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他不知道寻常人该如何和所谓的父亲相处,害怕说了重话或动了手是违背伦常,要遭天打雷劈,又怕自己如果一直放任对方胡搅蛮缠,会影响甚广,所以一时间僵在原地,束手束脚。
    其他侍卫也一时傻了眼,看在贺云铮对郡主来说的重要性上,也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偏那位找上门来自称他爹的人不是个善茬儿,宫门口前来迎主子的马车越来越多,旁的侍卫随从也都在旁看着,他仿若来了劲儿似的,苦口婆心攥住贺云铮:
    “这怎么能叫纠缠不休呢!我们父子分别十多年,突然听见你消息,我当然激动啊,今儿还是中秋,大团圆的日子,我想叫你回家吃顿饭怎么……”
    他眼神瞥到了贺云铮腰带镶的那枚银銙上,“你若实在没空,留样物件给阿爹,阿爹回去守着,也好留个念想不是?”
    贺云铮在察觉到对方视线的那一瞬间就沉下了心绪,还未开口,却突然听到一声冰冷至极的嗤笑:
    “那可是太后封赏,胆敢交于旁人,是谁嫌脑袋挂得累了?”
    洛嘉眼看少年略显无措地转身看向她,随即羞恼地缓缓低下头。
    而其他家的马车周围,也或多或少朝这头投来了探看。
    如今的她不同于以往,跋扈荒唐之外,更已经一只脚踏入了京城浑浊的权势争夺,平常那些戏谑取笑的目光,也渐渐多了审视。
    她突然想起了今夜惨死在殿中的宫女,想起了建隆帝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的猩红眼眸,想起太后那运筹帷幄的笑。
    沉默一瞬,洛嘉冰冷抬眸:“宫门口喧哗,各杖二十。”
    跟在她身后的虞焕之微微一惊,似乎没想到不过一件小事,郡主怎么突然降责了!
    始作俑者顿时嚎啕哀哭,虞焕之顿时一激灵,赶忙命人上前将人嘴巴捂住,带走行刑。
    而其他有心人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少年侍卫,便能看到对方死死低垂着头,整个人如同被霜打了一般僵立原地。
    但郡主刚刚随口提到,对方腰间的银銙可有来头,是太后封赏的,岂非这少年就是传闻中那颇受郡主宠爱,甚至陪伴她一路去到汾州,最后立下大功的小马奴?
    嘶,可今晚这么一闹,随随便便就是杖二十,也没见郡主到底有多宠爱。
    可见啊这永嘉郡主转了性,却也没转多少,还是那个薄情荒唐的刻薄之人!
    洛嘉回到曦照阁,第一件事便是唤来刘召,将她今夜在宫中查到的线索全然告知了对方。
    果不其然,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那队江南客商所售的稀罕货物与宫里的条目有几处对得上,或许他们当真与宫里人搭过线。
    两人一合计,便挑了京中以及周边几处大商行,对准这些物件的来源商家私下去走访,如果幸运,或许很快就能有眉目。
    等交代完相关事宜,再更衣沐浴过,洛嘉本以为自己就该忘掉今晚这一箩筐的烦心事了。
    然而她披着件薄如蝉翼的纱织软袍伫立窗前,脑海中仍旧止不住一遍遍浮现那宫女被灌药、惨死在大殿中的模样。
    她闭上眼,任晚风拂面。
    心中不知多少遍自我暗示,这与她毫无关系,太后铁了心要断绝圣人的子嗣,哪怕自己今日动作快一步救下那宫女,免她被灌药,等晚上出宫后,等待对方的还有各种出其不意的毒计。
    几年前德妃的孩子不就是那么没的么?
    自己出手,反而还会连累自身。
    没有权势的人,在这吃人的宫闱里就是鱼肉,哪怕是圣人,只要一日不斗倒她的兄长,不让太后彻底偃旗息鼓,也不过是只被关在金笼里的困兽而已。
    所以洛嘉再次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错……
    然而再怎么安慰,盘踞心头的沉重还是让她呼吸滞涩。
    洛嘉想也不想朝楼下喊道:“云铮!”
    楼下侍立的小丫鬟面面相觑。
    “贺云铮!”
    洛嘉拍了一把木栏,声音更大些。
    这时才听小丫鬟不安地匆匆上楼,小声道:“郡主,贺侍卫被打了板子,虞统领今晚换人来守曦照阁了。”
    洛嘉蓦然一怔。
    今夜的烦心事太多,都是些要命的事,相较于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她的贺云铮来说,自然而然全排在了前头……
    她捂住额头,细细回忆了下,今夜贺云铮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来着?
    对,他父亲找来皇城门口闹了!
    *
    大邺朝的杖刑惯用折杖法,在主子下令的基础上,多会给数量打些折扣,贺云铮被罚杖二十,落在身上的也不过是四五下。
    而且幸而是自家弟兄们动的手,十板下来没有皮开肉绽,顶多顶多有些皮肉疼,甚至都不会妨碍明儿早上墩马扎。
    但毕竟是郡主人前发话了的,虞焕之为了作作表面样子,打过人后还是把人带回了侍卫们平日里待的小院,借口继续教训教训,让他自己冲了个凉冷静冷静,好好休息,今晚就别去招郡主嫌了。
    冲过一遭凉水的贺云铮头埋在双臂间,趴在炕上一言不发,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起伏,安静得宛若个死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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