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宴惊的比试尚未开始,左右无事,便和燕回一道去观赏新人的比赛。
    元婴期以下的参试者颇有些参差不齐,有特别亮眼的新秀,当然也有那种不知来做什么的一日游选手。
    不巧两人选择观看的这一场正是后者,两名男修比比划划,架势摆得倒是不错,其中一人挥舞着据说是独家秘技“火中剑”,点燃了比试台旁飘扬的旗帜,点燃了比试台的围栏,点燃了台侧的擂鼓,不小心甩出去的火花点燃了恰巧经过台下的小贩推车中的吃食,最后还无意间烧着了自己的头发,整个台上,唯有他的对手毫发无伤。
    燕回犀利点评:“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他的对手会窒息而死。”
    掌门神出鬼没在两人身后,给了她们二人每人后脑一个巴掌:“给新人一些尊重!”
    薛宴惊委屈地捂住后脑:“我什么都没说!”
    “哦,对不住,打顺手了,”掌门若无其事,“看完这场比试后,你跟我过来一趟。”
    “……”
    这场比试没什么观赏性,但出于尊重,燕回二人还是看完后,鼓了鼓掌才退场。
    薛宴惊跟着掌门离开,被他带进了附近的客栈,很快在走廊里停了下来,掌门让她摘下面纱,给她扯了扯略有褶皱的衣袖,又让她自己理一理发丝,这才满意道:“借你身份做点事,我前两日看中一位资质不错的新秀,是个散修,想把她招入玄天宗,但是天剑宗那老匹夫要和我抢人。正巧这新秀有些崇拜你,你待会儿帮我掠阵。”
    “您早说啊,这活儿我最拿手了。”薛宴惊清了清嗓子,转瞬间已经换了副气场,从半死不活的薛四明重新变成了永远传奇永远英勇无畏的归一本尊。
    掌门也没敢细问“这活儿”指的是什么活儿:“行,进来吧。”
    敲开房门后,打眼一看,房间里除了那新秀女修,还有一个黑着脸的男修,正抱着手中长剑神色不善地看向二人。
    掌门心下嘀咕:“天剑宗那老匹夫派来的人?”
    新秀连忙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兄长,他也是一位剑修,听说有宗门想招我,特地来帮我把把关。”
    掌门笑着颔首,正要关门放薛宴惊,忽听那黑脸男子道:“我妹子年纪小,喜欢听些传奇,我可不一样,正经宗门收徒,大可不必拿些大人物来哄骗我妹子。”
    掌门立刻回身看了薛宴惊一眼,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儿?你是谁?”
    女修张大了嘴:“她不是你带来的人吗?”
    掌门沉吟:“可能是不小心经过的路人吧。”
    “可、可她看起来像是归一。”
    黑脸男子冷笑:“你身为玄天宗掌门,会不认识门下最出名的弟子?你把我们当傻子耍?”
    薛宴惊无奈对掌门摇了摇头:“太拙劣了,让你装不认识的又不是这个身份。”
    掌门捏了捏眉心:“对不住,有点弄混了。”
    这才三个身份而已,其中两个还已经合二为一了,薛宴惊叹气,今后等薛五、薛六横空出世,还是干脆不要告知他为妙。
    不管事成不成,风度总还是要有的,掌门正打算开口致歉,忽听那黑脸男子道:“我和我妹子不同,最是讨厌那些沽名钓誉、故作潇洒之徒。”
    掌门和薛宴惊对视一眼,都以为这话点评的是对方,片刻后薛宴惊顿悟,自己冤枉掌门了,这黑脸男子所指应当是她。
    掌门的神情已经冷了下来,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大派掌门的气度:“这位道友,对你素昧平生、素不相识的人物,如此出言诋毁未免有失风度。”
    “那就让她和我打一场,她赢了,我就同意妹子进你玄天宗,她输了,那就一切休提!”
    “你明知宴惊散功了,”掌门神情平静,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他已经动了怒,“道友如今是什么修为?”
    “化神中期,”男子摸出一根布条缚在眼上,“不过我也不欺负她,我自缚双眼,请薛道友试试我的盲剑!”
    “我想打,您别拦。”薛宴惊给掌门传音。
    “能行吗?”
    “必须行。”薛宴惊自信应承。
    “好!”
    掌门对黑脸男子一点头:“你想挑战我玄天门下弟子,自然可以。但请勿把你妹子的前途赌在其中,不管是输是赢,她的前路都由她自己决定,本门不应这个赌约。”
    黑脸男子冷笑:“你不过是怕输罢了,不应赌约,又为何答应我比试?”
    掌门抚须一笑:“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些妄自尊大、盛气凌人之徒罢了。”
    “你!”
