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气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可其中暗藏的锋芒,在场众人都明明白白听懂了。
    赵太监将身体压得更低,利落领命,当即便带人离开,朝宫外孟府奔去。范脩脸色铁青,双臂肌肉偾张,眼神好似淬了毒的刀,不停往程荀身上剜去。
    而皇帝稳坐椅中,对堂下一切视若无睹,只吩咐程荀起身,而后便不再理会二人,拿起一旁未合上的奏折,兀自看了起来。看到要紧处,更是直接宣召门外的大臣进屋,当着众人面商讨国事起来。
    见此情形,门外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神情都是说不出的古怪。可皇帝既然没有让他们离开的意思,他们也只能待在原地,将惊涛骇浪压在心底,如往日般等待宣召、回禀国事。
    即便如此,仍不断有或探究、或惊诧的视线频频投向孟忻与范春霖。而二人都沉默地望着地面,看不出分毫端倪。
    不知过了多久,赵太监终于带着一干人马姗姗来迟。
    他快步走在前,神情严峻,身后跟着数个宫人,抬着七、八个沉重的木箱走进殿内。
    赵太监匆匆进屋通传禀报,皇帝也停下与尚书徐勤的交谈,起身离开屋内,带着屋内众人走到木箱前。
    宽敞的大殿上,七、八个木箱在众人面前一字排开,程荀上前一一查验,确认外表无误后才取出藏在袖中的钥匙,逐一打开木箱。
    一股陈腐的朽木味扑鼻而来,日光下,经年的灰尘与齑粉在光束中飞舞,竟给人不真实感。
    程荀卷起繁复厚重的宽袍大袖,带着一众宫人小心翼翼地取出木板,按照在记忆中复局无数次的顺序,将数百块木板拼凑起来。
    不多时,空旷的大殿上便显出数面平躺着的木墙,其上被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字迹清晰模糊不一,直叫在场众人都忍不住走上前,站到木板边上,顺着那文字细细默读。
    而皇帝独自负手走在其中,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块木板,终于在一个打开的木箱前停住了脚步。
    他垂眸望着木箱里那具零落的白骨,问道:“这就是,罗季平?”
    程荀站在一旁,应声道:“回禀皇上,这具尸骸正是罗季平。”
    偌大的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一众大臣默不作声地看完木板上的文字,心中皆是惊骇,忍不住看向站在角落的范脩。
    而范脩亦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万万没想到当年在兀官镇尸骨无存的罗季平,竟然当真在金佛寺躲过一劫,更留下了此等证据,心下不由一颤。
    可他马上镇定下来,缓步上前,沉声辩驳:“圣上明鉴,且不论这东西的真假,只说上头的记载,提及范家的也不过那细作的一句话,如何就能判定微臣养寇自重、通敌叛国?微臣冤枉啊!”
    范脩目光一转,语气嘲弄:“孟家女,朝堂之上可不容你在此放肆!若拿不出证据,我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而皇帝也看向程荀,平声道:“范卿所言也有些道理,朕且问你,你就打算凭这个,”他抬手指了指满地的木板,“检举范家?”
    程荀屈膝跪在地上,静静道:“自然不是。”
    皇帝问道:“那你还有什么证据?”
    程荀抿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在这沉默的片刻,范脩紧绷的神色微松,脸上缓缓浮起些讥讽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朝孟忻望了一眼。而一众立在旁边的大臣也窃窃私语起来,眉宇间满是怀疑与看戏。
    眼见局势偏向自己,范脩脸上笑意更甚,施施然就要开口:“圣上明鉴,万万不可不能容这女子在此颠倒黑白、蔑视朝堂……”
    而范脩话还未说完,人群后,忽然传来一道沙哑而笃定的声音。
    “我手中有证据!”
    这句话有如平地一声雷,震得大殿内霎时一静。
    范脩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发声处。一众大臣更是惊诧,纷纷转头看向开口的那人,竟不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而范春霖一张脸煞白得发青,眼里布满血丝,拖着虚弱的身子,穿过诸位神色各异的大臣,一步步走上前。
    “启禀皇上,微臣手中有证据。”
    范春霖脚步微跛,一深一浅地向前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范脩。
    “微臣可作证,西北总兵范脩与瓦剌哈达部落前首领伊仁台交往甚密,多年来通信不断,里通外合、合谋作乱边关、攫取利益不尽其数!”
    “你——”
    范脩僵在原地,下意识便要打断他的话,可范春霖没有给他机会,话音越来越快。
    “数月前,因参将晏决明暗中调查到罗季平一案些许端倪,便联手逆贼誉王,伪造书信,栽赃嫁祸其明里通外国,谋害忠良!而早在二十年前,西北总兵范脩就曾买通奸细,传递沈家军报,致使大齐节节败退,沈仲堂惨死兀官镇,大齐战败瓦剌!”
    “范春霖!”
    范脩目眦欲裂,抬臂指向范春霖,竟顾不得一旁的皇帝,当众怒叱一声!
    盛怒之下,他的身子不停颤抖,额角、脖颈处青筋直跳,本就凶神恶煞的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形容可怖,状似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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