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收复,她迎请他回洛阳,此时要是下旨加封她不支持的王浚,恐生枝节,不如还是维持现状,或是加封她支持的刘琨。
    念头快速的在脑海中闪过,皇帝就拒绝苟晞,“大将军此前不也拿不定主意吗?为何突然就选定了王浚?”
    苟晞不相信皇帝不知道为什么,赵含章都快要把整个中原给占了,刘琨显然和赵含章勾搭在一起了,他要是还支持刘琨,他以后还能往哪儿站?
    “刘琨虽有名望,然于治军上毫无建树,不似王浚,他雄踞幽州,又与段部鲜卑交好,可引段部收复冀州,”苟晞道:“刘琨只有治民之才,没有治军之能,若由他当冀州刺史,恐怕冀州永无收复之日。”
    但冀州岂能和司州相比?
    要是让王浚当了冀州刺史,刘琨忠君,纵是不愿,也会退出冀州,到时候能够一心应对匈奴了,可惹恼了赵含章,赵含章不迎他回洛阳怎么办?
    悬而不决时皇帝决定选中间值,道:“冀州刺史的任命先放下,让王浚和刘琨暂停争斗,现在他们占的郡县归他们自己管理,待朝廷定下冀州刺史后再说。”
    苟晞气恼,忍不住一拍桌子道:“陛下这是偏向刘琨吗?如今冀州中山郡、代郡、上谷郡和广甯郡皆投向刘琨,王浚手上才有几个郡县?”
    此时苟晞怒目圆瞪,他又长得雄壮威武,怒而站起时,一股血煞暴虐之气冲着皇帝的面门便来。
    皇帝脸色瞬间苍白,心中生恼,却又不敢此时激怒他,左右侍卫也紧张起来,戒备的看着苟晞。
    在苟晞强逼之下,皇帝不得不坐在案前起草诏书,但他写一行歇一会儿,和苟晞扯东扯西,就是不肯马上把诏书写出来。
    他在拖延时间。
    苟晞也察觉了,不由气恼的在堂前转来转去,时不时地瞪一下皇帝,“陛下还没写好吗?”
    皇帝沾了沾墨后道:“不急,不急,天冷,这墨干了,写出来的字不好,得重新研墨。”
    苟晞耐心告罄,疾走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皇帝身旁的周内监,掐住他的脖子道:“如此贱奴,竟连墨水都研不好,留之何用?”
    说罢手上一用力就要把人脖子扭断,皇帝大惊失色,猛地起身,指使左右道:“快拦住大将军。”
    他焦急的在一旁劝说,“大将军不可,这是从小便服侍朕的内侍,你,你怎可无礼?”
    左右侍卫不敢拿刀,便奔上前拉住苟晞的手臂,但苟晞力大,手臂一震将人震开,再一脚一人踢飞。
    侍卫被踹飞,半天起不来身。
    皇帝见他掐着周内监的手要用力,再顾不得危险,连忙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不可……”
    苟晞打算一扭的手便顿住,但也没放手,虽然没立刻扭断脖子,却也在渐渐收紧手指,他垂下眼眸看着惶恐的皇帝若有所指的道:“即便是从小服侍的内侍,若不听主人言,也可废之,陛下切莫心慈手软,不然谁知这等下臣什么时候就反噬了呢?”
    苟晞在隐指赵含章,但皇帝此时心里眼里看到的都是苟晞,听到的也是苟晞的威胁之言。
    正僵持不下,周内监嘴巴大张,舌头都快伸出来了,眼睛翻白,手已经无力的垂下,听到消息的赵仲舆带着人冲了进来。
    看到苟晞如此以下犯上,顿时大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抽出侍卫的刀,横在他的脖子上道:“苟晞,你敢在陛下跟前杀人,是要谋逆吗?”
    跟在赵仲舆身后进来的大臣们也纷纷劝道:“大将军快快住手,莫要伤了陛下。”
    苟晞这才松手,目光阴鸷的盯着赵仲舆道:“赵尚书,你们祖孙二人好算计,一个在洛阳,一个在陛下身边,把满朝文武耍得团团转,怎么,你们赵氏想要取晋而代之吗?”
