骂名。”
    “宽容敌人,就是站在了自己及子孙后代的对立面。”
    “天下之大,你这一生虽短暂,但对手却不少,难道你每遇一敌手便要将其族灭之吗?”赵程冷着脸道:“如此道义何在,仁爱何在?”
    袁纲讥诮道:“匈奴南下时,他们何曾表现过道义和仁爱?和敌人讲道义仁爱,赵祭酒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他猛地扭头看向赵含章,问道:“赵大将军也崇奉道义仁爱吗?为将者最忌慈心,所谓慈不掌兵……”
    赵含章:“袁先生,慈不掌兵是说为将者不可因同情而不顾军规,谁说将军便不可有慈心的?”
    “若无慈心,我怎能与我的同袍们同心同德,有此功绩?”她道:“也是因为有慈心,我才能知士兵之苦,百姓之苦,从而更能奋勇杀敌。”
    “我知道袁先生的意思,无非是怕将来胡族趁我势弱再次南侵,但,解决此道的方法有很多种,族灭是最下策,且也太灭绝人性了。”
    “这世上的事皆有利弊,此为双面,”赵含章慢悠悠的道:“杀人太多会激起人心中的凶性,本将便觉得现在的我比从前的我凶多了,汲渊,明预,将来我若大开杀戒,刹不住手,你们可要多劝诫我。”
    汲渊和明预立即拱手恭敬的应道:“是。”
    众人:……
    很好,这个话题成功结束。
    袁纲也咽了咽口水,脸色微红的退到一旁。
    赵含章这才侧身道:“诸位,请落座吧,今天算是给各位接风洗尘,不必像在朝会上那样紧张,我们就说些日常的话。”
    在场的人中,也没几人去过朝会呀,所以大家默默地找位置坐下。
    赵含章坐在上首,举杯先敬了众人一轮,这才问周玘等人,“现在家中可有子弟在朝中为官?”
    还是有的,不过在中央的没有,多在地方,且都在江南各郡县,基本到不了江北。
    陆家也基本是这样的情况,让赵含章惊讶的是,江家是有的,江家主表示,两年前家中有几个子弟偷偷渡江到豫州参加了招贤考,侥幸通过,被委派去当县令了。
    不过那两个子弟是很远房旁支,之前江家主都不知道,还是昨天见到了提前进京的江濮,这才从他这里知道消息的。
    赵含章微微点头,又多问了几家,发现情况大抵如此。
    就问,“各家上次有在朝的官员是何时,有几个?”
    在匈奴灭国之战前,江南人士在朝中任职也是有的,比如周玘……他爹,就曾经在晋庭中央当过御史,且当了不少年。
    但对于江南人来说,四品到三品是一个巨大的门槛,至今无人能跨过。
    不论他们多有才华,在吴楚一地的家世多高,在朝中都很难越过中原世家,中正定品时就卡死了他们的晋升之路。
    这也是江南士族和朝廷离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永嘉之乱后,跟着先帝在兖州的朝廷官员基本被屠杀殆尽,当时在朝中当官的江南人也不能幸免,之后,赵含章除请些旧臣和隐士出山外,基本上是提拔自己的人手。
    所以现在朝野上下,出身江南的官员一个巴掌数都数得过来,且官职都还很低。
    赵含章道:“吴楚一地曾分属吴国,但在吴国之前,不论魏蜀还是吴国,皆属于汉。天下一统乃民之大愿,于我来看,天下的雨水皆汇入黄河和长江之中,我们同饮一河一江之水,同食土地出产的稻子和麦子,血脉相连,不当再分离。”
    “我自是希望朝中的官员皆心怀天下,可以将故乡之人和天下之民一视同仁,但我也知道,这世上多是俗人,免不了偏心,所以要想保证各地百姓皆有利,而不太受委屈,那便要保证每一地都有官员在朝。”
    周玘等江南士族的眼中霎时迸发出耀眼的亮光,炯炯的注视赵含章。
    赵含章:“从前曹公颁九品中正制是以才德来定品,后来就完全变成以家世来定品,从两朝混乱来看,以家世定品取才已不适合当下。”
    没人反对这话。
    在场坐着的,都是受定品所约束的江南士族、汲渊这样的寒门士族,或者是,因为逃难已落魄下来的江北士族,他们当然不会反对新的,有利于他们的制度。
    当即有人提议恢复前朝旧制,要求去除家世这一条件,当以才华和品格来定品。
    然后让它二十年后又变成今日的制度吗?
    赵含章才没那么傻呢,她道:“若论公平,这天下再没有比考试更公平的取才之道了?故,我要在江南也举招贤考试,纳贤才于朝堂。”
    赵含章夸赞他们道:“我知道,诸位家中贤良子弟颇多,这些年困于中正制,多在家中读书而不仕,今日设招贤考,他们可以一展才华了。”
    周玘想了想,觉得他家中的子弟考试问题不大,听说洛阳最上等的招贤考不仅文试,也武试,文武双全者更能出头,他们周氏子弟完全没问题。
    陆元面无表情,提议道:“可我听说,招贤考谁都能参加,连庶族和才脱籍的奴隶都可应试,这也太辱人了,大将军为何不结合一下中正制,将招贤考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士族参加,中等寒门和些小士族应考,下等嘛,就让庶族和那些匠人去试好了。”
    越说,陆元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好,“再定好他们考过后要当的官品,像那等庶族考的下等招贤考,便在各县当个里长小吏之类的便可,中等可做县丞主簿一流,最高不得晋升过四品,上等则是授县令等官职,这样岂不省力?”
