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整个帝国所奉养的汉武帝,对钱财的感知自然会更弱一些,毕竟仅少府一年的收入就能有八十万万钱,十万钱在它面前着实算不上什么事儿。
    不过人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家之后便会觉着钱是永远不够花的,尤其是要养一个无底洞般的军队,十万钱能武装四、五个骑兵了!一件不是小数目,十件,百件,千件呢?
    两千件,就可以出来一个万人骑兵部队了!
    汉武帝飞快意识到这里面的重利,他看向桑弘羊,对方正指着此物道:
    “陛下可知菁茅之谋?”
    这是管仲做的事情,他要诸侯随周天子祭拜,必须带着一束青茅,不带的人不能去,而诸侯为了得到青茅,纷纷拿着黄金购买,于是长江淮河一带的青茅价格疯狂上涨,一束能卖到百金,其后续,便是在天之内,周天子获得了足够七年的诸侯进贡!
    很难说后来汉武帝向诸侯兜售四十万钱一张的白皮币,不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当然,说不定中间还有桑弘羊出主意,但白皮币的强迫性质太浓,全靠汉武帝的武力撑着,还逼的治下的诸侯怨声载道,此刻他可做不了这强买强卖的事情,好在此时的汉武帝也还没有这么缺钱,不过钱嘛,谁还嫌它多?
    “此物能如菁茅?”
    “远胜菁茅。”
    如今的桑弘羊还没有像未来那样,面临大军开拔恐怖的资金要求,以及汉武帝给的越来越少的准备时间,不至于连点准备工作都来不及做,只能杀鸡取卵的割各大诸侯乃至商人的韭菜,他又从袖中拿出那份韩盈所写的技术要点和携带的瓷土,道:
    “菁茅各处都有,制它的白土却不常见,此物似鼎,仿其规制,可谋无价之利。”
    桑弘羊说完,那儒博士头上隐约浮现了青筋,又被他压了下去,而汉武帝则笑着拍手道:
    “好!你既然来寻我,想必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不算太全,此事非臣一人能为。”桑弘羊没有把话说死,毕竟这种礼仪规制上的事情,他还真比不过旁边那位瞪着自己的儒博士,而且除了礼仪,还有件事他没办法处理,他表情有些苦恼:
    “还有这献宝之人,臣不知道要如何安排才好。”
    于汉武帝而言,韩盈这个最初的献宝人并不重要,所以刚才涉及她的内容和前面的废话一样,都是一扫而过,此刻桑弘羊再提,他再重新去看:
    “宛安县医曹婴……公士之女?是个女人?”
    汉武帝略微有些惊讶,不过,韩盈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吏,基层出现特殊情况,有个把女人能够为吏也是正常情况,偏远的蛮人也有不少女人做首领的呢。
    而既然是有爵为吏之人,还献上这么大的宝物,经商也就罢了,也别随便给予金银了事,他稍作思索,转头问起了身边的儒博士:
    “此吏献宝有功,赐爵五大夫,再多将宛安县瓷土之地划与她二十顷,由她专办,严仲,你觉得如何?”
    被询问的严仲是儒家正统学士,推崇君臣夫妻父子各行其道,各司其职,而韩盈的行为无疑是违反了女子该有的秩序,他权衡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此女虽有功于陛下,可赏赐卿爵,实不利于教化世间女子遵守妇道,不若换成钱财,或赐予其夫、子,以正天下伦理?”
    闻言,桑弘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且不论违反陛下已经说出来的建议行不行吧,就提建议这儒博士也不也提点儿能行的,女人出来献宝,肯定是家里已经没了当家的男人,没夫,子,谁知道她有儿子还是有女儿?若只有女儿,这爵位是不给了?
    那完了,莫说女人,男人也保不住陛下给的土地和钱财了。
    桑弘羊十岁入宫,和汉武帝已经相处七年有余,对他的想法别提有多清楚了,陛下就是千金买马骨,让众人看看自己对身边人有多好,他缺人啊!若韩盈不是女子,那宛安县令她都当得,只是身为女子,陛下才没有给予职位,而是以最低的卿爵奖赏,已经削减的待遇还削减……你把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搁?
