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月色下,赵含章正和傅庭涵及傅宣傅畅围着火堆烤山药和豆子吃。
    她只给赵宽和孙令蕙回了两封电报,然后就不管了,直接骑马出城上山,避开了电报的狂轰乱炸。
    第1159章 生孝
    山上这两天又修了两间茅草屋,成三角形将这一片围起来,傅庭涵现在已经能自己住一间了,傅宣和傅畅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住在一起。
    虽然傅宣很快就厌烦了,不想和他弟弟再住在一起,但傅庭涵很快就把他的茅草屋堆满了各种资料,图纸和书籍,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工具,别说再住进去一个人,就是傅庭涵自己偶尔都觉得逼仄。
    再一扭头看两个傻乎乎的侄子,傅宣叹息一声,默认了傅畅继续和他住在一起。
    赵含章拿着削尖的棍子在火堆边挖了一个浅坑,然后抓了一把带壳的黄豆丢进去,把泥盖上去,然后扒拉两块已经快烧尽的木炭盖在上面。
    正要收回棍子时,它在半空中一转,扒拉了一下边上放着的山药,点了点便拨出来,棍子一挑就把它完好无损的挑到了傅庭涵面前,“你尝尝看熟了没有。”
    傅庭涵冲她笑了笑,按了按,微软,应该是烤熟了,于是小心翼翼的拨开一层皮吃起来。
    野山药糯糯粉粉的,还有点微甜,因为长时间吃素感觉空虚的五脏六腑得到了安慰,他满足的点头道:“熟了。”
    赵含章就把剩余的山药拨出来给傅宣和傅畅几人吃。
    傅畅盯着篮子里的那些毛豆看,“这个时候怎么还有青黄豆?”
    赵含章:“司农寺种的,他们想试着轮种和间种,以统计分析各个时间段播种和收获的差别。”其实最主要的是未雨绸缪。
    现在田地多,每个人都能分到足额的口分田和永业田,但未来就不一定了,所以他们需要考虑,若田地减少,百姓要怎么种植才可以将土地的价值最大化。
    但这一点就不必明着说出来了,除了傅庭涵,没人知道她的这个顾虑。
    傅畅:“人力支应得过来吗?当下大晋最大的问题不就是缺人吗?”
    “是,所以司农寺除了研究粮种,农具,肥料以及各种提高亩产的方法外,畜牧业也不能放松,尤其是驯化牛为耕牛,繁衍牛,优生牛的工作不能放松。”
    赵含章已经下令在好几个郡县开了牛场和马场,然后从代国源源不断的购进牛和马,交给他们培育训练。
    务必要把草原牛变成耕牛,而草原马还是草原马。
    可惜,他们能买到的种马很少,即便是拓跋六修,愿意交易给她的种马也不多,送过来的马绝大部分都被阉割了。
    赵含章:“司农寺的成果出的慢,可即便一年优化一点点,每年也能将普通百姓的亩产提高一点点,积少成多,每年多增加的收成数是很庞大的,但如果水利不利,这些努力很可能会没有成果。”
    说到水利问题,傅畅立即想起黄河那糟糕的情况,他这两天一直在想他爹,根本没心情思考旁的问题,这会儿赵含章一提起来他脑海中就不由浮现看到的黄河。
    他坐直了些,问道:“三娘已经见过沈郎中了吧?朝廷打算怎么处理黄河河道淤堵问题?”
