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按说也不算很久,只已经入夜,魏王此时拜访,有些不合规矩,就算怀义郡主有些儿郎心性,对这些虚礼不甚在意,魏王也当自觉避嫌。且段瑛娥也在房中,这几日看来,段瑛娥并没因魏王要娶怀义郡主的流言而记恨疏远郡主,反倒和善亲近,有意与她做好姐妹的样子。
    他们?两个前后?脚去找怀义郡主,所为何事?
    “红炉,带上甘草饮子,我们?也去看看。”
    碧蕊阻道:“娘娘,这不合适吧?”
    “你不必过去,留在这里吧。”碧蕊之前毕竟是段瑛娥的人?,怕冒然过去冲撞了旧主,段简璧体谅碧蕊难处,做了这样吩咐。
    来到怀义郡主厢房,门外守了三个丫鬟,其中两个是伺候怀义郡主的,一个是段瑛娥的贴身丫鬟,还有魏王带来的一个小厮,一共四个人?,竟没一个在房内伺候。
    段简璧心生奇怪,对怀义郡主的丫鬟说道:“我有事找郡主。”
    “王妃娘娘稍候。”那?丫鬟叩门,听得里头应声?才进去,没多会儿便出来递话:“王妃娘娘请回吧,我家?郡主有客。”
    段简璧眼见情况不妙,没有看到豆卢昙,自然不肯回去,坚持道:“我有几句话说与郡主,耽误不了太长时间,请郡主出来一见。”
    段简璧微微抬高了音量,冲房内说道。
    那?丫鬟遂又?进去禀话,再出来时道:“王妃娘娘请进。”
    段简璧进得厢房,见豆卢昙和段瑛娥同坐在北向正位,分坐茶案东西两侧,案上放着一个银执壶,两人?面前各一盏茶,都才喝了一半。魏王单独坐在南向客位,旁边的矮几上也放了一盏茶,将?要见底。
    看上去一切正常。
    “王妃娘娘,坐吧。”豆卢昙示意段简璧在魏王东面的客位坐下,正与魏王相对。
    段简璧见豆卢昙无?恙,提着的心放下,又?不好直接走,遂依言坐下,忖着一会儿要拿什么借口圆了方才的话,但见豆卢昙并不着急问她,欲拎起执壶过来为她斟茶,被段瑛娥抢了先。
    “郡主,这里就我身份最低,哪能让你做这事。”
    段瑛娥拎着执壶过来给段简璧斟茶,少?不得揶揄她两句:“王妃娘娘真是腰板儿硬的很,明知郡主有客,还硬要闯来。”
    段瑛娥倒茶时,一手?执曲柄,一手?紧按壶盖,以防壶盖掉落,动作看上去优雅也寻常。
    这壶盖上有一颗莲花宝珠,非常机巧,只要按下去稍做扭动,就可暗中调换茶壶里的茶。
    段瑛娥和魏王早已听说豆卢昙私下约见晋王夫妇,虽不知他们?密谈了什么,想?来与联姻之事少?不了关系,猜想?豆卢昙有其他想?法,今日前来特地做了万全准备,势必要成事。
    茶水是段瑛娥带来的,声?称是她自己煮的饮子,最宜秋日享用。壶里是阴阳茶,一半是寻常的饮子,另一半掺了药,段瑛娥和魏王喝的,包括给段简璧刚斟的茶,都是寻常饮子,只有豆卢昙喝的是药茶,所幸这一大会儿,一盏茶才喝了不到一半儿,那?药性起得又?慢,豆卢昙还神智清晰,没甚反应。
    段简璧见三人?都是中规中矩,没叫婢子在旁伺候,想?必有秘事商量,又?被段瑛娥揶揄一句,也觉自己做得有些欠妥,起身欲要告辞。
    豆卢昙却道:“王妃娘娘来都来了,且坐会儿吧,方才你堂姊还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也要同她一样,叫你声?嫂嫂。”
    这话自是明确告诉段简璧魏王和段瑛娥来此的目的,也有意向段简璧传达一个讯息:魏王在想?方设法争取她,晋王果真要把她推向魏王么?
    段简璧听得出话外音,看了魏王和段瑛娥一眼,淡淡说:“原来你们?在说这事,倒是我来得不巧,扰了你们?逗趣的心思。”
    段瑛娥蹙眉,“王妃娘娘,我们?说的可是怀义郡主的终身大事,什么叫逗趣?”怀义郡主在父丧期内,晋王妃故意说他们?来此逗趣,是何居心?
