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抬眸看向傅庭涵,好奇且真诚的问道:“傅公子亦是追随赵刺史吗?”
    傅庭涵点头,坦然承认道:“是,我追随于她。”
    卫玠就露出笑容,没有别人听到这个肯定回答时的吃惊,只是颔首道:“士为知己者死,赵刺史的确值得追随,只不过这世上的人总喜欢以从前固有的印象来认定一件事情,自吕后之后,天下的男人便很戒备女子参政,但以我看来,高皇帝和吕后是共享天下。”
    傅庭涵也点头,“夫妻一体,夫妻的共同财产嘛,说是他们共有的也不错。但因为是囊括天下,所以又复杂一些,说他们共享天下,不如说他们权利相当,责任也相当。”
    卫玠眼睛微亮,连连点头,“正是,那傅公子以为,将来你和赵使君可会如高皇帝吕后一样背道相驰?”
    傅庭涵:“意见不统一总是会有的,但说背道相驰还不至于。”
    “那意见不一时听谁的?”
    傅庭涵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道:“若是我不能说服她,那就听她的。”
    卫玠一愣,问道:“她也不能说服你时,你也听她的吗?”
    傅庭涵点头。
    卫玠不解,“我以为傅公子会说问及臣僚,谁的支持者多就听谁的。”
    傅庭涵道:“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他道:“两个人的分歧就控制在两人之间,牵扯进第三人未必能解决矛盾,反而会激化矛盾,何况还牵扯进所有的臣僚,参与的人越多,心思越杂,事情也会越失控。”
    是啊,现在天下大乱,一定程度上不也是因为主政朝堂的人多,心思繁杂,以至于争斗不休吗?
    卫玠看着他问:“傅公子为何愿意退一步?”
    傅庭涵想了想后道:“因为我相信她,她的智慧,她的手段,还有品行会高于我。”
    傅庭涵有自知之明,他是一个很偏科的人,他给出的意见未必是最适合当下的。
    卫玠心内一叹,对赵含章更有信心了些,若是皇帝和苟晞也能如此信任彼此,通力合作,天下何愁不平?
    傅安拎了水壶过来,傅庭涵接过,亲自给卫玠倒了一碗开水,“夜深了,不好喝茶,也不好饮酒,若是口渴就喝些白开水吧。”
    卫玠回神,低头看着冒着热气的茶碗,道:“赵刺史有平定天下之志。”
    傅庭涵拎着茶壶的手一顿,抬头冲他笑道:“这天下饱受乱世之苦的人,谁没有平定天下的愿望呢?”
    卫玠摇头,“她是志向,可不只是愿望。”
    他道:“但要平定天下并不容易,尤其她还是女子之身,今晚我听她言说,这两年想要专心民政,鼓励百姓农桑,以囤积钱粮应对天灾,但我想,她想的应该不止应对天灾。”
    “若果如她口中的高人所言,明年豫州以北会因干旱而生蝗灾,几大州都会受影响,那匈奴为了平息百姓怨愤,也为了夺得养兵养民的粮草,一定会出兵南下。”
    每每遇到天灾时,北方的游牧民族就喜欢南下。
    一是为了转移治下的矛盾;二是,既然自己所辖的地方找不出吃的来,那就南下抢呗。
    “这是赵汉逐鹿中原的机会,也是大晋收回并州和冀州的机会,”卫玠道:“而陛下和苟晞并不能完全信任,我听说,苟晞因为杀阎亨一事而尽失军心,因苟纯而失尽民心,陛下趁机主掌兖州事务,还与苟晞的几位部将走得很近。”
    傅庭涵捧着热腾腾的茶碗呆住,这些事要不是赵含章告诉他,他都不知道,卫玠不是逃到南边去了吗,他怎么知道的?
    卫玠掀起眼眸看他,道:“而到时,若能收回并州和冀州,远的不说,并州和司州一定属于赵刺史,到时候整个中原都在她手上了。”
    “到那时,她和皇帝苟晞各占天下的一半,她再想如现在这样隐藏己身是不可能的,”卫玠问道:“傅公子可有想过,到那时,有多少人愿意追随她更进一步?”
