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昭粹。
    这个在前世被送到上清天宫为质,被他母后收为义女,被他当做妹妹真心相待的白眼狼,竟然偷盗了由天后亲自保管的神器流光轮!
    而且,还是用天后赐她的丹药迷晕了天后,就为了能与荒海的少君沉邺在一起!
    想到这里,伏曜胸膛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他们上清天宫对她一个质子衣食住行从无苛待,无上仙法皆倾囊相授,就连赤水昭粹在上清天宫交不到朋友,他都会暗中同学宫里的学子商量,尽量不让她落单一个人。
    他们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竟然让她对上清天宫如此憎恨,恨到要偷上清的东西,还对他母后下药!
    伏曜难以理解,无法理解。
    两世的记忆一重合,他不难发现,昭粹逆转时间的目的,就是为了重来一世再也不入上清天宫。
    真心真意相待,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伏曜心中一片寒凉,只觉得他很可笑,他们上清天宫的心意被人如此践踏,更是可笑。
    叶时韫看着伏曜的脸色,就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其实,她前世与昭粹并无什么交集,所以就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伏曜那种被背叛的愤怒。
    御风而行的叶时韫一手紧握着捆仙绳,另一手拍了拍伏曜的肩膀,道:
    “太子殿下,别生气,赤水昭粹在上清的那些事都是过去式了,如今在我们上清的人,不是她,是濯缨公主呀。”
    闻言,伏曜胸中的怒火稍平。
    没错。
    还好重来了一世,一切都改变了。
    来到上清天宫的人从赤水昭粹变成了赤水濯缨,她不会时不时就想着要从上清天宫逃跑,更不需要天后苦口婆心地劝她专心修行,莫要贪恋情爱。
    她不是想要和那个沉邺在一起吗?
    这一世她终于夙愿得偿,跟那个少君双宿双飞了,可又为何要再次使用流光轮?
    伏曜无心再去猜她的目的,若非赤水昭粹手里还握有流光轮,他其实都无所谓赤水昭粹的下落,她做什么都与上清天宫没关系。
    “……仙人!仙人!”
    伏曜与叶时韫途径大雍皇宫上空时,底下传来了穆君的高呼声。
    她率领的霍家军已经冲入了宫城,正在清扫宫中残部,见伏曜等人的声音掠过上空,她还以为是濯缨他们,忙道:
    “还没找到人皇的下落,我定全力搜寻!仙人勿忧!”
    叶时韫小声问:“你看到了吗?”
    伏曜点点头。
    这位穆君的身上,已有了一层淡淡的人皇之气。
    霍家军一路行来,军纪严明,不屠城,不杀降,哪怕军费紧张,只劫官府,不取百姓粮米,就连富商都保全了大部分财产。
    凡是霍家军统治之地,皆一改大雍统治时的苛捐杂税,还田于民,还抓了一大批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肃清了人间界不正之风。
    这些,并非濯缨给他们出的主意,大部分都是穆君从前在海域上做海盗时就有的想法。
    即便没有神祇相助,伏曜觉得他们最多也就是会多打几年,多牺牲一些人,但结果却不会改变。
    这个穆君,生来就是要做君王的。
    “得快点办完这些事,将濯缨寻回来。”
    伏曜神色坚定了几分。
    “这可是经她之手而改变的人间,她怎么能不亲眼看看呢?”
    月满海潮。
    沉邺一行人赶往荒海的同时,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早已被流光轮带来的记忆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的人前世今生的人生并无太大出入,这份前世记忆对于他们而言,顶多是得知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八卦消息而已,并没有太大影响。
    但对于本就牵涉其中的海域仙族就不同了。
    西海龙母整理完涌入脑海中的记忆,只觉得后怕。
    还好这一世赤水濯缨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啊!否则如上一世那样,他们西海现在岂不是就归于荒海,怎么会有今日稳步壮大的局面?
    东海龙王睁开眼,神色也是几分复杂。
    前世的荒海少司命犹在眼前,没想到这一世,荒海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赤水濯缨,一切竟然就变得如此不同。
    至于南海和九泽的百姓,更是民怨沸天。
    在觉醒前世的记忆之前,南海与九泽原本就暗中纠集了不少意图刺杀沉邺的组织。
    虽然他们也知道,四海一统乃是大势所趋,然而流离失所的是他们,食不果腹的也是他们,这叫他们对沉邺如何能不恨?对掠夺了他们资源的荒海百姓如何不恨?