    “原来阿姊是正经的,那?是我见识浅了,没听过在别?人?父丧期来说媒的。”段简璧轻声?细语,没有半点讽刺的味道。
    段瑛娥却递来一个眼刀。
    豆卢昙悠悠地品了口茶,并不说话。
    魏王见状,忙道:“嫂嫂误会了,我们?并非心存不敬,寻常朝臣如遇父丧丁忧,赶上要紧事,也要除丧受召还朝,夺其孝亲之情,何况郡主年?逾十?八,未曾婚嫁,夏王临终之前曾将?郡主托付于我,心愿便是看她早日成婚,我多番求娶,自是心悦郡主,但也存了了却夏王遗愿,略表孝心之意。”
    段简璧虽觉魏王所言虚浮不可信,但见他一本正经模样,念他往常待自己还算亲善,不好出言相讥,饮了口茶,说道:“这样说来,七弟倒是一番好意。”
    房中一片静默,几人?都只是喝茶,各怀心事。
    一盏茶很快见底,段瑛娥又?为豆卢昙斟了一盏,而后?起身给魏王和段简璧各斟一盏。
    沉默仍在房内蔓延,段简璧本是忧心豆卢昙遭人?算计才非要闯进来看看的,如今这情状,倒真似她来错了,搅了几人?的局。
    本想?喝完这盏茶就走,谁知段瑛娥这次倒是手?快,又?给她续了一盏,段简璧只能再坐片刻。
    又?一盏茶将?要喝完,这次换成魏王亲自斟茶。
    “嫂嫂,之前瑛娘多有不敬之处,我借花献佛,在此替她赔个不是,还望嫂嫂不要计较。”
    魏王待段简璧一向热络,每回见了都“嫂嫂”“嫂嫂”叫得亲,此刻又?这般谦和恭敬,段简璧怎好伸手?打那?笑脸人?,虽没说话,却喝了魏王的茶。
    因倒茶的动作,魏王背对着豆卢昙和段瑛娥,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段简璧身上,见她喝了半盏,按住壶盖轻轻一扭,给她添满才坐了回去。
    段瑛娥虽厌恶魏王此举,当着豆卢昙的面不好表露,只接过茶壶又?给豆卢昙满斟了一盏茶,盼着那?药快些见效。
    豆卢昙喝了三盏茶,神识已有些呆滞,只她保持着低头品茶的动作,段简璧离得又?远,并未察觉异样,段瑛娥却有所察觉,对魏王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留段简璧。
    魏王会意,起身作出再要斟茶的动作。
    段简璧忙站起,“既然你们?有事相商,我还是改日再来,郡主,告辞。”
    豆卢昙仍握着茶盏,低着头,并没有回应。
    看上去若有所思。
    段简璧已走到门口,将?要出门,忽听背后?幽幽地说:“我的话,还请晋王殿下,好生思虑。”
    段简璧回头,正对上豆卢昙直勾勾的目光,似沉静又?似滞怔,离得远,烛光摇曳,看不真切。
    段简璧没有说话,开门离去。
    回居处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依豆卢昙行?事,既单独约见晋王密谈,应是不想?魏王知晓她欲嫁晋王的打算,为何这次竟当着魏王和段瑛娥的面说出这话?不怕他二人?起疑深究么?
    还有豆卢昙的眼神,全然不似往日冷静犀利,反倒似蒙了一层迷雾,受了蛊惑一般。
    那?眼神,很像……晋王上次……
    段简璧猛地顿住脚步,吸了一口冷气。
    “快,快去找晋王殿下!”
    段简璧吩咐红炉去请晋王,转身往豆卢昙厢房折返。
    豆卢昙这厢,守门的几个丫鬟小厮听到里头传来魏王温文有礼推阻的声?音。
    “郡主,不妥不妥!”
    “郡主,不能如此,再等等,等咱们?成婚!”
    豆卢昙的两个丫鬟待要推门而入,见段瑛娥开门出来,怒气冲冲,脸色很难看,瞪了她们?一眼:“看什么看,魏王殿下的身子也是你们?能看的!”
    紧接着,魏王也跑了过来,腰带已被扯断,袍子松松垮垮,左襟已被扯落,袒露出半边白皙的膀子。魏王作势手?忙脚乱,顾得住上面顾不住下面,欲要逃开这场无?·礼·苟·合,还未踏出房门,又?被豆卢昙扑上来撕扯。
    那?药一旦发作,惯来凶猛,豆卢昙扑在魏王身上又?亲又?扯,看得一众丫鬟面红耳赤。
    魏王目的达到,忙半推半就,一手?拢着豆卢昙,一手?关了房门。
    房内的影子在如火如荼地纠缠,“当”一声?,有东西砸到了门扉上,看影子听声?音,像是魏王被扯断的腰带。
    房内人?影已经不堪入目,丫鬟小厮们?都自觉背过身去,努力平心静气。
    豆卢昙的两个丫鬟愣了半晌,她们?自不会想?到魏王和段瑛娥竟敢在佛门之中明目张胆给郡主下药,虽觉郡主举止异常,怕又?是郡主故意激将?晋王的手?段,一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进去。
    一个丫鬟忖了片刻,抬步要去请晋王来。
    “站住!”段瑛娥喝止她,“做什么去!”