    果然,正如桑弘羊所想,汉武帝眼中隐约有些不悦,他不再和严仲说话,而是对桑弘羊说道:
    “就按照朕刚才说的来。”
    “是。”桑弘羊也没有多嘴,他可以确定,此人明天不会再出现陛下的身边,他看都不再看此人一眼,而是继续提及此事:
    “此物巨利,臣想前去山阳郡,待制出瓷器再归,还望陛下允许。”
    对近臣来说,远离皇帝身边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桑弘羊这一去,最快都得空出半年之久,那这段时间肯定要再补上一个人,等桑弘羊日后想回来时,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在?可桑弘羊还是要去,他得办成此事,不仅是为自己积累功绩,更是为陛下分忧。
    汉武帝也不是一点恩情都不记的人,至少现在,他非常满意的应道:
    “可。”
    桑弘羊这位历史名人即将到达山阳郡,并有打算去宛安县的情况,韩盈暂时还不知晓,她现在正面临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相亲。
    相亲发起人,庆侯。
    相亲对象,庆侯的孙子,庆乘。
    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最近身体逐渐转好的庆侯想着也快要回家了,所以时不时的骑马出去溜溜,找找骑感,而这一溜,他就溜到了正在抢挖的水渠上。
    水利工程这种东西就是吞金兽,大量的钱财砸进去才能看到一点效果,庆侯大方,却也明白柴米油烟多贵,他粗略的一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抱着探究宛安县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的想法,庆侯顺着修水渠一路查到了药材又查到了绿肥和村医,溜达着把大半个县深入逛完,最后终于摸到了东河村。
    已经宛若小城池,就差没有城墙的东河村富裕的让庆侯差点惊掉了下巴。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在现有利益下重新调整划分的人多,能在固定资源下通过政令调节民众增加现有产量再分配的人少,如果说,赚肥自己腰包的钱算人中龙凤,那将整个县都带富裕的本事,则是更高一层的人物,这种人只要给它一个平台,那就可以当国相!
    夸张点说,韩盈是和管仲一样层次的人,当然,她还没有这种能力,只是表露出来了这种潜质,而且她用的办法也有些与众不同,是一条颇为新颖的道路,同时能力也不太足够,比如清理贪吏还是尚傅下手居多,但——
    她才十七岁啊!
    这个年龄,还不到普遍录取为吏的要求,她已经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再给她时间成长呢?
    要知道,齐桓公拜管仲为仲父时,管仲已经十九岁,萧何跟随刘邦起兵时,也已经年过不惑,更不要说其他为相的人了,对于大部分文官而言,即便是再有才华,他的政治生涯也要从十岁开始发力,四五十岁甚至更晚才能达到顶峰,十七岁的韩盈,不过是刚刚起步。
    庆侯完全不敢估量她能走到什么地步,可正因为这份不敢估量,让他生出了更多的野心。
    这么一块璞玉,若是男子,他肯定会与对方交好,并予以资助,而女人……为何不让她成为自家的助力呢?
    在这世间,女人前进比登天还难,而嫁给他的孙子,等他死后,她将立刻拥有列侯夫人的身份,做这些事情比过往更容易不说,还不用往外舍弃这么大的利益,这可比她辛辛苦苦最后往手里只能捞那么一点好的多!
    当然,以上这些话不过是一些美化过的陷阱,庆侯潜意识里明白,韩盈能分得出来哪项对自己更有利,可看着养的壮实的农夫,这是多好的兵源!看看仓储的存粮,多好的军粮!看看那些鸡,多好的犒赏!女耽情爱,不可脱也,试一试总比没试过好吧?