    傅庭涵挑眉,问道:“你觉得不会有人选她?”
    “自然是有的,”卫玠道:“如我一般心折于她的大道,愿意为她驱使的人不会少,但不认同她,反对她的人会更多。”
    “尤其,天下有多少英才能亲见她呢?未曾见过,那就都是道听途说,只怕没多少人愿意承认她。”卫玠道:“虽然残忍,但事实如此,同能力之人,男子就是比女子更加方便,更容易得到人的信任。”
    “不是所有男子都愿意臣服于一个女子,受她驱使,为她拼命的。”
    傅庭涵拇指搓了搓碗壁,沉默不语。
    卫玠问他,“傅公子可想过破局之法?”
    傅庭涵掀起眼眸道:“想过。”
    卫玠正襟危坐,微微前倾道:“愿闻其详。”
    傅庭涵道:“刚才卫公子说的是士人,但士做决定时也会受人影响,被利益所驱,敢看不起她,质疑她,不服她的人只会来自一个阶层,可这天下,士其实只占少部分,除此外还有农、工、商。”
    “商我不敢保证,但农和工,我可以确保,现在在我们治下,将来整个天下,他们只会认赵含章,他们会从心里臣服她,尊敬她,将她奉为神明。”
    卫玠目光一闪,微微笑道:“士族中也有不少人认同她,但还不够,想要将来得登大宝时万无一失,那她还需要一个文胜之地,一个文胜之人,那人绝对忠诚于她就可以。”
    傅庭涵下意识的去打量他,“你?”
    卫玠直接摇头,“不,此人最好出自赵氏,不然便为她知己,绝对信任她的政见。”
    傅庭涵就想到了赵程。
    卫玠打量他的神色,笑道:“看来傅公子心中已有了人选。”
    傅庭涵正要说话,卫玠抬手道:“你不必告诉我是谁,你心中有数就好,只是我还有些好奇,傅公子打算怎样让农和工只认赵刺史一人呢?”
    傅庭涵:“论对百姓的宽容和爱民之心,天下应该还有人和她比肩,但论平民之心,我想再没人能比得过她了。”
    “她有心,我们也有能力让治下百姓过得比别人统治下的百姓更好,更有希望一些……”
    别的不提,民国时期,党对待百姓的方针策略就可以借鉴一下,傅庭涵对这些事是不够熟悉,但赵含章一定熟。
    她喜欢历史,在图书馆做管理员时,没少摸这方面的盲文,也没少听相关的历史书籍,傅庭涵和她谈过,她心中都有数。
    有时候大家争的就是士气和民志,只要百姓心中有希望,知道努力下去日子会越来越好,他们享受不到的生活,子孙后代可以享受得到,那他们就会愿意为此努力,甚至付出生命。
    现在,大晋的风气不好,以奢靡颓丧为风;而赵汉又太过残暴,赵含章不优秀时都显得出众,何况,她努力优秀起来,那就更出众了。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出头的时候,做事只能低调,争取细雨润无声。
    傅庭涵虽然不太熟,但毕竟有这方面的见闻,何况,他现在还主修工一途,现在豫州和洛阳的工匠都归他管,作为管理者,他还是要有一些想法的。
    有些认识卫玠闻所未闻,不由听住了,然后就忍不住问得更深一些,俩人越谈越精神,等傅庭涵回过神来时,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听到鸡喔喔喔的叫声,傅庭涵愣愣地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庭院的树上,投射下来的影子在夜风中一摇一晃的,他感受到了凉意,不由拢了拢衣领,看向谈兴依旧浓烈的卫玠,“卫公子,天快要亮了,不如我们今夜说到这儿。”
    卫玠也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干脆道:“既然天快亮了,不如我们继续,等天亮以后用过早食再去睡。”
    傅庭涵想了想,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于是点头,俩人继续就如何循序渐进的改进当前生产力下的动力系统讨论起来。
    屋外的傅安整个身子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来,努力听了一下,没有听到他们公子叫他,书房里还是传来那催人入眠的低低声音,于是他头一歪,又靠着门板睡过去了。
    第680章 理工人才
    除了同研究的官员和工匠外,傅庭涵并不喜欢身边跟着人,尤其是他伏案工作时。
    所以他晚上基本不会让傅安随侍,昨晚要不是卫玠突然到访,傅安本要去睡觉了。
    这是三年来傅安第一次在屋外守过夜,所以他醒来时人还有点懵,一时没闹清楚状况。
    他一脸懵的爬起来,靠着门板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为啥睡在门外,被早上升起的阳光一照射,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爬起。
    结果低垂了一晚上的脖子就咔嚓一声,动弹不得了。
    傅庭涵将茶碗里的水喝光,正要再倒一些,发现没了,他就放下,恰在此时听到咔嚓一声,他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茶壶。
    卫玠好心的道:“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傅庭涵就起身,打开门,就见傅安歪着身子看他,“我们谈完了,你送卫公子回屋吧,一会儿让厨房先给卫公子送些容易克化的早食……你脖子怎么了?”
