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章冲赵融笑了笑,和他道:“正好今天猎到了不少猎物,一会儿你们几个与我一起山下的村庄里借火,我们烤些东西吃,至于你的问题,你们可以先自己想想,若是吃饭的时候还没想明白,我就告诉你答案。”
    赵正亦步亦趋跟在赵含章身边,扭头和赵融道:“融堂兄,我们既是官员,那就该以百姓为主,他们日子难过得很,进入山泽或许才能求得一条生路。”
    赵融不以为然,“真正饿肚子的人,会有力气挖这么大的陷井,布置如此险恶的木刺吗?正堂弟,你刚刚差点就死了。”
    赵正:“这是两件事。我们遇险纵然有这陷阱布置险恶的原因,但陷阱本身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猛兽。布置之人做了标记,是我等见识浅薄,又没留意,这才不小心踩到的。”
    “就算要论因果,我等也不无辜。”
    赵融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吓坏脑子了?”
    赵含章目光落在眉头紧皱的赵正身上,“赵宽和我说,你年纪虽小,却见识颇长,书读的不比他们任何人差,最难得的是你有一颗菩萨心肠。我之前不怎么信的,你才几岁,怎么就长出菩萨心了?可现在我相信了。”
    她和赵融道:“行了,你和正堂弟都受了惊吓,小心一会儿寒风吹起来生病,你们的分歧不必急在这时候分出个对错来。”
    赵含章把自己的披风给赵正披上,又让赵二郎用自己的披风把赵融包好,收拾好猎物,亲卫们还帮着把陷阱给搭了回去,这才离开。
    他们携带的猎物不少,加上有血,因为天冷,流出来血很快凝固,所以血腥味不重,但在山林里还是要小心,所以一行人都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亲卫们抬着鹿和狍子,赵二郎他们也三两个凑在一起抬一只大猎物。
    赵含章手上就拎了两只兔子,马儿都欢快的跟在后面,一路上她都想好手上这两只肥兔子要怎么吃了,突然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前面。
    曾越发现了,手便按在刀鞘上,示意大家停下,他先带人悄悄上前。
    不一会儿他就带了一人过来,那是个胡子拉碴,眼底青黑的人,身上堆着一堆破布条勉强遮住身体,脚上缠着布条,然后穿着草鞋,脚拇指顶开了布条,裸露在外的脚拇指冻得通红。
    他被曾越带上来时,眼中尽是惶恐,但看到站在人群中间的赵含章,惶恐褪去,他扑腾一声跪在雪地上,五体投地道:“小的拜见大将军,我,我不是刺客,是进山打猎找吃的普通百姓。”
    赵含章让他起来,问道:“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
    男子没有起身,只是跪起来,顿了顿才指着山外道:“就,就住山下的芦村,小的鲁四。”
    赵含章看了看他的脸色和嘴唇,将腰间的荷包扯下来,从里面倒出两块米糕来,上前递给他。
    男子看到米糕眼都直了,跪在雪地里抬头仰望赵含章。
    赵含章将米糕往他面前又伸了伸,男子便接过,快速的往嘴里塞一块,另一块则不动声色的收到怀里。
    赵含章只当没看见,和赵二郎拿了水囊递给他,问道:“你就空手上山?”
    曾越禀道:“带了木棍,被卑职打下了。”
    立即有亲卫转身去把掉在后面的木棍找来给赵含章看。
    赵含章接过木棍颠了颠,点头,“倒还有些用处。”
    等他喝了两口水,把米糕咽下去,赵含章才问他,“可看清楚人了?”
    男子一听惊讶,“大将军怎么知道我刚刚看不清人?”
    “你都要晕过去了,这是饿的,”赵含章伸手将他从雪地里拉起来,指向小溪的方向问,“那边有个大陷阱,是你挖的?”
    才有了一些血色的脸立即变得煞白,男子啪叽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害怕的道:“是,是伤到大将军的人了吗?”
    “差一点,”赵含章道:“你那陷阱布置的位置极妙啊,就是坑里插的木刺太多了,若有人不懂陷阱的标志,很容易落到坑里受伤。”
    男子头紧贴着雪地,吓得瑟瑟发抖。
    赵含章问道:“这陷阱是你一个人布置的,还是有同伴?”
    男子咬咬牙道:“是我一人布置的,差点误伤大将军的人,是小的罪过,请大将军重罚。”
    赵含章便笑起来,伸手将他拉起来,“那就罚你负责这一片进山的人,叮嘱他们不许再往陷阱里插木刺了,以免误伤了人,我们是要打猎,但也不能断了人的生路不是?”
    男子愣了一下后应下。
    赵含章就对一个扛着狍子的亲卫招招手,亲卫屁颠屁颠的上前。
    赵含章对男子道:“诺,这是不长眼奔你陷阱去的狍子,正好被木刺给扎死了,拿回去吧。”
    男子一瞬间惊喜,但一看到狍子身上的伤就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他们削的木刺扎出来的伤口,而是箭伤。
    男子嘴巴张了张,几次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眼含热泪看着赵含章。
    赵含章见了哈哈大笑起来,大手拍着他的肩膀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接过去呀,难道还要我们帮你扛下山不成?”
