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和你分享今日我看到的晚霞。”韩蔺偏转过头,在街边停住脚步,看向庄北宁:“庄北宁,我们有一整个月没一起回家了。不是你要忙工作,就是我在加班,要么就是我们各自外出,连 allen 见你的机会都比我多。”
    庄北宁被逗笑:“你是说把摩托车乐高拼完以后,又买了三个乐高,把我的客厅当成他的游戏场的一只猪小朋友吗?他现在把吉他和所有制作音乐的东西都搬到我这儿了。我每次回家,都感觉在亵渎一位音乐者的虔诚。哦对,你听了他新写的音乐单曲没有?《巴黎无鼠》,想到这个名字,我就想笑。”
    “还没听。他是不是又去闹腾你了?”韩蔺无奈。
    在国内建筑师事务所工作时,韩蔺是被客观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在巴黎,托顿从没有给下属压力,但是,韩蔺本就是自燃型的工作者,总是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专心致志时,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因此,朱逸之觉得他实在是太闷,除了睡觉,基本都在庄北宁家呆着。
    “没有闹腾啦,allen 挺有才华的。‘中国的神仙兢兢业业,施云布雨忙得脚不沾地,日常造福人间。外国的神仙天天正事不干,桃色新闻一大堆,闲着没事送个潘多拉魔盒,搞个选美大赛挑起战争,觉得人类太多了再发一场洪水淹死一些。这样的神仙啊,怎么就不来淹死巴黎的老鼠?’这样的歌词,也只有他能写出来了。”庄北宁越说笑得越欢:“看来,当初那些老鼠,真是把 allen 吓了一跳。我现在想想,巴黎十八区的日子,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情,真是神奇啊。”
    那个狭小又阴暗的阁楼,再想起时,真是恍如隔世。
    韩蔺也笑:“是啊,有时候想到曾经在建筑师工作室看凌晨四点的北京,都觉得好像是在做一场梦。庄北宁,你好像是我的救星。”
    “学长,你是你自己的救星。”庄北宁纠正韩蔺。
    高压水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本想再说些什么的韩蔺,下意识地将庄北宁护在身后。
    法国的今天是什么?是疫情重创叠加能源危机、通货膨胀、债台高筑导致的民不聊生。但民不聊生之际,全球富人财富却在不断增长。
    庄北宁迅速拿出手机,搜索当地最新新闻。
    中国人说“满则溢”,法国人说“使花瓶溢出的最后一滴水”("la goutte d'eau qui fait déborder le vase" ),阿拉伯人说“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此刻的“最后一滴水”,只是 10 几欧分的燃油涨价。
    所有的矛头剑指法国民主制度的核心--议会代议制,草根阶层不再信任精英阶层能代表他们的利益。人民为了表达自己不断升高的愤怒,选择以让自己阶层受害最深的罢工方式“自残”。因,就在半小时前,一场“自残式”的革命开始了。
    此次号召罢工的工会领导人,发明了不少革命语汇--让法国“停摆”,“封锁法国”,“让法国经济跪下”。让法国经济“跪下”是个典型的“自残”姿势。而近三十年来,法国工人阶级,一直选择以这个姿势进行革命。
    以巴黎圣母院周边为重灾区,暴乱频仍,多个报亭被烧,商店被砸被抢,约一千名“黑块”(black bloc)成员重出江湖,巴黎满目疮痍。
    这群身着黑衣,头戴面具和眼罩的年轻人冲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向着公共汽车候车亭、广告牌、商店橱窗、麦当劳的门面和报刊亭进攻,一波洗劫后,留下碎玻璃和成堆燃烧的垃圾箱在身后。
    这些人随身携带者各种危险物品,包括:刀具、爆炸物品、很尖锐的工具等。他们还拉起树木周围的铸铁格栅,砸碎铺路石,然后将其扔给警察,警方则使用催泪弹和高压水炮驱散人群。
    一群警察被示威者的烟花弹射中,其中,一名警察全身起火燃烧,即便这样,激进分子依然没有停止袭击,他们将自己手中的棍棒用力扔向警察……
    庄北宁立刻握住韩蔺的手,拉着他跑回了 cifa 工作室。庄北宁将韩蔺的手握得很紧,韩蔺明显能感受到来自庄北宁手心的温度。
