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玉拍了拍他的肩。
    顾盼生身体一僵,红了眼,咬着牙含恨道:
    “师父走便走!为什么要回来?非要看我?的丑态才甘心吗?我?只想留个体面,也做不到吗?”
    他发了恨,一把?扬了案上宣纸,四下纷飞如柳絮,他背过身去,喘着气,不说话。
    可发恨完,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你走吧,我?现在的模样?很丑,不想为你看见。”
    他侧背对着她,厌厌消瘦,不胜龙袍,青丝簪冠下露出雪白凝脂般的肌肤半点,下颌处清而险,瘦中亦别?有风姿,睫毛频眨,清泪更比雨秾纤,似蝶落雨中,无力垂落。
    哪里丑了?分明是西子垂泪,偏叫君王怜。
    林沉玉只觉得他瘦的可怜,心里发酸,声音更软下去:
    “我?不走。”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如初。
    他愣住,不敢置信的回头,凤眸圆瞪,睫毛也忘了眨。
    顾盼生想起来什么,自卑的低头:“可我?已是将死之?身,师父不要再在我?身上耗费精神了。”
    林沉玉扫开掉落的洒金宣,手撑在把?手上,轻轻印上了他微张的红唇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害你病重至此,是我?的错,我?会陪着你,你一日在,我?便一日陪着你。”
    这声音如天籁,素来只在魂梦里才听闻过,顾盼生几乎要沉醉了,他眉峰弯,眼生媚,泪落山根,攥住了她放在的肩上的手,一双泪眼直勾勾的望着她:“真的吗?”
    “真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沉玉伸手,擦去他眼底泪珠。她脱下外袍,轻轻披在他身上。
    *
    奏折还没批完,林沉玉决定帮他,她坐在龙椅上,替他执笔,顾盼生一个字一个字的给她念,她就写下来。
    “准奏。”
    “知道了。”
    “朕安。”
    奏折中有家国大?事,可更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天南海北的官员送来的,理由各有各好好笑?,什么自家橘子熟了,自家夫人生了龙凤胎等等等等。林沉玉都看笑?了,可他必须不厌其烦的回。
    他不敢令旁人代批,毕竟宦官专权的下场,就在两?年前?。
    林沉玉写了半个时辰才替他写完,顾盼生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自己背后,下巴搁在肩膀上,乖巧不已。
    他眨眨眼:“师父,还有一份诏书?要拟。”
    “好,你念我?写。”
    他笑?了笑?,轻轻拢着她的鬓发,一字一顿道:
    “朕惟内外治成,教化由兴。咨尔林氏,乃海外候林景明并前?元帅秦虹之?女?也,系出高?闳,将门虎女?,德彰高?义,行显海内。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林沉玉笔锋一歪。
    他把?诏书?拿起来,叹口气:“哎,师父,你写歪了,咱们?的婚书?可不能?这样?草率。换一张写。”
    “等等等等,为什么要写这个?
    他亲昵的抱住她的腰,声音涣散:“有些?困了师父,写完我?们?去歇息吧……”
    林沉玉看着他眼底青黑,憔悴昏沉模样?,实在不忍。算了,由着他罢,反正太?医所言,他活不了几年。
    她对他也并非无心,百般感情杂糅一处,思想便觉酸楚。
    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孽缘,苦果乐果,都得自己尝。
    顾盼生眯着眼,看着她认认真真的写完了诏书?,他的手定定的放在诏书?右侧,修长的指节扣着印章,掌心向上,一动不动。
    林沉玉自左向右,一行一行的写。笔尖一点点的靠近他。
    他好似一位猎人,静静的看着心仪的猎物,在草丛中嬉戏翻滚,一点点靠近他的猎网。
    猎人是极有耐心的,没有十拿九稳,绝不会动手。
    “立为皇后……晓喻天下,钦此。”
    林沉玉写完最后一笔,他手中玉玺,几乎是同时盖在了印章处。他看向她,笑?了。
    笔落。
    网收。
    他的师父,终于落网了。
    第171章 大结局
    高墙峻岢, 椒房香凝。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寒冷。林沉玉自入冬来, 便每日昏沉难醒, 昨儿院里下了场大雪,雪厚,愈觉日薄衾暖,这困人天气,正好听雪落竹梢, 一枕安眠。
    冰冰凉凉的手,悄悄伸进她被窝里。
    “顾盼生?!”
    林沉玉几乎是下意识开口, 不悦的去捉他, 可被衾被人一掀, 冷气搅动,那?人更得?寸进尺, 滚进来,一把搂住她取暖。
    林沉玉一个激灵,清醒不少:“你不要?上朝了吗?”