    赵含章道:“我们需要会治水的人去治河。”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傅畅,意思不言而明。
    傅畅偏头躲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正在孝期。”
    赵含章:“庭涵也在孝期,朝廷夺情,让他守完三个月热孝之后回朝。”
    傅畅迟疑起来。
    当下不似明清时候,繁文缛节过多,尤其现在这个世道,士人们更向往自由和个性,标新立异四个字,放在后面的时代里可能会被批判为离经叛道,但在魏晋这个时代,在士人们眼里,这是褒义词。
    所以,傅畅和傅庭涵孝期出仕完全不是问题,除了一些儒生会有意见外,绝大多数人都是接受的。
    甚至,他们像庄子一样高歌欢送傅祗,照常吃肉喝酒,华服锦袍出入宫庭,在这个时代,也不会有多少人抨击他们的。
    要是遭受抨击,反驳回去就是了。
    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儒生的守孝方式,赵含章还特意下了旨意夺情,是因为傅祗以孝知名,子承父志,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思想认识上,他们都想要和父亲一样尽孝。
    而且,赵含章也需要为这个社会奠定一个基调。
    魏晋很开放,但就是太开放了。
    这是一把双刃剑,她可以借着它的开放气息做很多事,因为魏晋追求的是个性和自由,她打破一些世俗规矩时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但,过于开放的风气也会引起很多动荡不安,所以她需要约束。
    法,是她给大晋的第一个基调;
    而孝,是第二个。
    赵含章道:“我知道二叔对祖父的孝顺,但尽孝,不应该死守规矩,祖父的心愿不就是国泰民安吗?如今国家正是需要二叔才华的时候,实现祖父的心愿不也是尽孝?”
    傅畅苦笑:“儒生可不会这样认为。”
    赵含章问道:“二叔是儒生吗?”
    傅畅一顿,他还真不是,但他从小熟读儒家经典,虽不自称儒生,却忍不住以儒生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
    “而且,二叔怎知儒生不能理解?”赵含章道:“您太小看儒生了,若论包容万象,荀儒可为第一。”
    傅畅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出声来发觉不妥,顿了一下,再想荀儒二字,终于不再顾忌,拍着大腿就大笑不止。
    他眼泪都笑出来了,笑着笑着就忍不住痛哭,“荀儒,荀儒,我怎么忘了父亲他最爱荀子,我却墨守成规,是我,是我束缚住了自己。”
    他擦干眼泪看向傅宣,“大兄可要与我一道戴孝为国效力?”
    傅宣摇头,“我不。”
    傅畅一呆,他哥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你要在此为父亲结庐三年?”
    吃着山药的傅宣顿了一下后放下手中的山药,用帕子擦干净嘴巴道:“不,我只循礼而为,热孝过后我就下山归家,该祭祀时祭祀,该保重身体时保重身体。”
    他看向赵含章道:“我与赵公一样,当遵生孝。”
    哦,这是她亲亲祖父的一个典故,所谓生孝就是遵守丧礼,但能注意不伤身体的孝行。
    她祖父说了,对于长辈而言,毁损身体健康的守孝简直是在剜他们的心,那才是不孝,所以他生病的那段时间偶尔还会和赵含章说,“该吃肉吃肉,不要为我损伤身体。”
    赵含章很好的遵守了。
    第1160章 是我
    所以赵长舆是个萧洒风流之人,做事既守规矩又随性,傅祗和他是至交好友,在这一方面自然相差不多。
    傅宣很好的继承了他爹的内核,并说教他弟弟,“你对二郎三郎太过严苛了,这几年他们受苦,身体损伤,此时归家,正该好好调养,大郎要给他们做鸡蛋吃,你不该拒绝。”
    傅畅脸微僵,转开话题,问道:“大兄夺情后在朝中任什么职位?”
    傅宣道:“我不夺情,要好好守孝。”
    察觉到赵含章看向他,他就面无异色的补充道:“我本也要辞官归隐,与守孝没有关系。”
    傅畅比赵含章更了解他大哥,闻言问道:“公主答应了吗?”
    一句话反杀。
    傅宣低头继续吃山药。
    傅畅总算赢了一局,心里好受了些,这才问赵含章:“现在朝中司空是谁?”
    赵含章:“我。”
    傅畅顿了顿,他出山后从沈如辉听了不少赵含章的事,知道此时天下兵马大半在她手上,因此朝中大权尽归她手,但因为沈如辉总是大将军,太尉的轮流叫着,让他以为她身上只有大将军和太尉之职。现在……
    傅畅虚心的请教,“那司马?”
