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程荀才恍然,原来二十年前金佛寺的住持是这位名叫咏一的禅师。不知为何,这名字她之前竟从未听人提过。
    二十年过去,金佛寺仅存留在世人心中的记忆,似乎只剩那场大火了。
    天色渐亮,日光透过被封死的木窗缝隙漏进狭窄的室内,借着昏暗的烛火和束束天光,她低着头,眉头微蹙,专心致志翻阅着手中的账册。
    不知过了多久,木梯下突然传来一道呼唤。
    “阿荀?”
    程荀还沉浸在账目中,懵怔抬起头,却见晏决明几步跨上楼梯,看到她安然坐在书堆里,有些气闷、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程荀这才如梦初醒,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辰了?”
    晏决明嘴唇紧抿,暗自深吸一口气,道:“早过巳时了。”
    昨夜从程荀屋子回去后,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一直到夜深才沉沉睡去。
    而他破天荒做了个梦。梦中的种种他早已记不清了,可那柔软轻盈的重量、炽热滚烫的温度、玄妙缥缈的感受却牢牢烙印在记忆中。
    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看看周遭陈设,他的理智才重新归位。
    想起昨夜那个梦,他心中又是歉疚又是心虚,就连走出房门听到撞钟、诵经声,都不由得气短。
    心中情绪翻江倒海一般,可他面上却只能假作镇定。
    晏决明在屋里磨磨蹭蹭,洗个脸洗得自己面红耳赤,努力平复半晌、在铜镜前反复确认后,他才迈出屋子。
    可去到程荀院子里,见到的却是坐在门外愁眉苦脸的小和尚。
    小和尚告诉他,程荀一早便不在屋中,这个点了也未尽饭食、汤药,人也不知所踪。
    晏决明脑中轰的一声响,差点以为程荀又被人掳走了。匆忙冲进屋中检查一圈,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思忖片刻,他直直冲着藏书阁跑来了。
    果不其然将她在此处抓个正着,晏决明一颗心终于落定。
    晏决明肃然的目光下,程荀有些心虚地合上账册。刚要站起身,眼前却一黑,意识短暂地抽出身体,她直直往地上倒去。
    晏决明面色煞白,当即冲上前将她揽到怀里。
    所幸程荀不过是坐久了、起身有些猛,加之晨起至今只塞了块糕点,所以有些短暂的晕眩而已。
    “藏书阁就在这,难道用饭喝药后再来它就长腿跑了?”晏决明望着她消瘦的侧脸,忍不住轻声埋怨。
    程荀渐渐缓过来,撑着他的手臂慢慢站稳。她鼻子轻皱,有些歉疚、又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晏决明一肚子气烟消云散,确认她并无大碍,这才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于无。
    藏书阁狭小逼仄,程荀方才摔倒时碰掉了油灯,屋内光线昏暗,只余窗中透进来束束微光。
    而晏决明揽着她的后背,她蓬松的碎发贴在他侧脸上,呼吸间几乎能嗅到那股淡淡的清香。
    他有些懵,然后猛然回想到昨夜那个无法言说的梦境。
    程荀浑然不知他的僵硬,扶着一旁的书架站稳,语气急迫:“快快,找找那油灯,万一烧起来了。”
    她抱着长长的裙摆蹲下,在地上摩挲着。晏决明大脑还一片混乱,嘴上却飞快地应了一声,迅速处理了地上的残局。
    等终于将那洒落一地的灯油擦干净,晏决明一肚子遐思早已飞远了。两人看着对方灰头土脸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花猫儿一样。”晏决明扯着袖子干净的内里,轻轻擦拭了下她沾了灰的鼻头,“走吧。”
    程荀眼角带笑,看着难得狼狈的他,坏心眼地不去提醒,只背过身道:“等等,我想拿几册回去看。”
    回去的路上,程荀犹豫片刻,开口道:“你知道金佛寺上一位住持,咏一禅师么?”
    晏决明抱着厚厚一摞账册,脚步不停,想了想道:“当年我似乎问过辩空大师为何要去金佛寺。我记得那时他说,自己与金佛寺有几分渊源。”
    “你的意思是,或许这位咏一禅师便是辩空大师的‘渊源’?”
    “说不准。”
    程荀不由得陷入沉思。
    一路走回禅房,热水早已备齐了。晏决明推着程荀去屋内更衣洗漱,自己则匆忙安排人热菜、热药。
    待程荀绞着湿发走出来,晏决明早已在饭桌边架好了熏笼。
    程荀饿得眼前发晕,赶忙坐下吃饭。晏决明没闲着,站在她身后为她擦拭湿发。
    “对了,道清送信来了。”
    程荀正吃着,一句话惊得她连声咳嗽。晏决明忙递上茶水,不住拍着她的后背:“慢点、慢点。”
    程荀艰难咽下茶水,问道:“他可说什么了?外头现如今情形如何?”
    见她无事,晏决明又拿起帕巾站到她身后。
    “不算好,也不算坏。”
    程荀当初连夜逃出紘城,躲过了蒋毅方等人的审问。
    王伯元却没那么好运,他当日便被陈毅禾“请”到了衙门,在衙门里待了近十日。在王祭酒与孟忻在京中多方斡旋下,他才终于安然走出衙门。
    而比起他在衙门所承受的压力,更让人心惊的是京中现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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