    而在庆侯满脑子想把韩盈带回家的时候,看到信的孙子庆乘放不下他大父,思来想去带着钱,再点上了十位精兵过来。
    然后,他生龙活虎的大父,颇为热烈的说,要给他找一个好亲事,但亲事的女方目前还没兴趣,他要使出十八般武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把对方哄的心投意合然后带回林邑。
    不得不说,面对这种情况,庆乘整个人都懵了。
    今年十七的庆乘还没有成婚,父亲的死亡影响到了他的婚事,属于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于是只能往后拖,现在的律法只对女子不婚有所惩罚,男子拖到二十来岁也没人管,如果本人能在这期间创下功业,那还会成为众人眼中的金龟婿,当然,不娶妻是不娶妻的事儿,姬妾庆乘早就已经有了,甚至连儿子都已经生了。
    因为如今家族观念还处于再次发展的阶段,儒家的秩序和尊卑还没有深入人心,军功社会致使男性死亡太快,连皇位都时有更替的情况下,对于庆侯这种对于真有爵位要继承的列侯家而言,提前生出来个儿子留后,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不过随着儒家和家族观念的发展,这种事情便开始逐渐减少,未婚庶子便会成为男性在婚姻市场的减分项,越往后越严重。
    整体上来说,如今对于低于列侯的家庭来说,和庆乘结亲还算是高嫁的状态,毕竟这家人真的有侯位要继承,连带着一个县的土地都是他家的食邑呢,加上其地理位置的优越,光钱一年轻轻松松能有个两百万钱的收入,生活质量和地位贼高,更不要说地位之类的,只是这些条件放在韩盈面前——
    拜拜了您勒。
    听着庆侯巴拉巴拉,话里话外都是在介绍自家孙子个人状况的韩盈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僵,最后找了个理由,直接溜了。
    第192章 一点麻烦
    走了的韩盈在路上也有些头痛。
    任何情况都会有两面性,她当初谎报年龄虚高五岁,能够让外人对她增加信任,减少探究她的过去,同时还省了很多解释上的麻烦,好处有了,坏处也开始跟着来了,她‘正值’,不,已经过了婚龄还未婚,那凭她做下的这些事,谁不想用婚姻绑定她,借此剥削她的价值?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没嫌弃她年龄大都是看的起她了!
    庆侯是第一个,但他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对于韩盈来说,庆侯的行为其实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毕竟成年人交往,谁不是图对方对自己有利呢?而这种东西一旦看透,就会发现人与人交往间可真是恶心,全都是利益交换,丑陋的吓人不说,还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就被对方坑自己一把。
    不幸的是,这就是现实,和和美美问题才大。
    韩盈前世有个在私企工作的朋友,还是个小美女,她当初刚进公司的时候,男女前辈对她都很不错,一开始朋友可高兴了,但工作一年多,她就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了,公司所有的消息,她都是通过前辈才得知的。
    消息永远比别人慢半拍,说明她不是圈子里的人啊!
    等后来朋友运气好晋升小主管,手下才四五个人而已,可原先的前辈就瞬间变了模样,不仅没有之前的优待,还各种针对,一时间没适应落差的朋友工作出了岔子,只能辞职,后来新找了份工作,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再一次做了个小主管,这才发觉,真正争夺的核心利益的人,都是对手,可以合作,也可以维持表面关系,但内里嘛……
    呵。
    现代生活水平那么高,社会也足够安全,可在公司晋升还是如此,古代跌落真就生不如死,庆侯还是很有吃相的,不仅推出来他孙子还许诺侯爵夫人,个人情况也说的很清楚,若韩盈不是现代人,以她不知道未来,阶级地位不足,身为女子难以攀升的情况,庆乘的确是一个还算可以的婚配对象。
    甚至说,就算韩盈是现代人,庆侯也没有多坑她,虽然他也是打着想把她价值吃尽的主意,但好歹裹了层糖衣又掺了三分之一的糖,好坏都说了,由着她选而已,若这不是婚姻,而是公司招聘,能那在事前把大致情况都说了的,都是良心企业啊!
    想想hr那些,工资三千到一万,弹性工作机制,竞争压力大,有抗压能力,需要阳光开朗话术背后的大坑,庆侯,还是有良心的。
    不过,庆侯的有良心,和他本身没什么关系,他之前那嚣张跋扈的气势,韩盈至今为止还记忆犹新呢,他会这么做,完全是——
    “我自己够强。”
    如果不是顾及她的意愿,衡量过她的实力和自己的所需,那庆侯完全可以向她的母亲郑桑,她的师父尚傅直接定下婚约,这可是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将两个孩子凑到一起结婚的时代,他为何不这么做呢?
