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拂然变色:“你烦不烦啊,结个婚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陈巍与苏正则自高中认识,陈巍老爸死得早,由老妈一人抚养长大。毕业下海捞了笔钱就开了这家酒吧,酒吧挺赚钱又爱玩,三不五时拉帮结派开着几辆越野车,浩浩荡荡往西藏、新疆跑,哪儿荒凉往哪儿钻。去年老妈死了,收心结婚,人就变得颓了许多,还装模作样开始信佛。
    苏正则发完脾气一阵晕眩,靠在沙发半日没有力气。
    陈巍指使服务生出去给他买药,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走开去。
    苏正则手机犹自响个不停,屏幕上闪现那三个字,却让他一瞧见就心烦。心里那口气堵着,喘不上来,咽不下去,如鲠在喉。身子沉重乏力,像是被卷入一个沼泽,每发一次火,每挣扎一次,疲惫不堪,却又徒劳无功,反愈陷愈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不想参与其中,可是又不知如何跳脱。
    从未如此怠倦,不想再进行下去,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他恨恨地猛踹一脚茶几,哐当一声响,茶几上烟灰缸飞溅出去。
    隔壁陈巍闲闲骂道:“你抽风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覆灭
    接下来三天时间,整个李家却陷入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混战。
    三天前,李心雨半夜三更在高架桥出了车祸,撞上一辆泥斗车,右腿骨折,神经受损。住进省医vip病房,这几天骨科、外科、神经科,各种科室权威泰斗流水一般被请进去,又低眉敛目沉着脸走出来。
    李心雨右小腿骨折,那处神经断裂五六厘米,恐难恢复,情况不容乐观。
    裴美心极度后悔那天晚上不该逼她去给裴樱送东西,否则也不会发生车祸。李天祥工地也不去,守着李心雨又看着裴美心。保姆成日送来的饭菜,除了李天祥,裴美心几乎都不曾动口,更遑论李心雨。
    全家都害怕李心雨无法接受现实,小心翼翼隐瞒着病情,李心雨却是最冷静的一个。甚至冷静得有点超乎常态,正牌男朋友苏正则不见踪影,她也不许人给他打电话,又不给理由。
    江白露憋得破口大骂,李心雨更添难受。
    裴樱在省人民医院一楼大厅帮张医师办理出院手续,保姆拎着食盒找过来道:“裴小姐,你还是去劝劝你姑姑,她都好几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出事头天裴樱也去过李心雨的病房,只伴裴美心略坐了坐,就让李天祥给瞪走了。只有保姆心里清楚,对女主人来说,整个李家恐怕没人说话比得上裴樱管用。
    裴樱受了托付,勉强答应完事过去找裴美心。
    这天苏正则恰好来肾内科病房找裴樱,巡视一遍没见着人,抓住查房的护士小姐询问,那护士小姐道:“她表妹出车祸,在vip病房住着,可能在那儿。”
    李心雨家中有钱,出手阔绰,刚进医院,连负责当日手术的护士都收到一封厚厚的红包。听说又是顾医生的堂妹,文院长都亲自过问,早就在医院掀起轩然大波,三天来,这病人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正则只在vip病房长廊尽头探了个头,没见到裴樱,便退出去。
    江白露眼尖跟了出来,苏正则电梯刚到一楼,才步出电梯,江白露便从隔壁楼梯上冲下来截住他:“苏正则,你给我站住!”
    苏正则无辜地转身,江白露抢上前来,劈头盖脸破口大骂:“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女朋友出车祸,腿断了,打你电话三天了,你都不接。”
    电梯门口围着诸多人群,鄙视这令人不齿的行为,苏正则原本懒得搭理她,这会被气得呛起来:“瞎嚷嚷什么,腿又不是我弄断的,朝我发什么神经?”
    “那你女朋友腿断了,你瞧都不瞧一眼,掉头就走是什么意思?”
    苏正则兀自四处张望,眼瞅裴樱身影一闪淹没人群,懒得同江白露纠缠:“我这会儿有事!”拨开她朝长廊甬道追去。
    江白露被他大力甩到一旁,顾不上再追,气冲冲上了楼便向李心雨汇报,末了指责道:“你这什么男朋友啊!”
    李心雨不能动,斜靠着病床瞅着江白露冷笑:“你不知道么?”
    江白露莫名添了几分心虚,李天祥沉着脸在门口冲她招手:“小江,你跟我来一下。”
    李天祥带江白露走到长廊尽头窗户边,问清楚苏正则的位置,便朝电梯走去。
    裴樱办完出院手续,原是听了保姆的话打算去李心雨病房寻裴美心,却不巧撞见苏正则同江白露吵架,吓得转头就跑,却没走出甬道已经被人拿住。
    旧门诊大楼后正改建下水道,几块高高的隔板竖起来,中间有块不知怎地倒在地上,留了个豁口,豁口前停着一辆撞废土的斗车,隔板内下水道已被浅浅挖出一个小坑,堆着高高低低的土堆,各式乱七八糟的工具铺陈一旁,工人们已自去用餐。
    苏正则拽着她闪进去算账:“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没听懂?怎么还没搬出去?”
