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祗大受震动,“你说什么?”
    傅庭涵将奏折奉给傅祗,傅祗白着脸快速接过,将折子打开一目十行的扫视,不过片刻,他忍不住老泪纵横,“糊涂,糊涂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傅庭涵眼中也含了眼泪,压低声音道:“明日赵家会出门报丧,还请祖父帮忙解除他府外的兵禁。”
    傅祗握紧了手中的奏折,擦干眼泪后问一旁的幕僚,“几时了?”
    “快五更了。”
    傅祗道:“更衣,准备进宫。”
    傅庭涵松了一口气,退后两步站在了一旁。
    傅祗想了想后道:“我记得前不久王家的眉子上门来看望你?”
    傅庭涵愣了一下后点头,“我与他不熟,应该是受含章所托来看我的。”
    傅祗瞥了他一眼,“含章?”
    傅庭涵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他张了张嘴巴道:“是三娘的小字。”
    傅祗便点头道:“既然王家兄妹与三娘亲近,那今日便去请他们往赵宅走一走。”
    他摸着手中的奏折道:“虽然长舆奏折上说,此事是居心叵测之人挑拨所为,但皇帝和东海王是否真的没参与,除了他们自己,无人知道。”
    “而且不参与,不代表不知情,”傅祗道:“我未必能顺利的见到皇帝和东海王,所以我们得多做一手准备。王玄是这一代年轻人中的翘楚,可当臂一呼。”
    “当今势弱,他此时最需要门阀士族做依靠,就是东海王,此时也不敢和门阀士族撕破脸,所以你只要能请动他们帮忙,不管是皇帝还是东海王,都会顾忌一二。”
    傅祗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心中悲伤,“长舆要是活着,这样的计策未必奏效,还有可能会激怒东海王,但他这一死,人生悲戚,赵氏一族的生门就开了九成。”
    不算赵长舆这条命,这条计策可谓上上之策,除了他,没人能想得出这条计策来。
    第39章 报丧
    傅庭涵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他张了张嘴巴后低头应道:“是,孙儿这就去王家。”
    傅祗叮嘱道:“避着点王衍,这一位可是趋利避害的人物,他必定不愿王家兄妹参与其中。”
    傅庭涵应下。
    天还没亮,外面宵禁解除的钟声响起,傅祗便换好官袍出门。。
    傅庭涵等他走了,便回屋把所有现钱都倒进一个布袋里提上。
    傅安看得一愣一愣的,“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打点开路,这些都需要钱,”傅庭涵想了想,打开妆盒,把里面的玉饰和金银饰品也都倒进袋子里。“
    傅安吓得脸都白了,忙拦住道:“郎君,哪里用得着这些,只是打点下人百十文就足够了。”
    傅庭涵看了他一眼,没有妥协,他并不是只去王家而已,他提着一袋子的钱出门,“走吧,先去王家。”
    不说他,就是原身对京城也不熟悉,他离开京都时才十一岁,一走就是五年,从前的朋友很多都不在京都了,而在的又不熟悉,想来想去,他现在能求助的也只有王家兄妹。
    傅庭涵拿着钱袋子直奔王家而去。
    而另一边的赵家,傅庭涵才走,赵仲舆便让人开了库房,把先前便准备好的孝服麻衣白幡等取出来。
    这是赵家提前准备好的,赵长舆病的时间不短,半年多前他曾重病一次,当时惠帝把谥号都给他拟好了,只是或许是不放心年幼的赵三娘和赵二郎,他又挺了过来。
    也正是那一次好转,他开始想着给赵三娘说亲。
    一直到和傅祗通气,互相都有了这个意思,他才露出口风,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王氏和赵三娘定的哪家便出事了。
    麻布白幡被取出,下人们心中惶惶,尽量安静的将麻布和白幡挂上。
    青姑带着人抱来几身孝服,上前扶住还跪坐在床边的赵含章,低声道:“三娘,先换衰服吧。”
    赵含章收回看着赵长舆的目光,哑着声音问道:“谁来替祖父换寿衣?”
    “世子一会儿就带着大郎过来。”
    赵含章点了点头,这才撑着床沿起身,和青姑下去换衰服。
    天才微微亮,赵宅里面已经都换上了麻布和白幡,赵含章将赵二郎叫来,让他拿好裁剪好的白麻,出门时看到门边放着的苴杖,不由停住了脚步。
    赵大郎看见,脸色涨红,忙将苴杖拿在手里,“父亲正在为伯祖父换寿衣,一会儿我便奉给父亲。”
    赵含章就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苴杖,不太在意的道:“给我和二郎吧,我和二郎来苴杖。”
    “这……”
    赵含章微微一用力就把他手中竹子做的杖给拿了过来,转身递给赵二郎,她自己拿了门边剩下的那根,“叔祖父和你父亲都还在呢,大伯父和你拿着不合适。”
    赵大郎脸色通红的看着她拿着苴杖便走,他忙追了两步,“三妹妹,你不等等祖父和父亲吗?”
    赵含章停住脚步道:“那就请大郎去请一请叔祖父吧。”
    赵仲舆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鬓间都见了白发,出来看见赵含章手里拿着苴杖,眉头微微一皱,他看向赵大郎,“你父亲呢?”