    那?丫鬟道:“郡主所为于礼不合,奴婢去请长辈来管教。”
    段瑛娥嗤了声?:“长辈若管教的了,你家?郡主就不会是这副恨嫁模样!”
    “阿姊不要乱说!”段简璧一路小跑至此,见厢房内已经一片漆黑,偶尔有响动传出来,忙对豆卢昙两个丫鬟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去把郡主拦下来,真要让她背上不孝之名么!”
    两个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忙要进去,段瑛娥守在门前阻下:“放肆,冲撞了魏王殿下,你们?担得起责任么!”
    魏王方才已经袍衫不整,此刻恐怕……
    两个丫鬟也不敢硬闯。
    见那?丫鬟生惧,段简璧步上石阶,欲亲自去敲门,未至跟前,已被段瑛娥的丫鬟和魏王小厮挡在面前。
    “阿姊,你们?真的不怕父皇追究吗?”段简璧抬高音量,有意叫房内的魏王也听见。
    段瑛娥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事后?就算豆卢昙哭闹,惊动了圣上,他们?自有说法,到时候她和魏王顶多受几句责骂,虎毒不食子,圣上再恼,顾念皇家?体面也得把这事压下来,乖乖将?豆卢昙赐婚魏王。
    “七弟,你不要一时糊涂做了傻事!”段简璧进不去,只能在外言语干扰,“七弟,我信你的为人?,只要郡主无?碍,到时候父皇追究起来,我为你作证,你快出来!”
    段瑛娥听她“七弟”“七弟”的叫,不觉勾起了前几日厢房夹室内的记忆,越思想?越心惊肉跳,那?晚魏王口中的“嫂嫂”到底是何人??
    “闭嘴!”段瑛娥气得发抖,强忍着怒火才没有任性地一巴掌甩过去,只是嘶吼:“赶她走!”
    那?丫鬟和小厮便去拉扯段简璧,欲把人?推下石阶去。
    晋王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步子迈得本来就大,此时目光一暗,脚下更如疾雷乘风,似一道闪电忽至,一手?拥了段简璧护在怀里,一手?捏了那?小厮手?腕向上一提将?人?重重甩了出去。
    那?小厮一声?撕心裂肺哭嚎,手?臂没了知觉,再要呼痛,瞥见裴宣和赵七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忙咬牙忍了痛,不敢再出声?。
    “郡主!郡主在房里!”段简璧看到晋王,如遇救星眼睛发亮,紧紧握着他手?臂央告。
    贺长霆察觉她手?心湿漉漉一层冷汗,身子也微微颤抖着,不知紧张还是害怕,他反手?将?她两只小手?包裹于大掌之中,仍是单臂将?她圈在怀里,好叫她不再颤抖。
    微微偏头对同来的濮王道:“五弟,去把七弟捞出来。”
    段瑛娥的丫鬟早被晋王气场吓得退下了石阶,只有段瑛娥还死守在门前,却也知事情难以继续,并没多做阻拦,只盼魏王已经成事。
    可惜房内的魏王虽然有心,但听外面吵吵闹闹,随时都有闯进去坏事的可能,哪能丝毫不受影响,那?家?伙什儿愣是做了缩头乌龟,凭豆卢昙如何凶猛挑·逗·撩·拨,也没能唤起威风来。
    听到有人?撞门,他索性又?生一计,一掌打晕了贴在他身上欲求难满的豆卢昙,胡乱整理了衣裳,在濮王破门而入之时恰也跑到了门口,一副被人?非礼的无?辜之态。
    “五哥!我没有办法才打晕她的,她太……”
    魏王袍衫凌乱,衣襟大敞,露出的脖子胸膛上尽是深深浅浅的淡粉痕迹,有些是抓的,有些则是缠绵留下的。
    “快去看看郡主!”濮王朝内瞥了一眼,见豆卢昙伏卧在乱糟糟的地板上,光洁的背在月光之下格外惹眼,想?她早已不着一物,忙遣豆卢昙的丫鬟进去。
    魏王受迫的姿态虽是做戏,确实被中药的豆卢昙扯坏了腰带,衣裳也多有扯烂,此刻已难穿戴妥当,他羞愤难当,胡乱拢着衣裳要跑,抬头望见晋王挡在房门外一步远,似一尊门神。
    贺长霆单臂拢着段简璧在怀,自她肩膀绕过,捂了她眼睛,免叫魏王这副样子污了她目。
    “三哥,我……我是被逼无?奈……我没有怎么样她。”魏王纵使比以前风光不少?,胆子和气势都长了,被晋王这样冷飕飕地盯着,心里总免不了犯怵。
    “去给魏王拿身新衣裳。”贺长霆对那?躺在地上装死的小厮吩咐。
    小厮麻溜起身,捂着断掉的手?臂去了。
    “五弟,剩下的你处置吧。”贺长霆拥着段简璧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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