    不知为何,明明背景里是令人恐慌的射击声,霰弹将两条街外的房屋门面打得千疮百孔,韩蔺却忽然觉得这种在不确定的世界中,与喜欢的人牵手狂奔的感觉令他有几秒沉迷。韩蔺想,他或许是疯了。
    回到 cifa 工???作室室内,庄北宁将门关上,气喘吁吁地说:“再这么烧下去,巴黎就不是浪漫之都,而是垃圾焚烧中心了。”
    在法国,如果看见罢工游行还感到害怕,那肯定是对法国还比较陌生的人。法国罢工抗议实在是太频繁了,频繁到已经形成了民众的共识和默认原则。以往碰到罢工游行,庄北宁都会绕路而行,但是,今日爆发的武装冲突,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原来,庄翻译身手这么敏捷。”韩蔺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北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像一只被惊扰的小猫咪。
    庄北宁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韩蔺的手,赶忙松开,脸上一阵绯红。
    “看样子,短时间内不适合出去了,要不要喝咖啡?”韩蔺笑。
    “学长,你真的适应性很强。外面硝烟四起,你还能悠哉悠哉喝咖啡,已经有巴黎人的风采了。”庄北宁感叹道。
    在离如火如荼的罢工游行不远的地方,看热闹的人仍在说说笑笑,剧院依然敞开着大门,上演各类罗曼蒂克的戏剧。
    车辆来来往往,人们依然去朋友家赴宴,就算是有武力冲突的街区,他们也只是找个安全的角落,点上一支烟或者买一杯咖啡,等情况好一些,再继续前进。
    庄北宁侧立在阳台上,看到在对射的街道上,突然双方都停了下来,让一支婚礼队伍先行通过。
    真是魔幻的巴黎。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错位告白
    巴黎傍晚时分,天空渐染成淡紫色调,夕阳余晖撒在这座浪漫之城的每个角落。街头巷尾的路灯逐渐亮起,宛如一串串明珠点缀在建筑与河流间。塞纳河畔,倩影闲庭信步,轻歌曼舞,恍若置身于一幅动人的画卷。
    庄北宁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来电话的是朱逸之。
    电话刚接通,朱逸之独有的大嗓门震得庄北宁耳朵疼:“小庄!你怎么样!你还活着吗!你怎么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朱逸之对庄北宁早就改了称呼,为了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他决定称呼这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女孩为“小庄”。庄北宁纠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就任由他去了。
    “……目前还喘着气。我在公司加班呢,晚些回来。”庄北宁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这个小屁孩。
    如果说韩蔺是庄北宁生活中的镇痛剂,那么,朱逸之就是庄北宁生活里的自燃鞭炮。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点燃,他总能热烈地在庄北宁的生活里随时发出震天的声响,唯恐自己被忽略。
    “小庄,《巴黎无鼠》上热歌排行榜了,牛吧!我准备接下来写《巴黎无牛》《巴黎无马》和《巴黎无牛马》,你觉得怎么样?”以朱逸之的感知能力,他果然没有察觉到罢工游行的动荡。
    想来也是,韩蔺租下的房子旁都是惬意的咖啡馆与书店,哪怕有人逃到了那片区域,走进去时都会先整理好自己的袖口。在这样的环境里,宅在家里抱着吉他录制新歌的朱逸之,就像处在一片真空之中。
    这就是巴黎,割裂又真实。
    “艺术创作可以有创意,但是不能这么离谱吧……”庄北宁还没说完,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门已打开”的电子提示音。
    “小庄,你的密码什么时候改一下呗。我批准你使用我的生日,嘿嘿。”朱逸之挂断电话前还不忘嘱咐庄北宁一句:“小庄,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份土耳其肉卷,加两份肉那种!”
