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济追上大军后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赵仲舆,禁军们确认他的身份后就让他住进赵仲舆的帐房里。
    此时一家人还有些惊魂未定,这两天的经历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仲舆撩开帘子进来,帐房里的人立即起身,眼泪汪汪的叫着祖父,连赵济都含着泪叫了一声“父亲”。
    只是话才出口就被赵仲舆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帐房里顿时一静,大家都一脸惊恐的看着赵仲舆没说话。
    赵仲舆手被震得一疼,紧握着拳头垂到身侧忍住了再动手的冲动,只是脸色铁青,他对孙子孙女们道:“你们先出去。”
    赵和婉忙带着弟弟妹妹们下去,护卫也忙退下,下人们跟着鱼贯而出,帐房里一下只剩下赵仲舆和赵济夫妻两个。
    人走干净了,赵仲舆才忍不住怒火,上前又打了他一巴掌,满眼怒火的瞪着他,“我问你,你伯父的棺椁呢,王氏,还有二郎和三娘呢?”
    赵济脸色苍白,捂着脸道:“是儿子无能,路上和他们走散了。”
    “你!”赵仲舆气得闭了闭眼,问道:“我给你留了这么多人,家中的护卫下人,还有赵驹手里的部曲……”
    他想起来了,问道:“赵驹呢?”
    赵济忍不住大声起来,“赵驹根本没有找来,父亲,我哪有人可用?”
    “城中乱得太快,他或许被绊住,还可能……”全死了,赵仲舆心一阵阵的疼,这可是他们赵家花费了大力气养着的部曲,“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就算没有赵驹,凭赵家现有的人手,你也不至于把大房的人全都带丢了。”
    越说越气,“说,你在哪里丢的人,怎么丢的?我走前是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有事与三娘商议,先把此关劫难过了再说,你已经是上蔡伯,为何还要和两个孩子计较,王氏一介妇人,便是有口舌厉害的时候,她又能伤到你什么……”
    吴氏见赵济被骂得面无血色,忍不住插嘴道:“公爹,您不知道,三娘早在几天前就把她换下来的嫁妆送去了傅家……”
    赵仲舆一愣,然后就扶额,头疼的后退两步倒在椅子上。
    “显见她本就不信我们,不然也不会提前把嫁妆送走……”
    见她还喋喋不休,赵仲舆大怒,抖着手指指着她骂道:“你闭嘴,妻贤夫祸少,我看这些祸事都是你撺掇的。”
    赵仲舆脸色黑红,怒目瞪向赵济,“那是她的嫁妆吗?那是二郎的家产!之前她是当着你的面签的契书,那些东西是他们姐弟的,只要最后这笔钱能回到二郎手里,你管她怎么处理呢,你怒什么,难道你还想把那些东西也据为己有吗?”
    赵济脸色羞红,辩解道:“儿子没有。”
    “既没有,你为何抱怨,为何将他们丢弃?你真是,你真是……”赵仲舆气得手脚发软,心头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赵济大惊,连忙上前扶住,“父亲,父亲——”
    吴氏也吓坏了,赵仲舆要是出事,那可就是他们气死的,若是传出如此不孝的名声,不仅他们夫妻两个,他们的孩子也完了。
    吴氏连忙上前和赵济一起将人扶到床上,然后跑出去让人去请大夫。
    赵仲舆现在升官了,住的离中帐不是很远,东海王听说他病了,很干脆的让一个太医去为他看诊。
    太医的诊断很快出来,“劳累过度,加之惊怒交加之下便晕厥了,须得好好调理,注意休息,不得再动气。”
    赵仲舆就晕了半个时辰就醒来,不再动气这一条就很艰难,因为他一醒来看见赵济,脸色就开始不好看,心火开始往上冒。
    太医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识趣的起身,还提醒了一句,“不可动气,但实在压不住就发出来吧,不然憋在心里身体更不好。”
    赵仲舆虽然一肚子的火,却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和儿子儿媳发,等太医离开,他才压着怒火重重的道:“着人回去找!”