    “请。”
    这场赌约很快传遍了整个华山会场,正观看新人比试,看得痛苦无比的修者们,拍拍屁股就飞奔而来。
    打听了来龙去脉,大家都觉得这黑脸男子未免有些不识好歹,玄天掌门只是惜才爱才罢了,就算不想妹子拜师,也大可礼貌拒绝,何必闹得这般难看?玄天乃天下第一剑宗,掌门往年也常在试剑会上捡弟子,有点潜力的他都愿意招揽培养,以免散修无人教导误了大好前路,这次也没什么特别,真以为有两个门派争上一争,就是什么香饽饽了不成?
    有人话说得不太好听,声音传入黑脸男子的耳,又让他恼怒不已,提剑一指薛宴惊:“开始吧!”
    他太嚣张了,以至于看客们都希望薛宴惊能狠狠地教训他。
    围观者们又忍不住要呼朋唤友,归一要与人对打之事传开,在华山参与试剑会的修士们瞬间涌来了一大半,台上正比试的新人也觉得心痒,只恨不能暂停比赛跑去看热闹。
    大家当然不是来围观黑脸男子的,他们都迫切地想知道,散功后的归一如今是何境界,能发挥出什么样的能力。
    却也有人踟躇犹豫,觉得大家不该去围观这场英杰末路,也不忍见昔日传奇沦为平庸。
    两人借了一间暂时空闲的比试场,见围观者越来越多,黑脸男子当着大家的面,冷笑着重新将遮眼布紧了紧:“我让你一双眼。”
    论起摆谱,这普天下还没人摆得过薛宴惊,她把面纱折成布条,缚在眼上,恰有微风拂过,吹起垂在耳际的一截轻纱,她立在台前,笑如春风拂玉树:“不必。”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93
    ◎盲剑◎
    黑脸男子一手持剑, 一手握紧了拳头。与归一这种级别的传说人物一战,就算对方已经散功,说不紧张那也是假的。
    但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遇。
    他身为散修, 无名师教导,无丰厚资源,却也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很多人难以企及的化神中期, 便难免有些自傲。修界偶有哪位新人声名鹊起时, 他也常暗暗拿自己与之比较, 与亲妹子抱怨说,若自己年轻时有拜入大门派的机会,如今绝不会比任何名门翘楚稍差。
    薛宴惊与琅嬛一战后, 威震天下,名满四海, 独他心下略有不服,觉得那传闻中的神功若落于己手,他也定能百战百胜天下无敌,定能将琅嬛仙君斩首,赢得誉满天下。如今面见薛宴惊,他终于没能忍住出言挑衅。
    他想向世人证明, 失了那神功,她也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
    至于以化神中期对阵初期,他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华山试剑会上对比试者的境界划分得没有那么精细, 薛宴惊只要先赢过几轮,后面再抽签时本就有抽到化神中期甚至巅峰期的可能, 他只不过是提前帮她演练罢了。
    旁人的眼神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此时握着拳提醒自己, 这是个扬名的好机会,待会儿得胜后一定要表现得谦逊得体些。
    得知薛宴惊也将双眼缚上,他心下冷冷一笑,他出生起眼睛便不大好,进入元婴期后才洗骨伐髓,变得耳聪目明。因此这盲剑他已练得惯了,堪称得心应手,倒是薛宴惊大概还沉浸过往功绩里,未免太过托大了。
    “请。”
    围观众人自也知道盲剑最重要的是听声辨位,此时也都安静下来,还有人帮忙在场地上方布置了一个对内不对外的隔音罩,将二人包裹其中。
    黑脸男子抢先出手,对着薛宴惊所在的方位一剑刺出,他练盲剑日久,莫说脚步声、挥剑声,单是清浅的呼吸声,在这个绝对安静的隔音范围内,他都能准确辨别。
    薛宴惊听得他挥剑刺来的声音,抬手勉强用凌清秋架住攻势,这一剑相交,一阵巨力倾轧而来,她便察觉对方的确功力深厚,想来在化神中期已经实打实地积累上百年了。敢如此嚣张挑衅,倒也还是有些实力在身上的。
    薛宴惊闪身退避,黑脸男子耳朵一动,捕捉到了她衣袂飘动的轻微声响,一剑如灵蛇般缠了上去,险险削断了她一截袖口。他剑法锋锐,一剑快似一剑,薛宴惊看不到,便接不住他的剑,转眼间又被挑断了一条发带,剑气击中她的胸腹,逼得她吐了口血,小臂上也多了道伤痕。
    他对盲剑的确熟悉,功力又强,几乎是压着薛宴惊在打,围观者见归一魔尊被逼得如此狼狈,一时生出些虎落平阳的感慨,更有些心软的修士不忍地移开视线。
    场上两道身影,一个躲避,一个纠缠,黑脸男子总能精准地判断薛宴惊的位置,而她被脚步声、剑气破空声、对方腰间玉佩撞击声干扰,一时不知该去细听哪道声响,只能先护住要害,尽力闪躲。
    对方似乎也不急着打败她,而是要将自己最精妙的剑招都展示出来,每当她纵身闪避,而他重新缠上来时,嘴角都会勾起一个略带得色的笑容。
