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得这么晚,你今日去见谁了?连香茵都不带上。”秦榆坐在上座,抿了一口茶,她久居上位,不怒自威,“就算你不想让我知道,也要带上侍卫,一个人跑出去像什么话,不怕出意外吗?”
    久久没有回应。
    云桐双跪在地上,垂头不语。一如小时候犯了错,她跪在母亲面前,把事情经过说清楚,看似坦诚,却小心地隐藏事情中自己的身影。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秦榆最了解她这个女儿的脾性,看着乖巧单纯,实则总有自己的心思,有时甚至能把自己给骗了。
    这种顺应环境变化改变态度的性子,其实很能讨人喜欢,用合适的方法给自己谋取利益,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云桐双从不为难下人,不恃强凌弱,偶尔的小任性无伤大雅,秦榆睁一只眼闭一只,她弄巧呈乖,她权当看不出。
    但在感情这一事上,秦榆总觉得她有些自大,或者说,有恃无恐。骄兵必败,傲慢者失。感情之事她不好妄加判断,心中隐隐担忧。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让你先离沉朝远一些?”秦榆叹气,按着太阳穴揉了揉,缓解此刻的头痛,“还有,明明是你说,与牧玄无男女情谊,与他断了关系,又为何还要去找他?你真当你独身前去,就无人能发觉吗?”
    云桐双抬起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阿姐的事她领命于圣上,暂时不能与母亲说明,而她去找牧玄,确实也违背了自己之前说的话,她无可辩驳。
    秦榆紧盯着女儿,语气罕见的严肃:“这叁年里,牧玄行事放肆,追求你的行动从无遮掩,往日我以为沉朝已死,你对牧玄有意,你二人终会成婚,虽有心阻拦,最终也没有做。沉朝一朝回京,你贸然与牧玄解除婚约,去寻沉朝。如今又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乖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摇摆不定。云桐双想要反驳。
    然而迎上母亲的目光,她退缩了。
    一桩桩一件件、无可否认的事情。她就像是掩耳盗铃故事的那个愚蠢的小偷,仗着偏爱她的人不愿戳破她的小伎俩,便愈发肆意。
    秦榆何尝看不出她的心虚,简直被气笑了:“你与牧玄的事情,随便打听一下,京城里无人不知。你不提,就以为沉朝不会知晓吗?原本我还怕他离开叁年里可能变了心,会让你伤心,现在看来,变心的似乎并不是他。”
    这句话如尖锐的针,一刹那戳破了云桐双的伪装。那些面对沉朝总是油然而生的愧疚,到底是愧疚她曾与他人有了过往,还是愧疚她仍旧无法抛弃那些过往?
    秦榆苦笑着摇了摇头:“乖乖,若是你招惹的是普通人,你这么做也没什么,家里人可以帮你摆平。”
    “可他俩,哪个是好惹的——牧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世家,朝代更迭他家都未曾动摇地位,牧玄少年卓跃,深得圣上青睐。沉朝回京后,圣上虽还没有给他太高的官职,但在朝堂上时时维护,他办事雷厉风行、卓有成效,日后必然成为肱股之臣。”
    “这些放寻常人家,求都求不得的夫婿,被你如此玩弄……就以你那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手段,真不怕玩火自焚吗?”