    然而当他们回忆起前世,这才发现,原来前世同样是荒海一统海域,但前世一统之后,他们的生活过得反而比从前更好。
    鲛纱与鲛珠广销三界,换取了丰富的资源。
    荒海又仿照上清天宫兴修学宫,让寻常的仙族百姓也能通过考核进入学宫,修习仙术。
    哪怕因战事导致海域仙族人丁凋零,前世的荒海也并未下令强制女子婚配,那位荒海的少司命不仅真金白银奖励生育的女子,还设立了孺子室来照顾海域的下一代,而不必让女子因生育而被困住。
    和这一世战事四起、烽火不休的荒海比起来,前世的一切简直美好得像个虚假的幻梦。
    可他们都知道,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因为一个叫赤水濯缨的质子公主,它们才会发生。
    所以,这一世失去了她的荒海,走上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其中最难以接受的,当属此时的荒海百姓。
    荒海供奉着许多神女沧浪的神像,皆是因为当初这位神女曾经与西海龙女联手,净化了被魔息污染的海域,拯救了无数荒海百姓。
    然而,当两世的记忆叠加,他们才骤然醒悟——
    这世上哪来第二个与赤水昭粹长得那么像的神女?
    所谓的神女沧浪,就是赤水濯缨,就是那个前世被他们唾骂、视为祸乱朝纲的奸佞的少司命!
    当初,她提出的那些什么变法,被荒海盘踞多年的世族坚决反对,为此给她泼了不少污水。
    寻常百姓哪里懂什么政事?只见她重刑治国,杀人如麻,哪怕一点寻常纷争,也要被重刑治罪,世族煽动之下,荒海人人皆认定她心狠歹毒,野心勃勃。
    可这一世没了她的变法,荒海表面上版图越来越大,内里却越来越乱,乱到今日,已是民怨沸天。
    现在再让他们看到前世,颇有种恍然如梦之感。
    前世还在他们身边叱骂赤水濯缨的人,这一世,竟有大半都已早早横死,哪里还有命骂她?
    这一瞬,如梦初醒。
    他们本以为如今的少君沉邺,已经是个比那位缠绵病榻的君上要英明得多的君王。
    然而和他们本该拥有的前世相比起来,这一世由他治理的荒海却差得太多太多。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从前拥护着沉邺的民心,随着流光轮的倒转,在不知不觉中便如烟雾般散去。
    待他重新回到荒海时,鲛人族的族长与鲸鲨族的族长已经公然叛乱,打着拥护濯缨前世律法的旗帜,要取代如今的荒海君上和少君,带领荒海变革。
    “……简直疯了!这些人简直疯了!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竟然就敢公然叛乱!”
    鳞甲卫的副将迎回沉邺,立刻就向沉邺报告了荒海今日的动荡。
    “少君,您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随柳统领一道平叛!对了——柳统领呢?大司命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几个属官面色灰败,无心细说,只摆摆手将他敷衍了下去,又对沉邺道:
    “少君,此次虽然未能拿下人间界的控制权,但至少,我们将赤水濯缨带了回来,也不算一无所获。”
    “正是正是,”其中一人取出了一个匣子,“这是另一对牵机蛊,如今海域仙族不是都将赤水濯缨奉若神明吗?少君以牵机蛊控制住赤水濯缨,必能挽回人心,重振旗鼓。”
    沉邺听着这些人的话,只觉得神思极其疲惫。
    纠结在脑中的两世记忆,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令他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彻骨的寒意之中,就连浑身的血液也要凝固。
    牵机蛊。
    阿缨。
    他自幼看着阿缨是如何被吞心蛊所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蛊毒的束缚,他怎能忍心再用蛊虫去操控她?
    “……收起来吧。”他淡声道。
    属官一愣,还要再劝。
    “叫你收起来!听不懂吗!”
    沉邺蓦然睁开双目,温文尔雅的面目鲜少疾言厉色地同谁说话,那属官也是第一次见,惊得立刻慌忙跪下,仓皇离去。
    他将落日弓取出,放在了自己的寝殿内。
    沉邺眸色沉沉地望着这把在他年幼时极为向往的绝世神器。
    这把弓,不属于他。
    弓的主人,也已对他失望至极。
    上清天宫迟早会找上门来,在他们找来之前,他需要想到一个能解他如今之困,又不至于失去阿缨的办法。
    “少君——!”
    殿外传来侍从来报的声音。
    “云梦泽和雷泽送来的两位公主,一个时辰前从荒海逃走了!”
    之前还一个劲闹着要做少君夫人,如今见势不对,跑得倒是很利落。
    沉邺只轻轻蹙了蹙眉头,便道:
    “知道了。”
    都是一些本就不重要的人而已。
    “还有一件事——”侍从迟疑了一下,“流水城外的青蟹将军说,看到了疑似濯缨公主的身影进入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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