    “这只小猪过得可真是舒服。”庄北宁无奈地笑。
    房门密码锁的密码是庄北宁修改过的,好在朱逸之是个直肠子,想当然地认为房子经了韩蔺的手,便是韩蔺的设定。殊不知,这串密码里,藏着庄北宁近十年的少女心事。
    韩蔺将咖啡递给她,庄北宁双手接过,轻抿了一口,发现里面放了两包糖。
    “白天看你喝咖啡的时候,有放两包糖的习惯。”韩蔺解释。
    “恩,喝咖啡是为了提神,但是,咖啡太苦了。”庄北宁又喝了一口。
    韩蔺与庄北宁都站在阳台上,远眺巴黎的一切。
    当年河滩广场的遗迹,如今已很难辨认了。广场北角那座优雅的小塔楼硕果仅存,可是它也横遭卑贱的灰泥的涂抹,轮廓分明的雕刻变得模糊不清,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淹没、消失在如潮汛一般涌现的新楼宇中间。新楼吞噬巴黎所有旧宅的速度实在惊人。
    “《重塑巴黎》,这个概念真好,等游戏面世的那一天,我一定也会成为当中的玩家。”庄北宁说。
    “你会构建一座什么样的巴黎呢?”韩蔺问。
    “我啊……我构建的巴黎,会有仲夏夜摇身一变成为海滩的塞纳河,会有临近午夜看免费露天电影的年轻人,会有藏在城市角落的玫瑰花,会有忘记时间概念在公园草坪上休息一整天的工作者。我希望它没有充满了屎尿味的街道,没有暗黑可怕的窄墙,没有硕大野蛮的老鼠。”
    庄北宁描绘着心中所想:“反正,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巴黎,我会想起海明威的那句话‘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我只想记住那些美好的事情。学长,你呢?”
    韩蔺笑着点头,接着庄北宁的话往下说:“如果我离开了巴黎,我会想念铁塔下漂浮的彩色泡沫,夜幕降临下埃菲尔铁塔的闪耀星光,蒙马特高地街转角的粉色屋檐,塞纳河上橙色的日落,香榭丽舍街的树叶,以及,一直在我身边的你。”
    “庄北宁,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站在这里的我。”韩蔺笑起来时,甜蜜的气息溢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线,阳光般闪耀着欢快。深邃的双眸中倒映出周围美好的画面,宛如梦幻般的遐想。
    艾菲尔铁塔的灯光逐级亮起,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塔,它的光芒在傍晚的微风中闪烁,为巴黎的夜晚增添了一抹迷人的魅力。
    武装游行被警察制止了,只有街头巷尾满地的狼狈证明它真正发生过。
    风吹动韩蔺额前的碎发,韩蔺看着庄北宁的眼睛,诚挚地说出心中所想。
    “庄北宁,在巴黎警察局重新遇见你的时候,我认为我的人生已经糟透了,是你开着小货车陪我在漫天风雨里找安定的方向。后来,我们一起去了里昂,在圣诞节的夜晚你告诉我不需要做无所不能的人。再后来,你又不求回报地去帮助了 allen。我一直在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怎么会这么有魔力,仿佛只要看到她,我就会觉得很安心。这种安心演变成一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好像只要想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要笑。”
    “直到我发现你的手机里存着有我的照片,我才发现,我真是一个幸运的糊涂蛋。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情有些莽撞,可是,当你从火场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就不想等了。能在 cifa 工作室意外见到你,我想,这就是命运给我的最好指引。”
    “庄北宁,我很确定,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出自来到异国他乡的手足无措,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同情。我对你的喜欢,是我无时无刻不被你吸引,并每时每刻都忍不住幻想未来的生活中都有你的气息。”
    “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喜欢你,会尽可能超出你喜欢我的程度去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只要想到你,我就会不害怕苦难,并且觉得万事可期待,觉得一切都温暖如斯。我非常明白,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今日发生的所有喜悦,不过是乏善可陈的小事。”
    “庄北宁,我喜欢你。如果你还喜欢我,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韩蔺的告白真诚又动人,恰好此刻,不远处巴黎圣母院的钟声被敲响,仿佛是在给曾流离失所的庄北宁一个温柔且久违的拥抱,提醒她要勇敢一点。
    庄北宁感受到自己的心加速了跳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恭喜她得偿所愿。可是,她的内心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喜欢韩蔺吗?喜欢。她想和韩蔺在一起吗?每一天都想。但是,这份喜欢背后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学长,我……”庄北宁刚张开口,话还没说完,有人敲响了 cifa 工作室的门。
    庄北宁走上前去,通过门上的猫眼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士。
    她将门打开,发现那位女士穿着价格不菲的风衣,提着一个昂贵的名牌行李箱,她用英文询问庄北宁:“请问韩蔺在吗?“
    不等庄北宁回答,她已经看到了站在阳台的韩蔺。
    她欢笑着向韩蔺跑来,并且眉眼俱笑地挽住了韩蔺的胳膊。
    是程澜依。韩蔺的前女友程澜依,她也来到了巴黎。
    什么叫诛心?就是你默默地???爱一个人很多年,对比自身,与其在际遇等等方面,都有天堑般的鸿沟。你试探了无数次,最后终于有一霎那确定他其实也是爱你的,来不及狂喜,心就坠落谷底,因为你害怕失去与他能够在一起的机会。
    庄北宁的内心涌现怯意,眼前这个人仿佛即将要从她的掌心流失了,一旦消失,就再也回不来。在倒数的计时中,庄北宁感受到分分秒秒的逼近,仿似即将有一颗炸弹要猛烈爆发,把她的世界炸得粉碎。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沉默,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程澜依的热情,韩蔺眼里的笑意却一秒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那里,毫不犹豫地推开程澜依,面对着程澜依,充满了不悦与厌恶。韩蔺的眉头紧皱,似乎一直在极力避免与她有任何交流,他的嘴角微微下垂,表情严肃,充分体现出他内心的抵触。
    每当程澜依想要靠近时,韩蔺会不自觉地往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仿佛试图避开某种令他难以承受的气息,转而走到了庄北宁的身旁,与程澜依形成对立的架势。
    韩蔺的声音冷漠,甚至带有一丝刺耳的尖锐,显得勉强:“你怎么在这里?”
