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寂静的火声里安静地想,只是分?开一阵而?已。
    但其实怎么样才算认识得不突兀呢?怎样才算名声赫赫的大导和声名狼藉的十八线女配相配。怎样才算再也不会横在别人眼前显得那么突兀的,正常。
    她?只是想追求一个正常。像正常人那样有自己依赖喜欢的亲密关系,像正常人那样不用事事违心,也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说,我最讨厌你,也最最喜欢你了。
    宋致己做不到那么自如,她?太胆小?了。
    被偷拍的时候她?在祝蕴马甲的别墅里,吃樱桃的时候心里还在惦记着要是被拍到怎么办的事。一时冲动只是因为压不住的想念,和空荡荡的房子。
    但迈出这一步她?还是很惶恐。
    祝蕴接着说完他没说完的话,也是宋致己想说的话:“其实被拍到的时候,我真?的很庆幸。”
    从一开始就隐约get到祝哥对?绯闻反应格外不同的助理睁大眼睛。
    宋致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庆幸。
    就算当时没有接到去参加《心动的你》的通知,她?也为照片里罕见清楚的两个人窃喜了一秒,然后又为经纪人那句“你觉得可能吗”弯了弯嘴角把电话放下去。
    每次盖住眼睛的时候她?都在说:我现在是谁呢。我是祝蕴还是应衡声。我是单无还是蔚漪,还是我谁也不是,我甚至不是我自己。
    她?真?的偶尔也会难过。
    难过我戴着世界赋予我的面具活得漂亮活得精彩和风生?水起,到最后竟然不敢承认他们全都是自己。到最后竟然看?到他们那么耀眼也会刺痛,想,我为什么不能拥抱自己。
    我要是能拥抱我自己就好了。
    偏偏她?有那么纯粹漂亮的灵魂,偏偏这个灵魂是个易碎体?。
    祝蕴低下头抱住突然想掉眼泪的本体?:“偷拍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对?不对??”
    宋致己吸鼻子:“是我们。”她?的声音闷在大衣里,沙哑模糊,听不真?切,但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努力?说,心脏和她?同频的胸腔也低低震动,传来不同但绝对?相似的热意:
    “是给了我们机会。”
    没有那个时候被逼无奈的宋致己,怎么会有现在的我们呢?没有系统威逼利诱,没有女主的安然出现让宋致己感到莫大慰藉,没有何昭一点芥蒂一点记忆也没有伸出来的那只手。
    宋致己不会想,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如果我还是要做恶毒女配却硬要拒绝走剧情,走会死不走也会死,还会死得更难看?的话,那不如就死得好看?点吧。
    她?想象不出来马甲在自己眼前闭上眼睛的样子,可只要闭着眼睛就觉得只要她?不死他们就是一直存在的。
    她?想象不出来生?命的终点如果是她?先走,马甲们会怎么样在她?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也晕倒昏迷,会在这个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鼎沸世界里掀起怎样的惊涛。
    她?只希望宋致己不要每一面都是坏人。她?只希望宋致己不只以?恶毒女配的身份活过。
    所以?宋致己回想起真?正接受惩罚的那一夜,和马甲抱着宽慰自己的时候,祝蕴也低声说:“影帝也不会全知全能的。”
    宋致己破泣而?笑。这是她?当时想如果一个宋致己会很危险,那让其他几个宋致己探路会不会更好的单纯想法。
    她?觉得,既然是娱乐圈文,那只要爬到顶端就可以?扭转风云了。
    可惜这个想法在应衡声就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本来就是蜗牛的宋致己又更狠缩回壳里。
    但今天,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勇气。
    在用无数形容词赞美自己之后回想起剧情里原本会发生?的事后,她?好像终于又伸手,把那剧本从湖里捞起,对?着潮湿的自己说:
    “还记得《海夜》里林妤是怎么死的吗?”
    .......《海夜》是原剧情里本来是用于衬托女主的戏而?扑街的一部文艺片,因为宋致己马甲的出现,出现了蝴蝶效应。还因此牵扯到了很多马甲。
    关键就在那剧本上。《海夜》很美,也很悲伤。所有看?过剧本的人都不可能不动容,但也没谁敢拍。直到一位老艺术家出山。
    应衡声当时是爆火的魔术手,那部戏的导演就想请他执导,应衡声拒绝后又盛情邀请他做副手。可惜他还是拒绝了。
    当时的副导也很喜欢祝蕴想邀请他来作?为主演,但和蔚漪一起拒演了当时的男一女一,单无也没有出现在首映礼。
    他们不去参与这部戏,因为这部戏里的女主角死得和他们原来的命运一样。她?是在无法改变,只能受命运操控的绝望中,幻想出无数个人格后,在雨夜中溺毙死的。
    偏偏这样巧。
    外面下起了雨。湖上渐起涟漪,船也很静谧。宋致己趴在马甲的肩膀上,忽然说:“记得。”
    她?现在才惊觉自己居然从不曾忘过,但现在居然可以?弯弯眼了:“我们当时,还看?了。”
    她?说这话时其实是没有眼泪的,但祝蕴还是伸手屈起手指在她?眼下轻轻碰了碰。没有碰到泪水,弹幕却觉得淋雨的灵魂第一次碰到了伞。
    这是生?命里第一次,也是从马甲出现后就一直笼罩在她?正上方的,从来不曾撤过去的伞。宋致己曾经怀疑过。
    她?那么爱自己,是因为她?真?的打心底里真?的觉得自己可爱,值得,还是因为,除了欺骗自己值得被爱,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呢?