    “你起谋逆之心,少在这儿栽赃人!”赵仲舆气得脸色通红,义正严词地道:“我们赵氏忠于皇帝,只做晋臣!含章在外兢兢业业,为大晋收复失土,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每日只知沉溺声色,为那三两肉的欢愉抢夺国家之利,藏匿军饷,提高赋税。苟晞,时至今日,你还记得初入仕途的志向,记得当年洛阳城中那个清正廉洁的苟道将吗?”
    赵仲舆怒气勃发,口水直接溅到他脸上,“你知道现在外面的百姓都是怎么叫你的吗?”
    “屠伯!他们叫你屠伯!”赵仲舆忿怒得眼睛都瞪大了,步步逼近道:“这一年你拥兵自重,酷爱严刑,任人唯亲,甚至以杀人为乐,现在更敢在陛下面前动粗,苟晞啊苟晞,你哪里是要做第二个东海王,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苟晞大怒,伸手一把捏住赵仲舆的脖子,就要扭断,左右大臣见之大惊,连忙阻拦,侍卫们也纷纷抽刀攻向苟晞。
    赵仲舆和周内监是不一样的。
    周内监死了也就死了,赵仲舆要是死了,天下要震动的,赵含章也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手脚发软,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在左右大臣还算稳得住,都上前抱住苟晞的胳膊,在他耳边大叫道:“大将军快住手,赵尚书若死于你手,天下再无宁日!”
    “赵含章拥兵二十万,坐守豫州洛阳,现在更是快要占下整个司州,大将军这是要置晋室于危崖之上啊。”
    散骑侍郎卫璪奔进来,发现大臣们混战成一堆,侍卫们拿着刀也不好上手,连忙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一个大臣就往后丢,然后上前狠狠地一击苟晞手肘……
    苟晞这才松手,赵仲舆已经整个人昏迷过去了。
    皇帝坐倒在席子上,狼狈不已,他大叫道:“快,快叫御医!”
    倒在地上才勉强回神的周内监抬起眼来便见殿内一片混乱,他刚才被掐断片了,这会儿看着躺在不远处的赵仲舆一脸懵逼,不知道赵大人他们何时来的,更不知道他怎么也躺下了。
    第714章 取舍
    赵仲舆醒过来时,天都已经快黑了,一片朦胧中他看到了赵济。
    他还有些迷糊,不过片刻便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眼睛瞪大,一把抓住了赵济的手。
    赵济也一脸激动,兴奋地握紧赵仲舆的手,“父亲~~”
    赵仲舆目光在屋内一扫,见这里陌生便没有言语。
    这一声却把外面的人叫了进来,皇帝带着一群大臣呼啦啦进来。
    自赵仲舆晕死过去后皇帝就带着大臣一直等着,苟晞不在,他出宫调兵去了,赵仲舆要是死了,赵含章只要敢动手,他便可先下手为强。
    赵仲舆醒过来,不仅皇帝和众大臣松了一口气,就是苟晞也松了一口气。
    他和赵含章要是打起来,匈奴趁机南攻,大晋会亡国的,不到万不得已,苟晞也不想和赵含章兵戎相见。
    赵仲舆醒过来后便提议回赵宅,面对皇帝的担忧,他保证道:“陛下放心,现下以稳为主,这里的事瞒不住含章,不如主动告知。我会劝她以大局为重的。”
    皇帝松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几乎落下泪来,“大将军越发跋扈,朕也深受其害,悔当初没留在洛阳,还请赵尚书和赵刺史陈情,朕在兖州等着她。”
    赵仲舆一脸严肃的应下,扶着赵济的手在皇帝的注视下缓缓出宫。
    待上了马车,赵济脸上还带着消不去的忿怒和惶恐,“父亲,苟晞如此妄为,就这么算了?”
    赵仲舆要是被苟晞掐死,赵氏在郓城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活,特别是他,斩草要除根,苟晞刚杀了人家爹,怎么可能让人家儿子活着?
    所以赵济很惶恐。
    赵仲舆看向他,问道:“谁让你进宫的?”
    赵济道:“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来宣我,说您在宫中晕倒,我进了宫才知道是苟晞冒犯了您和陛下。”
    赵仲舆呼出一口气,眉头紧蹙起来。
    赵济在一旁偷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父亲,我听人说三娘出兵攻打河东、冯翊等郡,如今已经打到平阳郡了,我们还留在郓城,会不会太危险?”
    赵仲舆掀起眼眸看向他,直看得他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宁,他下意识的躲开赵仲舆的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赵仲舆这才道:“何必听人说,问我不就好了?”