    云桐双瞳孔骤然一缩,不由僵住了。
    “哎……”秦榆这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她走下来,俯视云桐双苍白的神色。
    “你自己想想吧……乖乖,你向来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干涉。只是有些事,不会像你小时候那样,犯错后道个歉就能轻飘飘结束。”
    秦榆留下话,就出去了,没有呵斥,也没有禁足。这次谈话甚至算不上训责,她只是把一些云桐双不愿说的事情摊开来讲,至于怎么做,她全权交给云桐双。
    既然说了要让她成长,便给她自由抉择的权力,作为母亲,她会站在女儿身后,但不会一味替她做决定-
    “小姐……”回房的路上,香茵偷偷瞥了云桐双好几眼,看着她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夫人是不是斥责您了?可您出门不带人,确实让夫人和奴婢都很担忧……”
    云桐双此刻心乱如麻。
    母亲锋利的话揭开了她自欺欺人的心思。
    或许,她起初真的把牧玄当成沉朝的一道影子、一样仿制品,想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可叁年相伴,牧玄无时无刻不洞察她的心思,总能恰到好处地讨她欢心,虽然嘴上不承认,她偶尔会期待牧玄的到来……甚至,与他欢好,也不禁沉迷其中。
    两人样貌相似、性格迥异,她不敢扪心自问,是否早已把牧玄从对沉朝的幻想中脱离出来,沉溺于他的纵容、偏爱。
    可能,她之所以那么纠结、恐慌,正是因为她不敢直面自己的不忠、无法偏心任何一人,才如此痛苦。
    “小姐?小姐?”香茵呼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云桐双的回应。
    眼看着她思绪放空,没注意脚下,差点摔一跤,香茵赶忙上前把人扶住,无奈地说:“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连路都不看了。”
    差点踏空的窒息感让心脏骤停,云桐双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讪笑两声:“……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今日劳累,我想赶紧歇下。”-
    “嘬嘬嘬。”牧延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试着教它说话:“说声‘喜欢姐姐’来听听。”
    浑身色彩斑斓的鹦鹉豆大的黑色眼睛灵活地转动,好奇地看了他两眼后,便不再理会,全然将他忽视。
    “哎!别不理我嘛。”
    牧延未轻易放弃,围着笼子走了两步,坚持正对着鹦鹉教习,试图让它开口。
    他逗弄鸟的声音一刻未停,扰得心绪烦乱的牧玄不耐开口:“你这鹦鹉喂了一个月都没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能不能别教了,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牧延笑容依旧,专心逗弄鹦鹉:“你找我打听云寒雁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用完就扔啊?亏得我还是你亲哥。”
    “今日早朝,你恨不得把沉朝盯出一个洞来,要不是我挡住,你怕是真要上去与他打起来。沉朝现今被皇上器重,可能过不了几日就能担当要职,朝中利益关系错杂,牧家不能无缘无故与他交恶……你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怎么偏偏今日按捺不住?”
    边问边思考,牧延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停下手中动作,转向面色阴沉的牧玄,挑眉:“他又干什么惹到你了?”
    牧玄顿了顿,话像是从齿间挤出来一般:“……昨天,桐双又去找他了。”
    “你怎么知道?”
    “……是我派人送她回去的。”
    “她就直接让你的人,送她去了沉府?”
    “……”
    牧延惊叹:“哇哦,云家的这位小姐,可真是毫不避讳啊。”
    牧玄想到昨晚,车夫回来向他禀报,说云桐双去了沉府,下车后还嘱咐不要告诉他。
    听见这些,他真让气笑了。
    真不知云桐双是仗着他隐忍无所畏惧,还是根本没想到这一层。马车、车夫、侍从,全都是牧家的人,她随口嘱咐不让他知晓,他就真不知道了吗?
    他当时气得想快马加鞭赶到沉府把人抓回来,但是又怕云桐双被戳破,气恼之下彻底厌弃他,硬是忍下了。
    牧延瞧见弟弟逐渐变得阴涔涔的目光,心下了然,也由衷佩服云桐双能把两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男人都牵制住。
    “你该庆幸她还对你有情,若她铁了心与你断绝关系,你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牧延又开始逗弄鹦鹉,随口问起,“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可否有用?”
    牧玄想起昨日云桐双被他哄骗着应下邀约,面色有所缓和:“今天晚上我们约好去一起去灯会。”
    “进展不错。”牧延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要听哥哥的话吧。按你的脾性,若没我劝着,估计她取消婚约当天,你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了。云寒雁马上回京城,要是让她知道你欺负了她放在心尖上的妹妹,她回京第二天,我就可以去乱葬岗替你收尸了……”
    牧延突然停住,又幸灾乐祸地接上:“哦,能不能有完整的尸身还不一定呢。”
    牧玄讥讽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怕被我牵连,让云寒雁看见你,连你一起捅了吧。毕竟你暗恋人家那么长时间,人家却连你是谁都不清楚。指导我的时候经验丰富,自己却一点进展没有。”
    “……”
    牧延终于停下逗鸟,转过头,皮笑肉不笑:“我好心帮你,你就这么对哥哥说话?”
    看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一旁说风凉话的牧延吃瘪,牧玄心口的郁气散了一些,神清气爽地起身拍了拍衣裳,朝房间走去,背对着身后人摆了摆手。
    “我先去换衣服了,一会儿桐双还要来找我。你就继续调教你那破鸟吧,我倒是要看看,云寒雁回来的时候,你到底能不能拿它讨人开心。”
    牧延彻底笑不出来了。
    ——
    秦榆:手段太拙劣,要学会周旋(翻译:训狗)
    云桐双:(沉思)妈妈让我只留一个(考虑抛弃哪个人,中途端水不平自己被水泼了)
    秦榆:(沉痛闭眼)
    沉朝:偷吃还明目张胆,你根本不在意吗
    牧玄:坐我的马车去见他,你根本不在意吗
    云桐双(缺心眼版):……啊?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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