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这样,不管用这张天真面庞做了多少坏事,被濯缨甩了多少次冷脸,还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亲亲热热地凑上来。
    赤荼也被昭粹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骗到,真以为濯缨是来给昭粹撑腰的。
    她虽然也不太瞧得起赤水濯缨这个人族公主,但赤水濯缨如今毕竟是上清天宫的人,她不敢瞧不起上清天宫。
    昭粹似乎也瞧出她这点畏惧,连日以来受的委屈也似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笑:
    “怎么了赤荼郡主,方才不还要将我姐姐他们拿下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哦,我忘了,你们锦鲤族在上清天宫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微末小族而已,当然不敢放肆了对不对?”
    赤荼扁扁嘴,冷哼了一声,转头带着自己的侍女乌泱泱地回了房间。
    昭粹见她吃瘪,脸上的笑意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
    在濯缨的记忆中,她这个妹妹虽然会做一些又蠢又坏的事,但说一句不是替她开脱的话,她极少有这样主动攻击别人的时刻。
    “解气了吗?”濯缨轻声问。
    昭粹回过神来,对她展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解气,我就知道姐姐你……”
    “借我和太子殿下替你出了这口气,可是有代价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父皇陵墓的位置呢?”
    濯缨这话转得猝不及防,让昭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滑稽地凝固了。
    她怎么还惦记着这件事!!
    “还没考虑好?”谢策玄噙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道,“里面那个锦鲤族的大约已经想好等我们走了之后该如何收拾你了,你要不要我帮你进去问问?”
    伏曜和叶时韫之前不在,并不知道濯缨计划挖她亲爹陵墓这件事。
    反应过来后,叶时韫冲濯缨比了个拇指:
    “好家伙,为了百姓牺牲这么大,天道这次要是不给你几千功德我第一个不同意。”
    当然,她不同意没有半点作用。
    昭粹内心是极度抗拒的,虽然父皇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怕死,甚至抛下朝政跑去修炼仙法延年益寿,一时半会估计是用不上陵墓的……但那毕竟是父皇的陵墓啊!
    她为人子女,怎可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可是——
    昭粹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这些时日,赤荼已经开始逐步试探沉邺的底线了。
    先是一些钗环脂粉的小东西,后是两人居住的宫阙,再到管理少君府内务的职权。
    若不是她前些时日验出怀有身孕,恐怕这个少君夫人的位置,如今真的就要被赤荼夺走了。
    她还有别的办法能替自己解困吗?
    没有了。
    姐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连姐姐都不帮她,那她就真的只能任由赤荼欺凌了。
    ……只要熬过这一劫。
    只要荒海度过这一关,她就算从父皇的陵墓里拿走一些金银灵石,日后荒海崛起,她再补上不就行了吗?
    这个办法出现在昭粹脑海中的时候,她眼前如拨云见日,骤然一亮。
    没错,没错。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没关系了,她会还的,父皇身体康健,还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到那个时候,她一定能还得上!
    “好,我答应你,”昭粹下定了决心,“但我只知道大致方位,入口得你们自己找,这样可以吗?”
    叶时韫举起手,嘿嘿一笑:
    “其实吧,论风水堪舆,本人小有研究……”
    她是财神门下的道子,跟招财进宝有关的东西她都学。
    帝皇陵墓埋得越有讲究,她越是一找一个准,简直就是专业对口。
    濯缨颔首:“那这件事就交给你。”
    伏曜想了想:“我也一起去吧,人皇诡计多端,他陵墓里面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带走的,两个人去更稳妥——谢策玄,阿缨就交给你了,别出岔子啊。”
    “放心吧。”他懒懒应声。
    只要叶时韫他们能从陵墓里取回金银财帛,岸上的危机便能缓解,但水源净化才是根本。
    也不知道雨师瑶那边进展如何。
    四人兵分两路,一边去捞赈灾款,一边准备去西海一探究竟。
    途径荒海与西海的交界处时,濯缨终于得见那道将两边海域整个隔开的巨大结界。
    海水本应是相互交融,往来流通的,但这个幽蓝色的结界却横亘在中央,两边的海浪冲击着结界,而结界却仍然坚固沉默地伫立在此地。
    冲击着结界的并不只海水,濯缨定睛一看,下方还有不少荒海的百姓正在凿裂结界,试图捞一点对面西海的海水呼吸。
    “别凿了别凿了,再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围绕着这道结界,对面的西海也聚集了一众巡逻的虾兵蟹将,正不断地驱赶着围在结界附近的荒海百姓。
    但那些荒海百姓哪里肯走,刚赶走一个,下一个便又挤了上来,西海的兵卒再多,也多不过这些凿洞取水的百姓。
    于是西海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结阵催动结界。
    这结界是雷电结界,每修补一次,就有会经过巨大的雷电通过,紫色闪电如巨蟒倏然劈开,将不少荒海百姓劈得惨叫连连。
    这些百姓虽然也是仙族,但仙族之间也有不同。
    仙族血缘浓厚的,仍然是可以修炼仙法的仙人,但血缘一代一代稀释得太多,许多人虽然名义上是仙族,但除了寿命长一些外,与人族也没有什么区别。
    荒海仙族有善战之名,但善战的却不是这些已经与凡人无异的仙族。
    濯缨蹙起眉头。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这些西海人在做什么!都住手!否则我劈了你们这个破结界!”
