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给赵仲舆写了一封信,提及现在洛阳的危急,历数迁都的好处,希望他和朝廷诸公考虑一下此事。
    赵仲舆收到信时,正是朝中关于迁都一事激辩最厉害的时候。
    苟晞也上书请求皇帝迁都,连地址都给他选好了,就在仓垣。
    而仓垣就在豫州境内,换了一个地点,但兜兜转转还是在豫州里,距离汝南郡还是很近。
    苟晞为何那么坚持迁都豫州呢?
    因为豫州为中原之中,都城在这里,四方来援都更迅速,更不要说豫州也一直是大晋的文化、经济和政治中心。
    洛阳就一直在豫州边上,甚至它也一度属于豫州。
    皇帝也觉得仓垣好,但东海王不同意,认为他这是为了挣脱他的控制,而朝中公卿也有大半不同意。
    上次离开洛阳是被裹挟着出城的,不得不出,再回来时,家中钱财尽失,有的连宅邸都被烧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归正轨,他们自然不愿意再走一次。
    赵仲舆见状,便按下了心思,没有上书提及此事。
    赵铭尽人事,听天命,他已经提了,赵仲舆是否上书,朝中诸公是否接受这个建议就不与他相干了。
    他不是晋臣,看得开的很,所以信写完就丢开手了,并不烦心。
    赵含章也是,她已经尽了她目前能使出来的力,剩下的就看天意吧,她每天也很忙的呀,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再说。
    虽然孝期不用四处拜年,但赵含章依旧很忙,刘渊的匈奴军就跟一柄利剑一样悬在她的脑袋上,所以过完初三她就跑到军营,哐哐哐的叫众将士加紧训练,“赶紧起来,都不用你们下地干活儿,训练还不积极,匈奴军要是再南下,你们就这么躺着让他们砍吗?”
    把军营闹得鸡飞狗跳,练得众将士眼冒金星,赵含章也跟着累得不轻才回家。
    她还不能休息,还得做教案,不错,过完初七她就要去学堂里给孩子们上课了。
    站在课堂上,低头看着学堂里坐着的大小学生,年纪最大的一个是她军营里的什长,二十三岁了,此时他正盘腿坐在最后面,和一群七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孩子一起仰头看着她。
    赵含章啧了一声,干脆丢下手上的教案,问道:“为什么你们会混在一个教室里?”
    “军中来学认字的不能单独成一班,外头年纪大的少年和青年不能独成一班,年纪相仿的不能组成一班吗?”
    坐在一边旁听的赵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后道:“分了,这些是因为成绩不错,所以得到的奖励,也只有这一天而已,明天他们就各回各班,你今天就忍忍吧,”
    赵含章:“……所以我是奖励?”
    赵程点头。
    赵含章和学生们对上目光,突然展颜而笑,很高兴的道:“原来你们是我西平的才俊,那我更应该好好教你们了,此教案已经不适合,我随性而来吧,有什么不懂的,你们举手问我。”
    学生们顿时星星眼看向赵含章,觉得女郎好好呀,就是当先生都如此的体贴温柔。
    赵程:……
    赵含章道:“我偶然看过两本书,其中一本由三字组成,一本由四字组成。”
    “两本书皆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最适合初学者认字,一本叫《三字经》,一本叫《千字文》。”
    这两本书都没有雕版,胡锦还在努力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三字经》刻完,所以目前存世的只有赵含章手上她和傅庭涵默写出来的手抄本。
    赵含章直接在黑板上写下《三字经》里的第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
    黑板和粉笔都是傅庭涵弄出来的,这样更方便教学,当然,一开始并不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纸张难得,有时候他要进行大量的验算,手上就没有轻重,毛笔很不适用。
    所以他就给自己做了一面超大的黑板,又做了不少粉笔,有些验算他就在黑板上算了。
    赵含章一见,当即就给学堂里的师生配备上了。
    赵程为什么在赵含章提出那么多教学要求后还留在这里,黑板和粉笔占一大功劳。
    赵含章笑吟吟的问,“这两行字,你们认识几个?”
    第260章 蒙卦
    他们学了不短时间,赵含章写下的这两句话,他们全都认识!
    虽然如此,赵含章还是带着他们念了一遍,然后道:“这两句话你们都能理解吗?”
    大部分人都一脸迷茫,剩下的,尤其是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直接点头,“是说人生来便是善良的……”
    赵程在赵含章写下这两句话时便坐直了身体,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黑板上的字,听着她和学生们解释什么是性本善。
    同样来旁听的赵宽等人也很感兴趣,课后忍不住议论起来,“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还未有定论,三娘怎么直接定论了?”
    “这不是定论,”赵程瞥了他们一眼道:“这只是一个看法,你们也可以写一本书,然后以此启蒙学生。”
    写书,岂是那么容易的?
    赵程已经起身,招手叫来赵含章,向她伸手。
    赵含章立即乖顺的把书奉给他,赵程一边翻看一边问:“这书是谁写的?”
