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安静,裴慕辞坐在房中间的矮几上,大腿上的刀口足有三寸长,血迹一点点浸透衣摆,晕染成一朵花的模样。
    他气息有些不匀,勉强按住伤口,朝缩在墙角的一个人摊开手,招了招。
    “刀,给我。”
    名为安乞的小侍卫却跟没听见似的,把匕首又往怀里揣了揣,反正公子腿上受了伤,也不能跟他硬抢。
    他知道公子刺在大腿上是为了给公主写信,若他这时把刀还给裴慕辞,那公子下一刀一定会扎向心口。
    “公子将我交给公主吧,她也许不会再追究了。”
    裴慕辞笑得风轻云淡,眉宇间却有些苍白无力,“你费尽周折潜进府里,我怎能让你白白送命。”
    说罢他用尽全力扑向安乞,奈何身子实在过于虚弱,直接摔在了矮几旁。
    “公子!”安乞全身汗毛都炸起来,连忙上前把裴慕辞起来。
    怀里一空,藏了许久的短刃就重新落回裴慕辞手里。
    原来公子只是虚晃他一下。
    安乞急得快哽咽起来,反手又去抢,情急之下一个俯扑将裴慕辞按在矮几上。
    两人对视了几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裴慕辞不习惯这样的接触,眼底的狠意一闪而过,又快速湮没在深沉的眸中,“你先出去,我自己待会。”
    安乞迅速抽开身,脖子都胀成酱红的猪肝色,神情恍惚的往外走。
    他在门口驻足,想再劝劝公子放弃自我了断的念头,回头。
    裴慕辞又恢复了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一只手掌心向上瘫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住腿根的伤口。
    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顺着指尖往地上滴。
    融融惬意的阳光透过宣纸糊成的雕窗,碎影慢慢上爬,却没有消融掉他周身透出的寒意。
    安乞哑了声,停顿片刻后推开门,慢慢将木门带上,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思索。
    若没有公主发话,没人敢来给公子瞧伤。
    他准备去求求公主。
    银光忽闪,一把薄剑轻飘飘地搁在他脖颈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公主,这就是昨晚上活下来的那个人,叫安乞。”含月面无表情的握着剑。
    清妩挺有兴致地低下头,打量着跪在脚边的人。
    梦里也有个叫安乞的小太监,时常端着碗米粥换着说辞诓她喝,晚上便睡在床柱那守着她。
    她对此人的印象不差,不至于非要了他的命。
    安乞立马捕捉到清妩眼中一闪而过的松懈,抓住机会开口,“裴公子伤得很重,求公主救他。”
    他被吓得脸色苍白,说话条理性还很强。
    倒是个机灵的人。
    “你们公子人呢?”
    “在里面。”安乞大着胆,吞吞吐吐道:“公子是有苦衷的,并非有意忤逆公主。”
    清妩搭着杜矜的小臂,早已越过他朝屋内走去。
    内室未燃灯盏,门缝渗进来的光线掀起了零碎的浮尘。
    裴慕辞听见动静,漠然抬眸。
    等看清楚来人之后又迅速收回视线,靠着墙边假寐,仿佛是刚熔铸好的无瑕美玉,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凉薄气息。
    一坐一站,清妩的角度很容易看到,他大腿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正汩汩冒血。
    “这便是你给的交代?”