    男子低着头跪下,哐哐给赵含章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抬手抹掉眼泪,上前接过狍子。
    亲卫本来想替他扛下去的,但见他冷得瑟瑟发抖,想了想还是把狍子给放到他的肩膀上了。
    扛上了猎物,男子兴奋之下,觉得扑在身上的寒风不那么冷了,走了一段后身体更是热起来,他脸上便不由带出了笑容,一边走一边夸赵含章:“大将军真厉害,一进山就能猎到这么多猎物。”
    赵含章笑道:“运气好罢了。”
    第1106章 芦村
    芦村就在山脚下不远处,大约五里左右,是在一个废弃的村庄边上建起来的。
    旁边是倒塌的旧村,泥墙和木头混杂的塌在地上,不远处则是用砖头、泥土和茅草混搭起来的低矮房屋。
    虽然洛阳周边开了好几家砖坊,但产能远远供应不上百姓所需。
    毕竟,需要安置的百姓太多了,而除了百姓外,军营也需要建设。
    为了渡过冬天,即便是茅草屋也要先上,所以除了最开始一拨流民还能互帮互助建起砖房,后面绝大多数都是茅草屋了。
    这个先建的芦村呢,因为不远处有一条河流经过,赵含章看了一眼,应该就是从山里那条小溪流出来的水,在这附近还形成了一个大池子,过了池子才又顺着河道流出去。
    河边和池边有很多的芦苇,所以循了旧名叫芦村。
    这是赵含章记忆里的信息,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但赵正这个洛阳县尉知道啊,他挤到赵含章身边,在她耳边道:“三姐姐,这个村子一共有六十二户人,一百零六人。”
    赵含章一听蹙眉,“怎么一户连两口人都没有吗?”
    赵正“嗯”了一声道:“很多人家都只活下来一个,知道朝廷会分地,所以就不愿与人合户了。”
    他指着那惟一一栋砖石结构的的房子道:“那是他们的村老家,我记得叫韦献,有余资,所以才建起了砖石房。”
    赵含章点头,赞许道:“记性不错,走,我们去看看。”
    她招呼大家都跟上。
    还未进村,鲁四就扛着狍子先跑到了前面,站在村口叫了几声,一会儿,好几家的门口打开,有人缩着脖子摇摇晃晃的往外来,猛地看见村口有这么人,吓得立即缩了回去。
    鲁四又叫了一声,见大家不敢出来,就喊道:“大家别怕,这是大将军,大将军还给我们送了一只狍子。”
    一听说是赵含章,立即有人把脑袋伸出来看,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赵含章,眼睛瞬时发亮,立即跑了出来。
    “是大将军,是大将军!”
    立即有孩子转身往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大将军来了,女郎来了,大将军来了——”
    走出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大家都围了过来。
    曾越他们放下了猎物,正围在赵含章身边小心戒备着。
    赵含章笑吟吟的问他们,“在家里干什么呢?”
    村民们立即七口八嘴的回道:“在屋里烤火呢……”
    “在屋里吃东西……”
    有一个须发皆白,眼已朦胧的老者热情的问赵含章,“将军可用饭了吗?不知寒舍可有幸请将军一顿饭。”
    赵含章笑道:“未曾用饭,我看天色已经不早,所以带人来和你们借火和锅子的。”
    赵含章看向曾越。
    曾越立即去马那里拎出来个小布袋来。
    赵含章正要交给老人,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干净青年就跑了来,从人群后面挤进来,连连鞠躬道:“不知大将军光临,小的有失远迎。”
    这人和村子里的人大不一样,因为他的衣裳虽是粗麻布,却是完整的,脚上穿的是布鞋,头发梳起来,很干净。
    跟在他身后跑来的两个青年和一个妇人也是差不多的衣着,村民们下意识的给他们让开了路。
    赵正道:“这便是他们的村老韦献。”
    赵含章上下打量看上去还没鲁四年长的韦献,看向赵正。
    赵正冲她微微点头,赵含章脸上就露出浅笑,颔首道:“不错,长得壮实,今冬可服役了吗?”
    “服了,”韦献骄傲的道:“我家出了两个役丁。”
    赵含章惊讶道:“竟出了两个?不是一户只要求一个吗?”
    韦献道:“额外出的有足额的工钱拿。”
    赵含章立刻表示明白了,这是为了赚足额的工钱,赵含章满脸赞许,手中的布袋一转,就塞进他手里道:“你既是乡老,此事就托付给你了。”
    赵含章笑道:“还请给我们找几口锅来,再给我们一些木柴,找个空地让他们垒个灶台。”
    韦献连忙要将布袋还回去,“大将军来做客,是芦村的无上荣耀,怎么能让大将军出粮食呢?村里招待大将军的米粮还是有的。”
    赵含章道:“我自是知道你们有,也知道你们热情,但赵家军有禁令,不许拿百姓的一针一线,我为赵家军之首,不能明知故犯。”
    赵含章看向她的亲卫们。
    立即有两个亲卫拎了两捆砍去树叶的树枝交给他们,“这是我们从山里砍出来的,奈何不是枯树,所以难以生火,这才要借你们的木柴,这生木还需晾晒一段时间才可用。”
    见赵含章连柴都打了来交换,韦献便知道劝不住了,只能接下布袋,当即带领村民们去安排。
    村民们也都看见,听见了,看着赵含章的眼中愈加钦佩,大家更靠近了些,纷纷问赵含章,“大将军身体好不好?”
    “大将军现在渴不渴,我家去给您打热水喝。”
    “大将军,您成亲时我们未曾进城祝贺,现在祝您和傅郎君白头偕老吧。”
    赵含章一一应下,目光一扫,重新在人群中找到那位老者,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笑问:“老人家今年高寿?”
    老者冰冷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包住,他瞬间觉得心也被一股热包住了,连忙道:“老朽今年四十八了。”
    赵含章听了一愣,再次上下打量他,见他须发皆白,眼角有重重的皱纹,眼睛无神且白,她对这种情况很熟悉,应该是哭多了造成的。
    她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压住心头复杂的情绪,扬起笑脸道:“好,好……”
    赵正立即把身上她的披风解下来递过去,赵含章接过披在他身上,笑问道:“家中还有什么人?”
    老人回道:“只有一个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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