    裴樱挣脱他,退开些,沉默不语。
    这人似一块茅坑石头,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来,苏正则不由咬牙切齿:“要不我再给你个选择,我那儿或者李家,由你挑选。”
    裴樱仍旧不搭理他。
    “选不选?”
    “……”
    苏正则气得牙痒,仿佛想找个法子,四处张望了阵,突然瞧见甬道出口寻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于是将她拖过来:“不搬是不是?”
    裴樱恼火地甩开他:“别拉拉扯扯的!”
    苏正则恼恨地盯了她一会,咬牙道:“好,很有骨气,你不要后悔。”说着朝她逼过去。
    裴樱抬手退挡,拳打脚踢,却仍旧被人制住,气得厉声警告:“你别碰我!”
    苏正则毫不在乎,固定住她的后脑勺道:“现在可由不得你!”说完低头欲吻,裴樱头颈被人牢牢把制,避不开,又抓又挠,苏正则却不为所动。裴樱只得张嘴咬他,苏正则吃痛,却也不紧不慢那腾出一只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松开些,瞧了瞧她,一口咬回去。裴樱再挣扎,他便加重力气,红色的血液从两人口唇中满溢出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等到他再松开的时候,裴樱猛地推开他踉踉跄跄往门口跑,踢到土坷物事脚下一崴,毫无预警朝前一趴,手掌膝盖被泥沙蹭得火辣辣的,裴樱却顾不上自己,李天祥就站在不远处阴沉沉地瞧着这边。裴樱如兜头兜脸让人浇了一身冷水,透骨的凉寒,只觉得浑身肌肉僵硬,却又止不住地发着抖。
    苏正则走出来,瞧一眼地上人影,懒得搭理李天祥,自顾自往大门走了。
    裴樱僵了一会儿,再起身时,李天祥已不见了踪影。她似个木头人一般机械迟缓地往肾内科病房去,心里七上八下惶恐着,又恨又怕,复杂极了。
    好不容易回到张医师病房里,张医师不在,大概出去放风了。靠墙的床位前却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凳子上指挥着,另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墙根前前后后收拾着各类零碎的物品。
    竟然是欧阳菲跟何文轩。
    这光景不消说,定是舅舅告诉他俩出院的事。自从欧阳菲帮裴樱介绍何文轩之后,裴樱总是不咸不淡。欧阳菲便带那人上门来省医找张医师,有时候欧阳菲陪着他,有时候他单独一人。此人做人却极大方,每回带着一堆东西,送这送那,吃不完的水果连住走廊的病人都被惠及过。
    裴樱一贯不太会交际,尤不擅拒绝。偶尔撞见几次,相对无言,也不怎么招呼,那人竟独自枯坐也能熬上漫长的大半天。为了打破尴尬,偶尔蹦出几句客套话又生硬突兀得很,一瞧便知必有师傅指点。
    裴樱备受煎熬,张医师却仿佛对他印象极佳,何文轩同先前那个陈建州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比那人条件更好,家里开批发店,薄有资产,在省城也算有车有房有家有业,又是念过大学的,穿着打扮斯斯文文。
    不过,裴樱现下没有心情应付这两人,心里仍旧惶惶不安,人到了病房,魂却不知飘去了哪里。
    欧阳菲见她来,忙起身道:“你舅舅跟病友话别去了。我给你找了个劳动力,我寻思你舅舅住院住久了,零碎东西肯定少不了,你姑妈这会儿又顾不上你。”
    病房前搁着好几个纸箱,何文轩正分门别类往里头收东西,欧阳菲翘着二郎腿脚尖撩撩他的膝盖:“嗳,待会儿封好了先搬去你车里。”
    裴樱仍旧忐忑不安,欧阳菲见她心神不定,还以为是对何文轩有意见,又扯着她耳语:“给点面子,人是真心实意想找个老婆。要我说,你要找,这个还真挺合适的。你性子沉闷,这人性格也不强,虽然人是平庸点,却拿得住,家里也还行,经济又适用。女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要找个依靠,你也不能一辈子都靠着你姑姑家。有机会,能抓住就抓住了,后面年纪越来越大,不是那么好找。也许能碰到更出挑的,但是能保证经济条件有他好吗?现在家里有点小钱的男人都爱在外头胡来,这人虽然温吞了点儿,过日子倒不含糊。”
    “我现在年纪大了,算是看透了,再轰轰烈烈的爱情都要落到实际生活里,而生活就是靠琐碎小事来支撑的。过日子就是一起上街买菜,一起做饭洗碗,碰见事儿有商有量,在你需要的时候,他能给你搭把手。这种日子虽然瞧着无聊,一眼到头,但是我们这个年纪,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还真不敢往下过。踏踏实实,安安稳稳,比什么都强。”
    欧阳菲说着还在她手背上按了按,不知是安慰还是警告:“等会儿别插手啊,都让他给你搬。”
    说完抬头却冲门口进来那人笑了:“李叔叔,您来了?”