    傅安眼泪汪汪,“郎君,我脖子扭到了。”
    傅庭涵:……
    最后是傅庭涵送卫玠回屋,让下人去厨房给他准备热水和早食,他则领着傅安去看大夫。
    刺史府这里住的人少,平时只有王氏一人,所以没有府医,他只能领着他上街去找。
    等赵含章听说晃悠着找过来时,大夫的治疗已经进行到针灸这一项,傅庭涵估计等久了,正手撑着桌子靠着,眼睛紧闭。
    赵含章看了傅安一眼,对他压了压手,让他安心治疗,扎着针呢,这时候起身行礼,万一一针扎进脖子里怎么办?
    想想就可怕。
    赵含章抖了一下,连忙凑近去看傅庭涵,见他呼吸绵长,竟然是睡着了。
    再一仔细看便发现他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一些,有青色似乎从皮肉里泛出,一看就是熬夜了。
    赵含章就没打搅他,轻轻走到大夫身边看他扎针。
    大夫只给傅安扎了两针,赵含章扫了一眼,一针风池,一针后溪,后溪穴也就不说了,在手上,但风池她知道,斜下去就是颈部大动脉,她敲人通常喜欢敲那里,微微用劲人就晕过去。
    醒过来要是头晕目眩,那就按一按风池,多少有些效果。
    赵含章目光一扫而过,问大夫,“人怎么样了?”
    大夫道:“回使君,我给他按了按,已经有所缓解,这下再针灸,明儿再来按一按,注意休息就没事了。”
    赵含章点头,然后就走到傅安的身侧,正好是他歪着脑袋的方向,啧啧问道:“你这是习武扭的?”
    傅庭涵自己不爱运动,带的自己的小厮也不爱动,让分给他的护卫每天都抓紧习武,时不时的还要被丢到军中冲在剿匪的第一线,为的就是训练作战能力,以更好的保护他。
    所以傅安习武扭到脖子就跟傅庭涵一天早晚运动一次一样希奇。
    傅安泪水弥漫眼眶,心虚的道:“回女郎,我是靠着门板睡觉,不小心扭的。”
    赵含章就好奇的问:“昨晚上庭涵真和卫公子彻夜长谈了?”
    傅安“嗯”了一声道:“谈了一晚上呢。”
    赵含章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谈什么能谈一晚上,所以傅庭涵醒过来时对上的就是赵含章一双好奇的眼睛。
    傅庭涵从桌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你怎么过来了,傅安好了?”
    “没好,明天一早还要再来按按呢,等他按完我们正好启程,他脖子扭了,要不我们把他留下?”
    傅安脊背一紧,连忙道:“郎君,我已好了,不用留。”
    傅庭涵:“她逗你呢,明天你早点过来治疗就是,城中定有不少人相送,不会很快启程的。”
    傅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含章付了钱,这才领着俩人出医馆,“你们都还没吃早食吧,干脆在外面吃吧。”
    傅庭涵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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