    庄北宁疑惑地看着韩蔺。韩蔺素来好脾气,彬彬有礼,哪怕是面对陌生人,他的优秀教养都会让对方如沐春风。为什么面对着曾经在一起过的程澜依,却仿佛如临大敌?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噩梦恋人
    程澜依的热情被韩蔺的防备态度浇灭了一大半,却还是耐着性子,温柔地向韩蔺示好:“韩蔺,我知道你在巴黎,一下飞机就往你这里赶。怎么说,你也要尽地主之谊,至少给我倒杯水吧。”
    见韩蔺完全没有挪动步子,庄北宁想了想,刚准备去给程澜依倒杯水,胳膊就被韩蔺拽住了。
    韩蔺的力道很重,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里。庄北宁瞥了一眼韩蔺,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她本想找个理由离开,留韩蔺与程澜依好好说话。可是,看到韩蔺这个态度,庄北宁想,也许,韩蔺需要她留在这里。
    “很晚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要回家了,你走吧。”韩蔺向程澜依下了逐客令,连接程澜依的话茬的兴趣都没有。
    程澜依冷哼一声,抓住了“我们”这个字眼,把目光落在了庄北宁的身上。她上下打量着庄北宁,越看越不屑。与如白天鹅一样的自己相比,庄北宁浑身上下没看出任何出挑的地方。这样的一个女孩,凭什么站在韩蔺身边,成为韩蔺口中的“我们”?
    爱慕韩蔺的女孩素来不在少数,但是,只要有程澜依在,大多数人都会自惭形秽,铩羽而归,至于其他一些不自量力的人,程澜依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程澜依在《重塑巴黎》项目组的介绍材料里,看到游戏设计师是韩蔺后,第一时间主动申请先行来巴黎踩点,期待的绝不是韩蔺冰冷地将她拒之千里之外,更不是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普通女孩比下去。
    当年在清华时,韩蔺还算是天之骄子,如今的韩蔺,要不是搭上了 cifa 游戏工作室这艘大船,冠上了核心游戏设计师这个名号,不过也就是泯然的普通建筑画图者而已。既然如此,程澜依还愿意为韩蔺抛出橄榄枝,已经是韩蔺的福分了。韩蔺有什么资格拒绝?
    程澜依一直是骄傲的公主,她不接受任何的失败。当年,是她不要韩蔺的,如今,她依然对自己的魅力充满自信。韩蔺与她分手后,并没有再恋爱。如果不是对她还有依恋,何必等待至今?
    爱情……对程澜依来说,也是战利品的一种。
    “韩蔺,我这次来,是受 cifa 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托顿之邀,以美国南加州公共广播电视台的选题策划人的身份,来拍摄《重塑巴黎》的开发纪录片的。”程澜依见韩蔺不为旧情所动,直接拿出了自己的名片:“我相信,以韩游戏设计师的专业素养,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吧。”
    韩蔺看向程澜依,她现在风头正盛,愿意飞大老远来到巴黎,明显是有利可图。她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不可能只是来见见自己这个已经丢弃的旧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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