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兰就指着公告上的另一个名字道:“看,这水政员外郎是谁?”
    “刘乂?这是哪位贤者吗?”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笑话他,“你连刘乂都不知道?那你可知前匈奴国北海王?”
    这人一说完才反应过来,悚然一惊,“赵大将军竟用匈奴人治水?”
    “不止治水,我刚刚将今年六月到今日的邸报粗粗翻了一下,我的记忆果然没错,从六月份开始,大将军便开始用匈奴人、氐族人和羯族人。”
    他将有印象的邸报摆出来,他们从事的官职从武职到畜牧官、再到司农寺和御史不等,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在礼部当官。
    郗兰:“大将军似乎不避讳用胡人为官。”
    方鸣不以为意,“如今北方安定,匈奴归服,连石勒都投降了,便是为了安抚两族,也该让他们参与朝政,看这些人似乎都有真才实学,官职又不高,可见大将军的公平。”
    “如今取才多从招贤考上来,而我们汉人士族从小便读书,拥有比胡人更多的书籍,更多的传承,读的是汉字,写的也是汉字,难道还怕招贤考抢不过他们吗?”方鸣道:“若连这个都要忧虑,依我看也不必出仕了,还是直接归隐山林,找一块地方自封天下第一才好。”
    郗兰:“方兄不必讥讽于我,我并不是反对胡人入朝堂,我想说的是,明年的春试会不会考典客之典?”
    典客是官名,当然,现在叫大鸿胪,是负责国家对属国和各少数民族势力交往的事务,而今年,赵含章除了用胡人为官外,还收服了成国。
    成国王李雄是氐族人,郗兰认为,这个考题也很有可能。
    第1163章 取名字
    方鸣不赞同:“如此说来,最该考的不是农事吗?大将军对农一事的看重更是明显,二月初二亲自下地开犁,又命各地官员劝课农桑,减免田租赋税,今年一年的重点都在种地上,更该考才是。”
    “国以农为本,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还需要考吗?”郗兰道:“考试自是要考官员们疑惑,或者争执不定的事,方能问道良策。”
    方鸣:“笑话,考试考的是考生的才华,试的是考生的品德,只有才德俱备之人材有资格站在朝堂上,辅助君王管理国家。”
    争执的俩人并不知道,赵含章和汲渊明预此时就坐在二楼的包房里,正透过面向大堂的这面半开窗看着下面。
    赵瑚摇着折扇推开门进来,跟在后面的小厮立即弯着腰将怀里抱着的酒坛放到桌子上,赵瑚啪的一声将扇子合起来,然后坐到赵含章的对面,点了点酒坛子道:“这就是我家酒楼新酿的酒,你给它取个好名字吧。”
    说着话又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赵含章的目光下轻轻的摇动起来。
    赵含章目光从酒坛子慢慢挪到他摇的扇子上,道:“七叔祖,天凉了,此时还用扇子小心着凉。”
    造纸业的发展和技术进步还让纸扇提前面世了,哦,对了,在纸扇之前有绢布所做的叠扇,是上层文人雅士夏天的最爱,只不过用的人虽然很尊贵,但做工却还很粗糙。
    直到纸坊给赵含章和傅庭涵送来了不少新出的纸。
    各个纸坊,每有新品种都会给赵含章和傅庭涵各送一份样品,因为他们对每一种新出的纸的使用方法总是出乎意料,所以纸坊很想听取他们的意见。
    比如之前做出来的松软草纸,工匠们照着配方做出来时发现晕墨厉害,又不好书写,纸张还软趴趴的,他们一度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此反复对照配方又做了几次,发现做出来的纸张只有微小的差异,还是一样的不能书写,便诚惶诚恐的和赵含章请罪。
    然后他们就解锁了这种松软草纸的用法。
    赵含章顺便鼓励他们自己配比,做出不同用途的纸张来。
    纸坊得了启发,果然开始了研发之路,每个纸坊的工匠想法不一样,研究出来的新纸也各有不同,其中便有一张很有韧劲的纸。
    当时正值天热,傅庭涵做手工,旁边就有竹条,他就顺手打磨,给她做了一把竹扇。
    她用了好些天,赵瑚上门来看见,转身就让人做了一堆纸扇,就挂在他的书铺里卖。
    于是,洛阳迅速的流行起纸扇来,赵含章再上街时,走三步就能看到一个手摇纸扇的人。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引领时尚是这种感觉。
    她瞥了一眼那坛酒,问道:“我要是给它取了名字,你打算卖多少钱一坛?”