    看清楚这一点的韩盈嘴角微微翘起,原来,她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强啊。
    而当韩盈从他人的态度估量出自己实力如何的同时,庆侯也在努力的教导自己孙子。
    韩盈不是个美人胚子,她平日里风来雨往的,晒的肤色是小麦色不说,她还嫌疼不修眉毛,自然不符合现在的审美,虽然年轻和五官端正能努力拉回几点分数,但和庆乘见到的娴静淑女相比,那就平平无奇了。
    更不要说,庆乘家中还有美婢歌女,这次仓促的相亲他是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只能僵硬的站着,木头一样听大父介绍自己的情况。
    若是其它时候,庆乘这么表现也不是不行,反正结亲这种事情就是父母拿主意的,他说不说话都不会影响最终结果,可这次不一样,他不使劲儿,韩盈怎么会满意过去?
    所以等韩盈一走,只觉着孙子表现极差的庆侯立刻变了脸色,对着庆乘就呵斥起来:
    “我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表现吗?你怎么像块朽木一样,什么话都不会说,甚至连杯茶都不会倒?!”
    在上层社会,男性真正被认可是‘成人’的年龄,大约是在及冠,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这是因为人十五岁身体虽然有生育能力,但人际交往的能力还是需要时间才能掌握,十七岁的庆乘虽然因为现实的压力,已经提前步入成人社会,但仍有其单纯的一面,他被训斥的有些委屈,忍不住反驳回道:
    “这样一个村女,我为何要娶她为妻?还要我给她倒茶,这,这把我当什么了!”
    庆侯心里不由得冒起来火,若是他人,他可能早就开打了,但面对自己的孙子,他却只能将火先压下去,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懂什么!她使出一半本事就能做好林邑的国相,娶了她,整个封地——”
    忤逆不孝是重罪,严重者可以被判死刑,庆乘知道大父不会以此罪杀了他,但大父可以剥削他的侯爵继承资格,所以哪怕心中对大父说的话不服,庆乘还是将自己的情绪硬压了下去,只是他太过年轻,庆侯只需要看眼神,就能看出孙子同样压着火。这让原本腹中有一堆大道理要说的庆侯猛的停了下来。
    强按牛喝水,那只会让自己溅一身泥,庆乘太过于年轻,还做不到为巨大的利益弯下腰,就算此刻被自己强压着去追求韩盈,心里还是会不服气,韩盈成熟那么多,完全能察觉出来庆乘的心态,她肯定会心有不悦,现在可能还没什么,若她以后真发达了,不再记情分呢?
    他是想结亲,不是想结仇。
    庆侯按了按发疼的额角,直接把孙子扯上了马,带着他去东河村走了一圈,压着他看过后,这才继续讲起来道理:
    “世人说,好女兴家,可旺三代,韩婴能兴旺的何止是三代?你若有她做为助力,手中绝不再缺兵粮,好骑兵如何不用我说,就算是日后死在战场上,家里全都是吃奶的男婴,她也能保证庆家不缺荣华富贵的继续传下去!”
    庆乘沉默了。
    不远处,三四个妇人正敲着盆,放养在林间的鸡听到声音,纷纷从四面八方奔过来啄食,这鸡太多了,多到庆乘好像看到的不是鸡,而是一大群因为食物聚集在一起的蚂蚁,又或者数不清的兵卒……她手下随便拉两个人,就能组织农夫在只用三层粮的情况下养这么多鸡,那羊豚呢?马呢?这可都是犒劳三军,拉拢兵心的好物!
    这还只是韩盈所做的一处,更不要说其它地方。
    以如今价值观来说,一个地方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口,粮,兵器,有了它们,其它什么都有了,而韩盈的能力至少能让其中之二不断扩大,只要韩盈不太在意收获和身份,那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被人任用、重用。
    庆乘终究是见识过成人世界生存法则的人,他不由得低下了头:“是我错了,还是大父说的对。”
    只是,庆乘回想起今日见韩盈对方的态度,还是觉着大父这次的安排有些太异想天开,他犹豫片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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