    清妩深吸了几口气,怒气就像火石点燃干柴,一下蹿了起来。
    还真对自己下得去手啊。
    她凝视着裴慕辞握紧的双拳,他手背上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动,拇指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无名指的指节里。
    疼成那样,他都不肯弯一下他的腰,对她低一下头。
    他明明知道她舍不得对他这张脸做什么。
    “就这么不想伺候本宫?”她的声音清冽,调子压得很低。
    杜矜见清妩是真动了气,出门递了一个眼神,外面种花打扫的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退得远远的。
    安乞见情形不对想往上扑,知雪和含月合力把人拉开,他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翻了好几圈。
    清妩盯着刀刃上的红,整个人逆光而立,浴在灰色的暗影里。
    她蹲下捡起地上的刀,绕到裴慕辞身后。
    刀尖抵在他心口上方,利刃隔着衣料,在他皮肤上凹出一个小坑。
    只消再用寸力,刀身便可轻松贯穿他的肩胛骨。
    清妩把下巴往裴慕辞肩上靠,两人的耳垂几乎贴在一起。
    “要想给交代,往这里刺。”
    她笑得清清淡淡,柔柔地在他耳边吹着气,手下力道渐重。
    仿佛她此刻握着的是一串漂亮的玛瑙宝石,而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裴慕辞极为突兀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白皙如玉的皓腕,帮她加重了力度。
    他的手修长干净,掌背很大。
    刀尖浴血,瞬间染红了心口的衣料。
    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色如沐地掀起眼皮,淡淡道:“此事因我而起,殿下不必罚其他人。”
    清妩不肯松力,他的力道逐渐加重,两人便僵持在那里,谁也不让步。
    杜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轻咳了两声,从凝春手中拿过药箱,走到裴慕辞面前,要给他包扎。
    他径自地把药箱撂在原地,给了三个侍女一个安心的眼神,摆手让她们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出去等着。
    含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凝春拽了她一把。
    杜医师最会安抚公主脾气,听他的准没错。
    清妩扭过头,目光锐利,似乎对杜矜随意指使自己的婢女有些不满,但终归没有说什么。
    “你也出去。”她虽不似刚才那般冷傲,语气也不容置疑。
    这是她与裴慕辞两个人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
    “他的伤拖不起了。”杜矜知道清妩心底在意这个郎君,只是端着架子。
    他径直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纱布和止血粉。
    那匕首也不知是哪翻出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扎进肉里,拖久了很容易留下隐疾。
    裴慕辞体力不支,又被清妩拖拽一番,此时已经滑下矮几,整个人斜趴在桌面上。
    杜矜细看那伤疤的长度,估摸着还得缝几针。
    他本是带了可以研磨成麻药的草剂,但瞧着眼前郎君汗珠滚落也不叫声疼的模样,似乎也用不着给他。
    杜矜不慌不忙地把针线和烈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叮嘱了几句处理手法。
    清妩等他把物什一件一件摆好,脾气缓了许多,再次开口,“出去,药留下。”
    杜矜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
    清妩拿过刚开始含月放下的药匣,坐到了裴慕辞正对面,取下一根发针,挑开上面的小锁。
    此时,杜矜刚好走到门口,悠长的目光定格在那抹玲珑玉致的身影上,而后轻声阖上门。
    “咔嗒。”
    屋里重归平静,裴慕辞克制的喘息声被突显出来。
    清妩特意等他缓过劲,才打开膝上的方盒,任由一抹浓郁的药香扑满了整个房间。
    冰片、明矾、广陵香...还有许多闻不出的复杂味道。
    对着裴慕辞有些了然的瞳底,清妩乐于给他彻底解惑,“这是男子服用的避子丸,令虞花了好长时间才配出来。”
    之前她听说女子服药多少对身子不好,便让杜矜去给她寻一些比羊肠还软的肠衣来。
    毕竟父皇还不着急将她嫁出去,驸马进门之前,万不能传出不雅之事。
    可没想到杜矜竟能调出这般奇药送来,不用她受罪,还能保证她的舒适度。
    只不过为了保证药效,得男子连续服用一周,才能彻底防范。
    清妩抱着药丸朝内室走,这等稀奇玩意,她也是第一次见。
    裴慕辞的伤腿贴在地上,整个人也就半跪在她面前。
    杜矜暂时就给了她一盒,里面仅有三十颗。
    这般难得的东西,只有用在裴慕辞这等丰姿如玉的清贵人身上,才不枉然。
    不是不愿意伺候她么?
    “我们试试?”她似笑非笑地眨巴着眼睛,捏起药丸递到裴慕辞唇边。
    裴慕辞眼前皆是她嫩白如藕的玉腕,掩在宽大的素白广袖中。
    明眸姣姣,清妩的媚眼似珍珠般明媚动人,又似浩渺烟波,刮起惑人的郁郁清风,驱散了久违的寒意与尘霾。
    裴慕辞张开嘴,几乎快把那笋皮般又白又嫩的指尖含住了。
    他稍有一丝放松,一股焦苦的味道就往脾胃里钻。
    鼻尖全是她的靠近带来的味道,像是夏日暴雨后的山栀花香,清雅怡人、芬芳摄魂。
    他抿起薄唇,回味着双唇与她指尖相碰时,那光滑又柔软的触感。
    清妩手肘挨在膝盖上,腰部以上顺着舒服的力度倾下身,近距离的去瞧他的窘迫与乖顺。
    “七日之后,本宫召你来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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