    赵瑚伸出三根手指道:“三百文。”
    见赵含章皱眉,他就一顿,迟疑道:“那二百六十文?”
    赵含章:“不,都太便宜了,五百文一坛吧,再贵一些更好。”
    此话一出,不仅赵瑚,汲渊和明预都没忍住看向她。
    赵瑚打量她的脸色,分辨她是不是在说反话嘲讽她,“你,认真的?”
    赵含章:“当然,现在粮食这么少,怎能大量酿酒?”
    赵瑚呼出一口气,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五百文也行。”
    赵含章看他倒出来的酒,又闻了闻香气,便叹道:“酒香醇厚,可见用的是好粮啊,皆是膏腴,这酒就叫琼腴吧。”
    赵瑚觉得她取的这个名字不怎么样,建议道:“要不再想一个吧,想一个更有意义的名字,比如什么一统天下,雄霸之类的。”
    这样他往外宣传说是赵含章取的名字,大家才能相信啊。
    赵含章:“……在七叔祖眼中,我只会取这等名字吗?”
    “不是,这不是为了通俗易懂吗?还是你说的呢,连人写公文都要用白话写,你看看你给珍宝阁那些物件取的名字,还比不上不识字的工匠取的呢。”
    赵含章:“……我那是通俗易懂,你这酒一坛五百文,平民百姓谁喝得起?珍宝阁是叫珍宝阁,但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平民百姓都用得起的东西,可不得取白一些的名字?”
    她不想听赵瑚废话,挥手道:“只有这个名字,您就说要还是不要吧?”
    什么一统天下,雄霸?
    太过招摇会招惹麻烦的,低调才是王道不知道吗?
    南边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呢,公然打出这样的名号,琅琊王还以为她要出兵打他呢。
    赵瑚对她却是信心爆棚,还觉得她太过温吞,道:“要我说,你就该乘胜追击,去年打败匈奴,今年就应该挺进江南,直接天下一统多好?”
    赵含章语重心长的道:“七叔祖,您别总是想着打打杀杀,治理天下还是应该以和平为主。”
    汲渊解释道:“军队没有粮草,百姓又刚刚经历兵祸和蝗灾,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今年当以休养为主,兴兵会死很多人的。”
    “这都是借口,打仗岂有不死人的?”赵瑚冷笑道:“难道之后打江南就不死人了吗?你既然愿意用胡人做官,当时就应该把俘虏的匈奴兵和收服的石勒大军都赶到江南去作战,赵家军从旁策应,就是死,那也是先死他们的人。”
    赵含章脸色一冷,“匈奴和羯族都已归顺,也是我晋人,这样的话七叔祖不要再说了。”
    赵含章觉得心冷,这么多年了,赵瑚还是没改掉漠视人命的性格,他不把匈奴人和羯人当人,自也不把平民百姓当一个人。
    赵含章忍下不悦,和他道:“您就好好做生意去吧,朝堂上的事还是少议论。”
    “行,你和子途一样瞧不起我,你们清高,你们仁慈,”赵瑚起身,要领着小厮走,“但老祖宗有一句话说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觉得那几帮胡人会一直归顺于你吗?”
    赵含章:“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造反。”
    第1164章 不易其俗
    赵瑚:“那以后呢?”
    “国家若强大,他们要是能和晋人享受一样的待遇,日子过得好,又怎会造反?”赵含章道:“七叔祖,你不要总是坏心揣测他们。”
    赵瑚惊讶地看她,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单纯,但见她一脸严肃,似乎是真心这样认为的,不由瞪圆了眼睛:“你认真的?”