    汲渊心中的怒火腾的冒起,冷笑道:“我还以为陆家主会提议上等招贤考通过,直接封侯拜相,或者取大将军而代之呢。”
    陆元脊背一僵,扭头去看汲渊,心中嗤笑,但面上却不变,他温和地道:“像汲侍中这样的护国之臣自然不在家世限定之列。”
    他自以为温和,但汲渊和明预这样的人精又怎会看不出他皮下的鄙夷?
    所以,他还是看不起他和明预这样的寒微出身。
    赵程、赵铭和赵信等赵氏一族的人都没敢鄙视他们,他有什么立场敢如此轻视他们?
    汲渊和明预只在心里冷笑,常宁却是直接开大,冷笑道:“难怪琅琊王去江南后寸步难行,果然是蛮夷之地,毫无教化。大将军如此妙的国策经过尔等之手就变成了一块沾着苍蝇屎的肉。”
    陆元怒目而视,“你说江南是蛮夷之地?”
    常宁:“不是蛮夷是什么?满脑子想的不是灭族,就是打压寒庶,怎么,这么没自信,还没考呢便知道你们考不过寒庶了?”
    “放屁,你们识几个字,粗鄙庶族,家中能有几本藏书?我看你们参加招贤考也是浪费纸张笔墨,浪费朝廷官员心力而已。”
    “呸,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少他妈找借口,我们朝廷缺那几张纸吗?”提到书和纸,常宁就忍不住怨恨起来,“以为此时还是彼时吗,现在纸坊遍地开花,纸张早就不贵重了。”
    常宁家世比汲渊和明预还差,为了供他读书,全家用尽了洪荒之力,其中最贵重的就是书籍和纸张。
    “你这人果然粗鄙,大庭广众之下就骂人……”
    常宁面无表情道:“我这是名士风流,不拘一格。”
    优哉游哉听着他们吵架的赵含章憋住笑,被口水呛得咳了好几下,大家都不由看向她。
    赵含章将气咳顺了,这才笑道:“分考分录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具体怎么做,需要和朝臣商量,此事略过,所以,在座的诸位是认同在江南举招贤考了?”
    陆元和其他人对视一眼,而后一起点头。
    周玘就问:“人才入朝后,大将军可会因为官员出身江南而限制其晋升?”
    赵含章道:“朝廷用人,当以才德为重,而不是以地域和出身。”
    周玘就放下心来,虽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但至少她这么说了,态度摆在这儿,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太离谱吧?
    这就是江南士族的机会了。
    解决掉他们最挂心的一件事,赵含章这才开始提起江南的兵权、民权和各种经济的发展等。
    她提倡异地用官,和现在,江北人在江北当官,江南人在江南当官不一样,为了限制官员利于自身及其亲属,她要求官员不得归原籍做官。
    县令不能回本县,太守不能回本郡。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表示理解并支持。
    毕竟,这条规定是秦规,汉朝接替秦朝后又将这一条规定完善了,几百年来,这条官场规矩一直都在,只不过,这百年来太乱了,这条规定就无人遵守了。
    尤其是三国时期,吴国就这么大,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当官呢?
    就是这样的历史原因,这才养成了现在豪强雄踞一方的局面。
    赵含章以这条规矩做为过渡,气氛都松快了不少,然后她才提起江南的兵权和民权的处置方法。
    兵权就不必说了,她态度很强硬,换将,由驻军之将掌握兵权。
    她知道,目前江南一带的兵力多在周玘手中,想要他把十万大军白白交出来是不可能的,赵含章也愿意给他时间,这点后面再聊,最要紧的是后一条。
    当下江南百姓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好,江南目前开垦出来的田地,有七成在豪强士族手中,有一成被后去的江北士族购得,剩下的两成土地才是江南百姓的田地。
    而这一部分的江南百姓占到江南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
    除少部分富农外,其余百姓皆要佃租门阀豪强的土地,依附其生存。
    赵含章的数据很详细,连建康有多少户,多少人口,人均田地是多少,而除去门阀豪强中的土地外,他们人均多少,每年需要佃租土地的百姓数有多少,她都能报得出来。
    此数据一出,所有人都刷的一下扭头看向王导。
    王导:……
    琅琊王也震惊的看着他。
    王导:好吧,数据应该是从他这里拿到的,元立小人!
    赵含章:“百姓艰苦,我心甚痛,故我愿以朝廷的名义向诸位赎买土地,再租于百姓。”
    没人相信赵含章的话。
    她这是想在江南置产呢。
    真够不要脸的,想买地不找他们的管事,直接向他们逼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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