    赵含章:“也是我。”
    好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赵含章直接对他说夺情了,于是他也直接问道:“司空打算治哪些地方,怎么治理?”
    水部的职责,决水潦,通沟渎,修障防,安水藏,使时水虽过度,无害于五谷。岁员凶早,有所粉获,水部的长官是郎中,但郎中之上还有工部,工部之上则是尚书令,再上面是司空。
    像这种全国性,大范围的水部决策,是司空的职责。
    傅畅就问她,“各地水道,沟渠及堤坝的情况如何?只为水利,可抽调多少民役,花费多少?司空想达成一个怎样的效果?”
    赵含章道:“我已经让各郡县自查,上述于公文,今年百姓才安定下来,农事繁忙,故我虽恨不得一个冬天就把各地水道、沟渠疏通,修好堤坝,却不能太过使用民力,所以我要你们分出轻重缓急来,先紧着重要又不能再拖延的地方,其余的,且先放一放。”
    傅畅惊讶,“现在?”
    赵含章道:“过两日,我会着人将公文送来。”
    她主要是看向傅庭涵,身为尚书令,这是他的职责,嗯,虽然他现在是守孝休假状态。
    傅庭涵点了点头,应下了。
    傅畅:“可是……”
    傅庭涵突然开口道:“其他的地方不知道,黄河必是重中之重,沈如辉应该画了图纸回来,他的图纸呢?”
    赵含章立即冲听荷伸手。
    听荷立即将背上的画筒取下来,将里面的图纸拿出来奉给赵含章。
    赵含章展开图纸给傅庭涵看。
    看到这张熟悉的图纸,傅畅无言。
    傅庭涵一眼便认出图上有不属于沈如辉的笔触,且画的比沈如辉还要好,他不由看向傅畅,“二叔,他们说汾水一带传闻会治水的人是您?”
    傅畅直接承认:“图是我和沈郎中一起画的。”
    他坐近了些,为他解疑,图上画的还不够详细,有些东西是画不出来的。
    这一次他和沈如辉从汾水走向黄河,又沿着黄河向下游走了一段,当中一段就是有名的悬河。
    “沿途草木稀松,河水将泥沙冲入河中,河岸两侧垮了不少,这一段甚至有改道的迹象,河水将这一侧都冲开了,河水漫出,若不加以管理,黄河改道,下游的百姓必受水灾。”傅畅手指下移,点了点图上的一段道:“这一段就是悬河,泥沙比三年前我看到的要高出一手还多,可见这三年来无人管理黄河。”
    这一段有堤坝拦着,但傅畅看过,堤坝年久失修,一旦遭遇大水,这堤坝怕是承受不住,好在上游还有汉明帝时王景修筑的双重堤坝,只要这个冬天他们加以修缮,明年应该可以顶过一年。
    “但治理黄河非一时之功,需要的时间很长,父亲当年修建沈莱堰,治理沿途河道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在傅畅看来,治理黄河是一项旷日持久的事,每年都要做,还要时时思考怎样做才更好,“只靠堵和疏两法显然是不够的,甚至,我觉得加以修筑堤坝也不太够。”
    “我出来便听说去年北方三州大旱,而今年雨水也偏少,勉强丰收,按说,这世上的雨水应该是均匀的,幽冀并三州两年小旱,一年大旱,那积累下来的雨水哪里去了?”傅畅道:“今年雨水不多,那便是明年或者后年,我们需要慎之又慎。”
    赵含章忍不住大赞,“不错,我也怀疑明年会有大雨。”
    可不是有大雨吗?
    按照历史的进程,明年石勒应该大军南下要灭了司马睿,但他在寿春遭遇大雨,士兵溺亡无数,他才不得不退兵。
    现在石勒归顺她了,不会去寿春,但她改变了人,难道还能改变天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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