    张医师病床靠廊墙,一进门便是,此时门边站着一个黑铁塔似的男人,一脸阴沉。
    裴樱脸色煞白,整个身子的血液都被抽干似的,又像是低血糖发作,微微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覆灭下
    欧阳菲从前在学校见过李天祥夫妇来探望裴樱,这人从认识第一天起一直板着脸,欧阳菲不以为意,踹一脚何文轩,递个眼色暗示他起来,何文轩终于起身,瞧瞧那人,又迷惑地回头觑一眼欧阳菲。
    “叫李叔叔,他是裴樱的姑父。”
    何文轩双手交握,略显拘谨,礼貌颔首道:“李叔叔。”
    李天祥目光转到何文轩身上,若有所思上下打量几眼,瞧见他神色讨好,欧阳菲反应热络,心里有了八九分。语气仍旧冷淡:“你是?”
    欧阳菲道:“也是裴樱的朋友,今天听说舅舅出院,来帮裴樱搭把手。”
    李天祥点头领会。
    欧阳菲又道:“他家也在建材城开店,专门卖灯具那条街上的何家。”
    建材批发城虽然大,但是这么多年生意做下来,各家各户也算知根知底。何文轩连连点头:“是的。”
    李天祥又盘问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待再回到vip病房,刚步出电梯,瞧见裴美心拉着顾怀恩坐在走廊的廊椅上。
    裴美心低声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听护士说,不是有那个神经移植,功能重建吗?”
    自从李心雨出事后,裴美心整天泡在医院,不是找医生护士咨询,便是pad上网查询相关资料,未久病已成医。
    顾怀恩道:“个人情况不一样,心雨的神经受损比较严重,就算做了,效果也不是很能确定。”
    “那就一直这样没知觉吗?一条腿岂不是废了?”
    “阿姨,您先别着急,我已经把心雨的相关病例发给了美国同学,拜托他们帮忙寻找这方面的专家。等她再好点儿,还可以配合针灸治疗,理疗,复建,就算不能彻底恢复,也一定会有改善。而且神经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恢复也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关键是,我们自己首先不能丧失信心。”
    裴美心无奈又了然地点了点头,顾怀恩已瞧见甬道那头的人影,李天祥冲他微一点头,略显疲态捡裴美心旁坐下。
    三人静默片刻。
    李天祥突然问道:“情绪怎样?”
    裴美心答道:“还是那样,刚才睡了,不怎么说话,也不肯吃饭。”
    李天祥又冲顾怀恩道:“要是恢复不了会怎么办?”
    这问题几个专家会诊早就得出结论,先前李天祥仿佛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又问,顾怀恩也只是捡先前的诊断结果来说:“恐怕以后走路都需要用拐杖,也不能再开车。而且,由于脚上没有知觉,平时需要特别注意,比如说被开水烫伤,被刀划伤都不会有痛感。”
    话到这里,裴美心已捧着脸颊痛苦地啜泣起来:“都怪我,那天晚上不应该让她去给阿樱送东西,要不是这样,也不会……”
    李心雨虽然性格飞扬跳脱,但有李天祥警告在先,开车一向还算谨慎稳当。这几年除了被苏正则追过尾,基本没碰过什么事故,没想到却会和泥斗车相撞。
    裴美心又哭道:“心雨从小练芭蕾,要是知道腿废了……”
    李天祥烦闷地搂过裴美心肩头,安抚着他,也制止着她。
    这几天医院跑多了,整层住的都是打着封闭绑绷带的病人,个个戾气暴躁,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闹腾起来恨不得将医院砸了。对比而言,李心雨冷静得有些反常,虽对她隐瞒了病情,但一条腿没有知觉,她却也不怎么关心,尤其对苏正则不闻不问的态度十分诡异。
    顾怀恩又道:“她现在这种情况,十分需要精神支柱和鼓励。叔叔阿姨,你们千万要保重身体,心雨现在只剩下你们了。”
    李天祥点点头,冲他摆摆手:“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
    顾怀恩工作繁忙,告辞离去。裴美心靠在丈夫怀里流了半晌眼泪,不知不觉昏睡过去。李天祥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李心雨病房沙发上,扯毯子盖了,又去检查了空调的温度,见母女熟睡,这才起身离开。
    李天祥坐在走廊甬道的靠椅上闭目养神了会,起身去阳台上抽烟。
    住院部大楼底下停着一辆车,几个人影站在车前,一个男人忙里忙外将车周围的纸箱物品搬去后备箱,随后招呼大家上车,不一会儿那车徐徐启动,往门口去了。
    李天祥眼瞅着那车走远,仍旧怔怔地朝那片空地出神。
    裴樱办妥手续,将张舅舅带回家,却多亏了何文轩和欧阳忙前忙后帮着张罗,如若不然,裴樱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恐怕不知搬到几时去。收拾完毕,欧阳菲拉着大家一块在平湖公园附近找了家小店吃饭,末了又让何文轩送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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