    她?到底是真?的情绪化,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反抗,在辗转反侧里试图证明她?永远不会在这个世界安眠:
    她?不甘心在一个写好了自己命运的世界里安静温顺地睡眠。因为睡醒就将不是自己。
    她?还想要继续自省下去,祝蕴轻轻地开口:“等节目结束。”他说得很慢,生?平第一次,马甲和本体?完全不同的低沉温柔的声音这样清晰:
    “如果能结束,如果有结束。”
    他抵着她?的额头,眼睫轻轻和她?相触。其他马甲也在静默里忘记了自己在做的事。
    在这一刻的湖心落雨里,他们只是一个被淋湿的人,有一个破碎又重?组,重?组又破碎的灵魂。
    “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宋致己拼命地摇头,不好。她?的声音在心里一遍遍重?复:不好。她?真?的怕。她?太怕了。
    可是伸手揪住,碰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祝蕴的鼻梁。他竟然在她?没有察觉到的瞬间,改变了她?的想法,让她?没有理所当然地让马甲顺从自己。
    是她?吗?
    宋致己茫然。
    是另一个她?在反抗,是另一个她?在哀鸣吧。
    “致己,你看?看?我。”他握着她?的手,像以?前一样,像那无数次一样,在其他人惊讶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让她?碰自己的眼睛:
    “你看?看?我,我不是假的。”
    “我知道?,”宋致己声音沙哑,“我没有怀疑过.......”
    祝蕴低下头。“我知道?。”
    他的声音让人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你只是生?病了。”宋致己睁大眼睛,似乎想把他说这句话的表情记下来,可是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有人在握着她?的手。
    逼她?去摸到自己手背的纹路,逼她?去感觉那些白斑下,曾经深红的掐的印子。
    曾经她?在黑夜里睁着眼睛一遍遍地咬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冷静,不要害怕,另一个自己却疯狂叫嚣你在干什么。
    她?没有觉得自己对?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那些自卑责怪轻而?易举地滋生?的时候宋致己没有觉得宋致己也是一个脆弱的灵魂。
    可是当她?开始有马甲,并且不自觉地把伤害转嫁到马甲身上,当她?看?着镜子发现应衡声的伤在手上,她?自己看?不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时候。
    她?突然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自己对?自己做出过那么过分?的事,不能原谅马甲是世界送她?的礼物,她?切把他们都弄脏了。
    她?崩溃地缩在阳台里大哭。
    那些情绪崩盘的时候,她?不知道?,单无一边掉眼泪一边收拾东西,恶狠狠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么骂自己。
    蔚漪委屈自己演了最后一场被掌掴戏,离开的时候对?着主演面无表情地骂了句脏话。
    祝蕴坐在电影院里把自己演的戏看?了一遍,冷静地拿笔记下那些黑暗的电影院里根本看?不清的缺点。尬,僵硬,麻木......自卑。
    他的笔停留在这两个字,然后缓慢划掉的时候,应衡声在打车回机场。
    他把几十万的支票揉成碎片,然后在全新的导演班组里坐下来安静地写剧本,钻研镜头艺术。
    他拍自己的戏。
    宋致己只是,只是无法排遣那些崩溃。她?在完全畸形的成长环境里省吃俭用买下那个漏水的小?公寓。然后在收获自己爱的时候,发现自己吃着快过期的零食罐头,毫无缘由地骂自己愚蠢轻浮不堪大用。
    她?毫无缘由地接受自己平凡恶毒且短命的事实,在其他人骂她?的时候,原封不动地复刻伤害后又对?自己说了一遍:你怎么这么差劲。
    她?没有很差劲。
    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对?吗?
    据说,应衡声也知道?的。据说抑郁症患者生?病的时候不会完全丧失钝感力?,抑郁的早期他们是会自救的,只是随着症状加深他们会慢慢忘记。憎恨会变成一种本能。
    宋致己.....也不知道?憎恨什么时候会变成自己的本能。她?只是想在无数个自己痛且快意地想,她?要拉着马甲一起消失的bad ending里,给努力?也不幸运的宋致己一个好结局。
    她?想让她?知道?,她?是被偏爱的小?孩。会有人希望她?一路顺遂,会有人告诉她?:“你没有很坏,你是个好孩子。”
    “我们没有怪过你。”
    祝蕴低低地告诉她?:被咬得青紫的应衡声还是用那双手拍出了好故事。
    被责怪话很多不懂分?寸的祝蕴还是能勇敢表达自己的喜欢和不满。
    跳得乱且容易错的单无还是收获了无数的掌声。
    被嘲高级脸就是不好看?的蔚漪还是敢走上红毯对?闪光灯淡淡地毫无反应坚信自己好看?。
    她?那些年疯狂责怪自己的一些事,好像全都被他们消化溶解成为成功背后的谈资,但是始终被隐藏在幕后的宋致己,那个她?自己也亏欠的小?小?灵魂。
    她?记得是爱笑的。
    她?记得第一天到孤儿院的时候有人说不喜欢她?,她?也会牵着院长的手大声说我又不需要你喜欢。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学会不喜欢自己。
    她?想是她?觉得不该这样的任何时候。
    没有不该这样。
    “应衡声没怪过我吗。”宋致己抱着他郁闷问:“他明明就怪过我。”
    祝蕴:“他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宋致己大声:“他都不敢让别人知道?!”
    祝蕴:“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宋致己还是掉下眼泪来,只是这次她?没有觉得自己讨厌了,她?扁嘴怀疑自己这个镜头拍的一点都不好看?,但还是一点姿势没变:“我咬他的时候他一定很痛很痛。”
    祝蕴轻轻地呼吸着。
    有一瞬间雨声甚至淹没他的呼吸声。
    在长久的静默里,应衡声说:“下次咬的时候轻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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