    “务必要把人和棺椁找回来,”他目光凌厉的看向赵济,警告道:“二郎和三娘若没事还好,要是他们和你伯父的棺椁找不回来,你这一辈子都完了,大郎会完,赵氏也要完!”
    赵济脸色发白。
    赵仲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紧盯着他道:“你以为你大伯恶我,却为何几十年不分家?因为个人利益之上是小家,小家之上是大家,大家之上还有宗族!”
    “你丢了大房母子三人,还丢了你大伯的棺椁,你以为借口战乱便能合情合理吗?”赵仲舆道:“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你妻子儿女一人不落,平安归来,怎么大房就一个人不剩?而且活人可以走丢,你伯父的棺椁呢?”
    “那可是你大伯的棺椁,是他的棺椁啊!你怎么不跟着一起丢了!”赵仲舆越说越气,恨不得把这个儿子给丢出去让他冷静冷静。
    赵长舆有意让赵济继承爵位时,族中便有人提议让赵济兼祧两房,或是直接过继赵济。
    一来是他不愿,二是赵长舆也不愿意,所以这事便不了了之。
    虽然不了了之,但世人是默认赵济继承了赵长舆的爵位,那就应该待对方似父的,丢下“父亲”的尸首独自逃命,是会遭到世人唾弃的。
    “此事若传回宗族,便是我为族长也保不住你,更不要说士人也会羞与你为伍,赵济,你做事之前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赵济和吴氏脸色惨白的跪在床前没说话。
    赵仲舆闭了闭眼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出去找!”
    赵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退出去。
    第69章 扶棺而行
    这一次朝廷出逃带的人不少,宫中的妃嫔,朝中的官员,还有保护他们的禁军,在此之外就是听到了消息跟着他们一起逃出城来的官眷和士族了。
    所以人数多且杂乱,信息收集困难,赵济并不知道落在后面的陈老爷找回来了,还带着赵家的部曲。
    而且赵济也不认识季平,只怕面对面见到了也认不出来。
    所以等赵济组织好人,季平这边也买到了粮草。
    第二天一早,赵济的人手先一步出发,季平他们带着粮草,重新准备了车后押运着这一批粮草悄悄离开。
    他们方向相同,但因为前面的人都骑着马,轻车简从,速度很快,后面的人车马混杂,还有人需要两条腿追赶,带着辎重,所以速度要慢很多。
    出发不久,出来找人的赵家护卫就碰到了落在后面的难民,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就是赵三娘救下来的。
    “赵家女郎带着家小往汝南方向去了,说是要扶棺回乡。”
    被遣出来找人的护卫一听,立即加快了速度去追。
    但赵含章他们并没有在半路多停留,第二天一早,村子里的人给他们凑了一堆粮食就把人送到了村口。
    老者还在极力挽留,虽不知真假,但赵含章还是按照真的来处理,心里很感激的拒绝了。
    她将昨晚抄好的论语注释送给老者,叹气道:“路上遇到乱兵,我们已身无长物,只随身带了一册祖父为二郎注释的《论语》,我和傅大郎君昨夜抄录了一份,送给老丈以做留念。”
    老者眼睛大亮,双手接过这一沓稿子,有些激动的颤抖,“这是宝贝啊,女郎大恩,我们一定好好保管恩公留下的字稿。”
    他叫来读书的孙子,让他给赵含章磕头拜谢。
    对方看着比赵含章还大,赵含章哪里能受,他才要跪下她便扶住了,和老者连连行礼,“老丈折煞我了,我等困窘,多亏了老丈援手,该是我等磕头拜谢才是……”
    傅庭涵就站在一旁看他们你拜我,我拜你,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翻身上马的时候,傅教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扭头去看骑马走在一旁的赵含章。
    赵含章:“看什么?”
    傅庭涵:“这时候的赵老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和我认识的也不一样。”
    “传闻中的是什么样?凶悍无礼,野蛮殴打同事的母老虎?”赵含章扭头笑问。
    傅庭涵斟酌了一下后道:“我以为赵老师和我一样讨厌应付这些,所以宁愿冷脸以对。”
    赵含章笑了笑后道:“你可以将我这些行为归结为利己主义行为。”
    她道:“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有钱,有本事,没有生命和生存上的威胁,所以我们的追求可以更高级一点儿,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心情选择是否与世俗虚与委蛇,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礼貌都是虚假的推辞,比如刚才,我虚伪吗?”