    薛宴惊的神色倒始终平淡,毕竟这并不是她所遭遇过的最糟糕的境地,眼前的也并不是她战斗过的最厉害的强敌。
    察觉到对方能根据呼吸声判断她的方位后,她已经屏住了呼吸,但每每纵跃腾挪时,衣袂带起的微弱风声着实难以避免。
    不过战斗了许久,她也渐渐摸出些门路,循声挡剑挡得越发熟悉,堪堪把对方的每一次进攻都挡了下来,一时间场上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对方的力道要胜于她,剑上大力压下来,又逼得她呕出口血来。但只要能接到对方的剑,吐几口血倒也算不得什么。
    情势正渐入佳境,下一刻,却听得场上四面八方都响起一阵嘈嘈切切之声,让她怔了一怔。
    却原来是黑脸男子见她挡住了自己的每一次进攻,有些急躁起来,居然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琉璃珠子扬手四散抛开,珠子落地后又弹跳起来,一时杂音不绝。
    看客中顿时有人忿忿骂了句“卑鄙”,不过更多的修士相对理智,情知哪怕是正式比赛场上,也没有禁止过类似手段,黑脸男子耍小聪明而已,毕竟不是拿暗器偷袭,要说人品有多卑劣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明明占着上风还要用这种小手段,让大家难免有些不齿罢了。
    薛宴惊辨不得对方的位置,便干脆不去辨认,纵身一跃,抬手间,剑气精准地将整个比试台笼罩在内——正式比赛时,其中一方被打落台下或是主动离开比试台便算落败,此时二人虽未商议过,但都默认是要遵循这个规则的。
    她一剑抛出,万千剑芒闪烁,黑脸男子终于避无可避,咬牙硬吃下了这一击。
    他毕竟有化神中期的修为,自然是扛了下来,只是满台的琉璃珠子已经碎成齑粉。
    黑脸男子嘴角故作轻松的笑意消失无踪后,看客们都觉得这厮看起来顺眼多了。可见摆谱儿这事也是要看功底的,归一魔尊纵横世间近百年,大笑、狂笑、讽笑、冷笑,甚至皮笑肉不笑,看着都潇洒倜傥,玉树临风。
    但有些人这样笑时,大家就只期盼其对手赶快把这厮的笑容打没,打得无影无踪。
    薛宴惊一击毕,便即落地,立在原处,剑诀引着刚刚抛出去的长剑向自己的胸口疾射而来。
    部分看客一怔,没能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做什么?打不过对方,也不至于就羞愤自裁……
    下一刻,长剑撕裂皮肉的声音响起,令人头皮发麻,那些心怀不忍移开视线的修士大惊,连忙抬眼去看战况,却见染血的长剑是那柄刚刚还亮如秋水的凌清秋,而被长剑刺穿的,是那黑脸男子的右肩。
    “好!”虽然台上人听不到,但也有人用力鼓起掌来。
    错过了这一幕的人连忙追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比试台上兔起鹘落,其他人只顾着盯着薛宴惊接下来的反击,哪有时间给他们解释?
    最后还是一位好心人给这群急得抓心挠肝的家伙解惑,刚刚是薛宴惊预判了她落地一瞬间,黑脸男子会再度缠上来,她操纵那一剑直射自己胸口,就是在等待他冲过来。而男子大概是没猜到她敢这样赌,误判了这一剑的方位,被她在右肩开了道口子。
    “原来如此,她追不上他,便等他自己缠过来恰好用身子接下那一剑。”
    “可这也太险了,他若慢上一步,那长剑洞穿的岂不就是她自己的胸口?”
    有人闻言耸了耸肩:“所以人家能当魔尊嘛,对自己也是够狠的。”
    “……”
    台上,薛宴惊长剑横削,黑脸男子连忙退避,仍被她削断了悬挂腰间玉珏的丝线。
    玉珏和配饰落在地上,发出叮咚一声脆响,摔成几半。
    “这下安静多了。”她轻声一笑。
    黑脸男子绕场疾掠,脚下步法踩出个迷踪步,试图迷惑薛宴惊他的方位。
    薛宴惊右手提剑,剑尖微垂在地面上,侧耳倾听,左手捏了灵力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断击出,一开始击中的只是男子片刻前踩过的石板,掷出的灵气将石板一道道炸开。男子正盘算着消耗一下她的灵力再行进攻,她随后打出的几道灵力却渐渐追上了他的脚步,逼得他不得不提速,再然后,伴着一声痛苦大叫,那灵气在他脚面上炸开了一个血洞。
    “迷踪步是吧?”薛宴惊已经从他的声音轨迹中判断出了他的步法,“你练得不到位啊。”
    “你胡说什么?!”男子接连受伤,又痛又怒。
    “听好了,真正的迷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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