    “是一个叫王应麟的人。”
    赵程皱眉,“如此名士,我为何未曾听说过?”
    赵含章没说话。
    赵程大略读了一遍,皱眉,“怎么有缺行?”
    因为那上面写的人还没出生,而她又暂时找不到好的典故代替上,所以就只能暂时空着。
    赵含章道:“我忘了那几句是什么,所以没有写。”
    这在当下也是很正常的事,也是因此,知识才显得尤为重要。
    赵程却很不高兴,道:“别的书也就算了,这书如此朗朗上口都能忘记?”
    赵含章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罢了,那书你是在哪里看到的,与谁可以再借阅得到?”
    “那书本来就是家中杂书之一,不知是谁从哪里买来的,我小时候偶然看到便记了一段,”赵含章说谎面不改色,道:“南下回乡时,我就收在了箱笼里,和众多财物行李一起遗失了。”
    赵程心痛不已,黯然道:“多少典籍传承皆毁在了战乱之中。”
    赵含章赞同的点头。
    赵程就扭头看向赵宽等人,“所以你们不要总是想着玩乐,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多抄抄书。”
    “抄书不仅能让你们再记诵一遍,或有更深的见解,也能留下更多的典籍,要真遇上战祸,谁知道你们手中的手抄本将来不会是唯一的一本呢。”
    赵含章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也鼓励道:“兄长们辛苦一遭,将来说不定能名垂青史呢。”
    赵宽等人面如菜色,作为学生,不管是未来的,还是现在,抄书绝对都不是很受欢迎,尤其是这种整本整本的抄写。
    《三字经》赵含章做了删改,但《千字文》却是照搬出来了,她和赵程道:“叔父,我认为所有进学的学生都要学这两本书,还有庭涵写出来的算术,学完这三本,学生们也就启蒙结束了,可以根据他们的学习情况和意愿分级教育,是要转而去学别的手艺,还是继续读书。”
    赵程翻了翻她递过来的千字文,惊诧,“这也是王应麟写的?”
    “不是,这是周兴嗣写的。”
    这一位可比王应麟早多了,再过一百五六十来年,他应该就出生了。
    赵程看得入迷,赵宽等也凑上去看。
    半晌他叹息一声,合上书递给他们,看着黑板上的两行字道:“总结之精辟,非博古通今者不能成。”
    他扭头看向赵宽等人,问道:“人之初这两句话,你们知道最早出在何处吗?”
    赵宽和兄弟们对视一眼,最后不得不在他们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应该是出自孟子的‘性本善’论,《公孙丑.上》有‘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赵宽在赵程的目光下停下了话,低头道:“学生知错。”
    赵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幸灾乐祸做壁上观的赵含章,“你认为呢?”
    赵含章一呆,在赵程越来越不善的目光中磕磕巴巴的道:“最早的话,出,出自《周易》?”
    见赵程面色微微和缓,赵含章这才继续道:“周易的第四卦蒙卦,说‘童蒙求我’说的正是启蒙之事。孔子曾点过此卦,说‘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这和性本善有何关系?”
    “怎么没有,这是比喻,”赵含章道:“新生之儿就如山间流出的泉水一样清澈透亮,也是天真无暇的,这就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天地依据。”
    赵程点头,然后说他们,“读书从不用心,一到用时就腹中空空。”
    他道:“蒙卦,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见他们眼中迷茫,不由大怒,“虽然我未教过你们《周易》,但如此重要的书你们也没读过吗?”
    赵宽几人低下头。
    赵程就扭头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顿时有种初中时被语文老师盯着的感觉,她下意识的道:“这是说初六处‘蒙’之始,宜受启蒙教育,才能端正品质,免犯罪恶,不至于身罹桎梏。”
    她顿了顿后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此两句皆从蒙卦中来,说的都是启蒙教育之重要性。”
    赵程欣慰的点头,瞥眼看向赵宽等人,幽幽地道:“三娘且比你们年幼几岁呢~”
    赵宽几个都涨红了脸。
    “你们武功比不上她,连文治也不及,要你们何用?”
    赵含章见几个少年脸上都快要滴血了,斗胆道:“叔父啊,蒙卦上还说了,击蒙,不利为寇,您对兄长他们太过暴烈了。”
    说罢转身就跑。
    赵程气得不轻,但又不能去追她,只能扭头盯着赵宽几人看,“为师很暴烈吗?”
    赵宽几人连连摇头,脑袋都快要摇掉了。
    赵程脸色这才好转了点儿,哼了一声后道:“《周易》太难,所以你们没有兴趣,我便也不强求你们学习,但还是应该读一读的,这上面的道理你们若能参悟一分,这一世便够用了。”
    “三娘还是你们妹妹呢。”
    赵宽几人羞愧不已,纷纷应下。
    第261章 学习小组
    赵含章读《周易》却是在上了大学后读的,赵和贞小姑娘虽然也读过,但兴趣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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