    傅庭涵在她的注视下摇头,“不虚伪。”
    赵含章满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村口目送的村民们,脸色坚毅,“不管他们是真情,还是为了挡灾,今日受的恩惠我记下了。”
    傅庭涵道:“我问过了,这个村叫临南村,他们这里有一条小一点的偏道去汝南方向,比走官道要节省时间,可以少绕很多路。”
    一行人很快到了那条小路口。
    和官道的大和平坦相比,这是一条中间满是草甸,两边有车辙的地方则是裸露地面的小路。
    路的两旁是田埂,不远处是一座低矮的山丘,路是绕着山丘而去,因此看不见尽头在哪儿。
    而边上则是官道,小道是往东北而去,而官道是要直直往北,看傅庭涵画出来的地图,他们至少要走一天的路程才能偏向东方,然后是向东行大概四十里,官道才和这条小路汇合在一起。
    据村民们说,这条小道也就是四十里左右。
    也就是说,走这条小路,他们至少节省一天的时间。
    这条小道除了小和颠簸,车难走点儿没别的毛病,但他们这里只有一辆牛车,其他人不是走路就是骑马,问题不大。
    而且都走的草地,对马蹄和人蹄也比较友好,就是委屈了赵祖父。
    赵含章就下马把马让给了王氏,她扶棺而行。
    王氏在马上看着,心头一酸,低下头就落泪起来。
    青姑给她牵着马,见状忙安慰道:“娘子快别哭了,让三娘看见心里又要不好受了。”
    她道:“等回到汝南就好了。”
    王氏心中却更不安了,眼泪越掉越凶,“未必就能好,大伯他们不安好心,汝南那些人嘴巴也坏的很,我们回去也是要仰人鼻息。”
    “我们母子三个要活着怎么就这么难?”王氏抬起泪眼看向前面自己骑马走得很欢快的儿子,更伤心了,“我虽不聪明,却也不愚笨,他父亲更是聪明灵慧,怎么他就是痴傻的呢?”
    青姑忙示意她小声些,“三娘一再叮嘱,不许我们说二郎痴傻,人后也不行,二郎知道也要不高兴的。”
    她道:“这和您和郎君都没关系,这老天爷是公平的,您和郎君出身富贵,它就总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所以您和郎君受苦了,但福报就会应在三娘和二郎身上。”
    “您看是不是,三娘聪慧伶俐,却不似郎君体弱多病,反而能文能武,上次遇到那么大的灾难都挺过来了,昨天也是有惊无险,可见我们三娘多有福气了,”青姑道:“二郎也是一样的,他是痴傻,但您看他多有福气啊,前头有郎主护着,现在又有姐姐和姐夫,您看……“
    示意她去看和赵含章一起扶棺行走的傅庭涵。
    王氏眼泪渐歇。
    青姑也一脸满意的看着傅庭涵,“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像姑爷这样的人品相貌,世间能有几人?二房受了我们家这么多的好处,不说二太爷和大郎,大老爷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孝心,我们也不会在这儿了。”
    “但大老爷毕竟是外人,又和您平辈,他的孝心落在您这儿能有多少好处?所以老天爷特特给您安排了姑爷,他才是自己人,他孝顺,您和三娘二郎才算是有了依靠。”
    跟在后面的部曲看着扶棺而行的傅庭涵,心里同样感动,便是赵典都忍不住沉思起来,如果大房当家做主的是傅庭涵,留在大房,倒也不是不可以。
    第70章 汇合
    赵驹骑马从后面追上来,他跳下马,扯了马上前找赵含章,“三娘,留好印记了,季平他们会追上来的。”
    赵含章点头。
    他将他的马拉到她旁边,“三娘骑我的马吧。”
    赵含章婉拒了,“虽说乱军是追着大军去的,但也要防备有溃散的流民军和朝廷军队过来,派人去前面探哨,后面也要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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