    赵大郎低头回道:“父亲在为伯祖父换孝服。”
    赵仲舆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和赵含章道:“把苴杖给你大伯,让他披麻给你祖父守孝,他既继承了爵位,这就是他该履行的责任。”
    赵含章脸色好看了些,将苴杖交给赵大郎,转身接过赵二郎手里的白麻布条,挺直了腰背道:“叔祖父,请吧。”
    赵仲舆没动,盯着她问道:“三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要亲自去吗?”
    他道:“此事可让你大伯去做。”
    赵含章:“没有比我们姐弟更合适的人了,叔祖父,我们走吧。”
    她哪里不知道他们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并不想开门直面外面的士兵,毕竟,一个不好,对方真的动起手来,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奏折已经送出去,他们大可以缩在家里等待消息,很大概率,东海王会撤兵,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凭什么呢?
    她祖父死了,为了赵氏,因为大晋,因为东海王和皇帝的内斗。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赵长舆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赵含章目光坚定的往外走去。
    赵仲舆只能跟上。
    赵宅的大门沉重的向两边打开,守在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一脸肃然的扭过头来,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大门慢慢打开,看守的大门的参军目光如炬的盯着大门,手握着腰间的刀柄,大有抽刀砍人的架势。
    一身衰服的赵含章率先跨过门槛,一张如雪般的小脸抬起来直视参军。
    参军微愣,惊讶的看着他们身上的衰服。
    参军眼尖的看见落后一步的赵仲舆腰间也绑着一条麻布,他额头一跳。
    赵宅里,能让赵仲舆也绑麻布服丧的只有一人。
    果然,就见赵含章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后就跪下,把手中的白麻高举过头,红着眼睛大声道:“赵氏三娘,幼弟二郎向东海王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参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看着递到跟前的白麻布紧了紧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赵二郎在姐姐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了下去,见对方不接白麻他姐姐就要一直跪着,不由瞪大眼睛去瞪对方。
    赵仲舆站在姐弟俩人身后道:“死者为大,我兄长一生为大晋操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薨逝,只留下这一对年幼姐弟,参军连报丧都要拦着吗?”
    参军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道:“王爷有令,事情未查清楚前,赵府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赵仲舆道:“你做不了主,不如请马将军来,我不信,他敢拦着我家报丧,难道他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赵含章将手中的白麻布条举高,哽咽着高喊道:“赵氏三娘,幼弟二郎向所有亲朋故旧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请参军接麻。”
    参军盯着她手中的麻布不言,脸色沉凝,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第40章 哭丧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左右两边宅邸的注意,有人偷偷开了门探出头来看,待看到赵含章姐弟二人一身孝服的跪在大门口,纷纷一惊,赵家这是有丧事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我来接!”
    众人扭头看去,便见傅庭涵带着一群人正快马往这边来,后面还慢悠悠的跟着几辆马车和牛车。
    傅庭涵触及赵含章的目光,一踢马肚子加快了速度,到了大门前才急勒住马。
    他跳下马,大步上前,参军举手意思意思的拦了一下就不拦了,没看见后面还呼啦啦跟着这么多人吗?
    有郎君有女郎,这些人一看就都是贵人,一个两个他还能得罪得起,这么多,他又不脑抽,自然识时务。
    傅庭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含章面前,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从她手里接了一条麻布绑在腰上。
    王玄和王四娘落后一步。
    王四娘从马上跳下便跑过来,一脸关切,“三娘,你没事吧?”
    赵含章看了她一眼,低头举高手中的麻布,“赵氏三娘向所有赶来的亲朋故旧报丧,祖父赵氏讳峤昨夜薨逝。”
    王四娘眼眶都红了,伸手也接了一条麻布条。
    王玄缓步上来,和参军道:“不提赵公的功绩,便是寻常人家,那也是死者为大,赵氏两房在此,总要容许他们出门报丧,陛下和王爷那里,也该去人通知。”
    他道:“你若做不得主,不妨现在就去请马将军。”
    “赵公一生清简,岂是你等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羞辱的,人死了都不能报丧,你们这些匹夫想做什么?”
    跟在王玄身后的人或是骑马,或是乘坐马车、牛车,也陆续到达,见赵含章姐弟手捧麻布被拦住,不由愤怒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正当年,正是年轻气盛,对家国现状最不满,也最有抱负的时候,一时间心中激荡,就忍不住指着参将和士兵骂起来。
    有一个拎着酒壶骑驴过来的落魄中年人干脆的坐倒在台阶上,对着大门就又哭又笑起来,“世风日下,道德皆无,轻侮国士,国土流失,哈哈哈哈,这全是报应啊,赵长舆啊赵长舆,你劝我出仕,说好男儿志在社稷,你倒是忠义,可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指着大门哭骂道:“你为他司马家奔波,为他大晋殚精竭虑,却险些两次亡于晋室之手,临了,临了,你还是死了,却连子孙后代都庇护不住,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又指着参将骂,“走狗死尸,全无心肠,大晋失赵长舆,如失大厦,你还有时间软禁赵家,且等着吧,假以时日,连你主子都难踏洛阳之地。”
    赵含章闻言抬头,目光炯炯的去看他,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她忍住哽咽之声,问王玄,“他是谁?”
    王玄,“这是张景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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