    濯缨循声看去,是一众披甲戎装的荒海士兵。
    为首正破口大骂的那个将领,濯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
    “是方才在你的宫观里骂你的那几个人之一。”
    谢策玄突然说道。
    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濯缨看了他几眼,随后视线又落在下方发生冲突的两方上。
    这位荒海将军的嗓门不小,倒是真让对面的西海兵卒停下了结阵的动作,他们道:
    “嘴巴放干净点!要不是你们荒海仙族先动我们的结界,我们也不会反击,管好你们自己人吧!”
    被结界击伤的百姓们散落一地,一片惨状,有人道:
    “不就是想取一点海水而已,怎么就活该被雷劈了?”
    “什么叫你们的结界,海水本是一体,你们凭什么擅自隔开?”
    西海兵卒:“什么擅自不擅自,这边是我们西海的地盘,我们爱怎么划就怎么划,更何况你们不知道原因吗?你们荒海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要是让你们的海水污染到我们怎么办?”
    “你们西海仙族简直自私自利!见死不救!”
    “现在你们荒海受污染最严重,当然这么说,要是换做西海受魔息污染,你们荒海也一样会支起结界,都是为了自己的族群而已,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结界牢固,西海仙族海水澄澈,大多不愿意与他们吵。
    而荒海这边海水黯淡,百姓们个个看上去与岸上面黄肌瘦的灾民们差不多 ,都一副病气缠身的模样。
    这些应该是在借来杨枝净水瓶之前就已经受魔息影响的人,即便如今海水状况有所缓解,但他们仍然深受其害,迫切地需要干净的海水。
    “在想什么?”
    谢策玄偏头看了一眼出神的濯缨。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道:“在想这些人有没有骂过我。”
    谢策玄失笑:“不会吧,你又没做过什么天大的坏事,一个两个背后议论你就算了,这些百姓懂什么,怎么会背后骂你?”
    濯缨没有解释。
    她说的自然不是这一世的荒海百姓。
    前世她推行新政,有些新政利在后世,罪在当代,而百姓们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突然发现新政对自己不利,不明真相的荒海百姓便也将濯缨当做了祸乱朝政的奸臣。
    名声倒是其次,问题在于他们太容易被煽动,被那些世族残党用来对付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濯缨不能外出去看她自己设计的城池,不能轻松的走在阳光下,稍有松懈,便可能遭遇致命的刺杀。
    而刺杀她的,有可能只是一个被人煽动而对她恨之入骨的半大孩子。
    就在此时,濯缨腰间的一枚蚌壳形状的坠子突然闪烁了一下。
    这是雨师瑶临走前给她的传讯法器,若是蚌壳发光闪烁,便是净化水源的事有了进展。
    谢策玄也注意到了蚌壳的讯息,在底下荒海百姓的瞩目下,两人行至结界旁,将那蚌壳示意给西海兵卒看。
    这是西海龙女的法器,众兵卒识得,立刻便要恭敬地将他们迎进去。
    周围的荒海百姓没说什么,只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濯缨他们的背影。
    濯缨并没有看他们。
    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敢去看那些眼神,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些或许前世也对她喊打喊杀过的百姓。
    同情吗?怜悯吗?
    但濯缨还记得那一双双对她恨之入骨,憎恶之极的眼睛,记得从暗处飞来的冷箭,记得他们厌恶地唾骂。
    她不会记得每一个人的脸,但只要被那样的人群凝视过,具体的面庞其实并不重要。
    那种感觉会比一张张具体的脸,更深刻的烙印在心底。
    “……走吧。”
    她目不斜视地走在前方,却发现谢策玄的脚步顿了顿。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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