    他道:“含章的确打到了平阳,为的是襄助刘琨,若中原能收复,那陛下就可以回迁洛阳,这是于社稷有大功的事,苟将军一时想不开罢了,给他一些时日,他会想开的。”
    谁能想得开啊?
    现在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帝要是回洛阳,那挟天子的岂不成了他赵家?
    听着是挺让人激动的,但这得他们父子两个拿命去拼,实惠还落在赵含章头上,赵济不乐意。
    赵仲舆收回了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在宫里见到赵济时他的确吓了一跳,一瞬间产生的想法是,得想办法把他送出兖州。
    可此时,赵仲舆把这想法压进底部,他狠狠闭上眼睛,不管赵含章出兵是真为了解刘琨之危,还是假借此借口扩充地盘,实惠是落在她手上的。
    她的实惠就是赵氏的实惠。
    如今赵氏已为天下知,甚至声望有赶超王氏的趋势,赵仲舆怎可放弃这样的机会。
    尤其现在天下皆危,赵氏现在看着安全,但也在悬崖之上,一旦出错,就是灭顶之灾。
    且看着吧,苟晞这么作,最后会搭上整个家族的。
    他和儿子逃是逃不掉了,好在当时把孙子留给了赵含章。
    赵仲舆叹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局势越发混乱,这段时间你留在家中,无事少出去蹦跶。”
    赵济一听着急起来,“父亲,我们不走吗?难道就在郓城坐以待毙,让赵和贞踩着我们的尸骨往上爬吗?”
    赵仲舆呼吸急促起来,“我是族长,你是上蔡伯,也是下一任族长,你就不能为家族多谋算一二吗?此时逃离,岂不是给了苟晞出兵的理由,还有皇帝那里,从你大伯那里累积下来的威望和信任会一消而尽的!”
    赵仲舆不愿意再搭理他,一回到赵宅就扶着长随的手往书房去,他喉咙受伤,话不能说太多,因此道:“去请谭先生,把赵济送回他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再出门。”
    赵济没想到自己会被软禁,一时气得脸色通红。
    赵仲舆没管他,去书房里等着谭中。
    赵仲舆昨天就想给赵含章写信了,但又怕信件被劫,所以迟迟未动。
    今天被掐也有好处,他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赵含章写信了。
    赵仲舆和谭中商量着给赵含章写了一封,希望她能意会,而别人不能意会的信。
    主要是将郓城的情况告诉她,皇帝对她起了疑心,怕她会反;
    她出兵的事刺激到了苟晞,他有点狗急跳墙了;
    皇帝希望她能迎他回洛阳,摆脱苟晞的控制……
    赵含章收到信时,已经是正月里,信是从洛阳转过来的,因为她在路上跑,所以耽搁了几天。
    赵含章拆掉信,一目十行的扫过,微微蹙眉后递给傅庭涵,傅庭涵也看得很快,转手交给汲渊。
    汲渊沉吟道:“是我等思虑不周,没想到出兵牵制匈奴的决定会刺激到苟晞和皇帝,回迁洛阳的事女郎怎么看?”
    “不迁,”赵含章道:“真把皇帝迁回来,那豫州和司州算我的还是算他的?现今豫州和司州能够按照我的想法来建设,等朝廷回洛阳,不说继续按照我的想法建设,恐怕现在做的这些事也要被废掉。”
    赵含章才没空跟他们陷入党政之中呢。
    汲渊迟疑,“如此一来,女郎怕是会成为乱臣贼子,到时候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赵含章垂眸思考:“皇帝想回洛阳,那也得苟晞答应才行,为天下计,还是应该安稳为主,我无意和苟晞相争。”
    汲渊觉得这个思路不错,大松一口气,却又有点无奈,笑道:“因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不知多少雄豪想要效仿,偏女郎反其道而行之,恐怕没几人会相信您是真心把皇帝拱手让人。”
    第715章 思路要打开
    傅庭涵道:“皇帝对他们来说是香饽饽,但对我们来说却不是,尤其我们许多政策都是新制定的,皇帝就代表朝廷,他身边这么多旧臣,出来一个政策都要讨论许久,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赵含章点头,“这几年不仅是战祸,还有天灾,我总觉得未来几年日子会更难过,所以我们没时间耗在内斗上,苟晞虽然杵着令人生厌,却能牵制住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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