    赵含章蹙眉,一脸认真:“此是我心中所思。”
    赵瑚无话可说,转身带着小厮离开。
    等赵瑚走了,赵含章这才舒缓神色看向汲渊和明预。
    明预面无表情道:“我不赞同赵瑚的说法,但胡人风俗生活与我等有太多不同,故为异类,既是异类,就难同心。”
    赵含章颔首道:“所以我们要教育,国家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子民,他们也将自己当成国家的子民,将来就算是造反,也是子民反朝廷,而不是胡人反汉人。”
    明预微讶,叱责道:“大将军缘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赵含章不由一笑,“虽然我想这天下万世享太平,我一手打下的江山可以传承千秋万代,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汲渊也忍不住皱眉了,“大将军为何如此悲观?虽然汉只有四百余年,但周近八百年,以女郎的功德,延续千年不是问题。”
    她谢谢两位对她这样的信任和赞誉,他们往前看历史,只有夏商周秦和汉,哦,还有不太能作为代表的魏,以及他们现在处的晋,真正大一统的王朝只有秦汉两朝,所以觉得王朝传承五六百年以上才是正常的。
    但她看到过更久远的历史,她知道,王朝更迭是不可避免的,未来充满未知。
    因汉比周短命,已经有人提出取消郡县制,恢复分封制,认为周能这么长寿便是得益于分封。
    小皇帝这一年越发厌学了,他的压力很大,只有赵含章在的时候才表现得乖巧些,其余时候都是能摆烂就摆烂。
    本来寄希望于他的晋官纷纷失望,也茫然起来,而赵含章的人更倾向于把她推上去了。
    这个时候,对未来的国制便悄悄有了讨论。
    不少人在赵含章身边打转,暗搓搓的表示要想王朝长久,最好是分封,多封几个王,将来要是有人造反,只要各地的王在,便可保天下不易主。
    赵含章干脆直接问他们,“就和刚过去的八王之乱一样吗?”
    他们当即脸色一白。
    赵含章道:“所以我们一直以来打仗平乱,是为了给江山冠上自己的姓,而不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吗?”
    “我为何对江南念念不忘?是因为五方之民共天下,四海之内皆兄弟,要想天下真正的安定,那就得统一,”赵含章道:“只有统一,国家和地方才能富足,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天下如此广阔,那就不可能只有我汉人,匈奴、羯族、氐族、鲜卑,还有南方的百越,只要纳于我治下,那便是我等的兄弟,”赵含章叹息道:“绝大多数人的心都是红色的,也是热的,只要国家平等的对待他们,庇护他们,他们自会将国家当父母一样爱护。”
    “是,七叔祖说的俗语不差,但那异人不是种族之异,而是人心之异,这世上总会有极个别人养不熟,以自己的利益为最先,因此做些反叛之事,但这难道局限于胡人吗?”赵含章反问道。
    汲渊和明预沉思片刻,欠身道:“是我等短视了。”
    赵含章挥挥手:“我理解你们的担心,他们与汉人生活习俗不同,文字不同,语言不同,因此你们会担心害怕,可我们人多于他们,焉知他们不担心害怕呢?”
    汲渊设身处地的一想,当即道:“他们当比我们更担心,更害怕。”
    赵含章颔首:“所以我们要安他们的心,消除他们的害怕。这世上的纷争,一半因利起,一半因恐惧而生。解决掉恐惧,再将他们种族的利与国家的利拧到一个方向,那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汲渊略一思索便道:“女郎想用他们为官,利诱他们读汉文,说汉话,考文试和武试?”
    “不错,”赵含章颔首:“琅琊王南下之后举步维艰,听说他刚南下时,街上迎面碰见南方的世家家主,他们都扭过头去假装不见,连招呼都不打。”
    “琅琊封地在徐州,已经是距离江南和江东地区最近的一块了,不过是一江之隔,为何江南的门阀如此厌恶南下的势力?”
    明预讥笑道:“自然是因为大量的北方士族进入南方,却不受他们控制,反过来要争抢他们生存的空间。有利益之争,自然就厌恶了。”
    赵含章点头,“正是如此,而更深的矛盾源自于此前三国的纷争。”
    现在距离三国时的吴国灭亡,不过才三十一年,亲身经历过吴晋之战的一代人还活着,他们对晋本就不服气,九品中正制更是将南方的门阀士族隔绝在外。
    放眼在之前的朝堂上一找,能找出几个出身南方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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