    “师父, 徒儿都早朝回来了。”
    成婚半载,他还是改不了喊她师父的习惯, 或者说?他乐在其中。
    尤其是床笫之间,一声声好师父疼疼徒儿, 喊的柔弱可怜, 一下下顶的林沉玉浑身酥颤叫苦不迭。
    她强,他就装弱;她弱, 他就使?坏。林沉玉简直拿他没办法,小兔崽子仿佛是天生?克她的。
    等等, 早朝?
    林沉玉腾一下坐起来,早朝都结束了?
    她以?往再贪睡,也不会睡到这个点,最近是怎么了,这么昏沉?
    顾盼生?看出来她的迷惘,目光微暗,道?:“饭后叫章太医进来,给师父瞧瞧身子,是不是哪儿疲懒了。”
    “好。”
    林沉玉洗漱罢,用过膳,便有人传话太医到了内殿,施针把脉后,太医面?露喜色,叩首道?:“恭喜娘娘,娘娘福泽绵厚!”
    林沉玉不解,看向顾盼生?,却见他嘴角上扬,喜不自胜。
    他屏退太医,轻轻笑?道?:“师父终于怀上朕的孩子了。”
    *
    顾盼生?并不喜欢孩子,可他此刻非常的欢喜。有一个人,可以?堵住前朝群臣的悠悠众口,又可以?替他牵制住他喜欢的人。这样好的工具,分一两分喜爱给它,又何妨呢?
    可林沉玉听见这个消息,略带红润的面?容白了下去。
    她的手被死死攥紧,顾盼生?垂眸看她:“师父不想要?朕的孩子吗?”
    他五指攥紧,指尖因为过度绷直而泛着淡透明的白,他在意她的态度,并不是在意她想不想要?孩子,而是在意她想不想要?他的东西。
    林沉玉察觉到空气中诡异的紧张感,无可奈何叹气:“它是你的孩子,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是我?的孩子我?又岂能?不喜爱,我?只是在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可能?会失望。”
    她成亲之时?就对他说?过,她身上有旧伤,加上常年饮酒,体寒胎薄。这辈子恐怕只能?孕育一个孩子。
    顾盼生?在前朝的压力,她也知晓。
    无数人盯着他的后宫说?事,帝王家不开枝散叶,仿佛是罪大恶极的事——事实却是如此,先帝就因为无子,又择了一个不成器的顾螭,导致家国?不宁多年,民怨沸腾,奸佞乱世。
    如果林沉玉能?给他很多孩子,前朝的抱怨就会平息很多。
    可天公不作美,她的身体所碍,只能?生?一胎。如果生?不出太子的话,前朝的压力,别说?顾盼生?,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
    朝堂不比江湖,以?拳头认英雄。众口铄金,她纵是金刚体,也要?被流言淹没。
    她有些疲倦:“抱歉。”
    指尖掐住她的眉毛,略带不满的拧了拧,她吃痛,冷眼瞪他,把他手打开,似乎从皇后又变成了林沉玉。
    “师父忒客气了些,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这天下姓顾,你就是生?个肉团,也是将来的天子。”他被打了也不恼,只笑?道?。
    林沉玉并不把他的话当真,只哼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你最近身子可好些?”
    闻言,他笑?意敛下去,侧过身咳嗽两下,他身子依旧单薄,据他所言,那?场毒损他损的很厉害,他瘦下去却回不去的身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林沉玉总觉得?有些蹊跷。
    若说?他身子伤了吧,床笫之间他比以?往更凶悍发狠,生?龙活虎没个疲惫的时?刻。若说?他没有伤吧,他又一天天病殃殃的消瘦模样。
    她脸皮薄,只得?将疑惑藏在心底。
    一个人,总不能?把身子折腾成这样来骗她吧。
    *
    林沉玉有了孕,在朝中果然掀起了一阵波澜,之前群臣不满顾盼生?,就是因为他只娶一人,却无所出,现在有了孩子,一切的焦点都聚在了她的肚子上。
    可惜的是,所有打量的目光都被顾盼生?遮住了,他不许人去打搅她。
    可他还是不满意,因为林沉玉有她的一套。
    自被诊出怀孕那?日起,他就连人带被褥赶出了坤宁宫。林沉玉对这个孩子极为看中,顾盼生?是个没轻没重?的,她容不得?半点闪失差池。
    她的作息也规律了不少,晨起习武,夜间读书?。防止自己受伤,她的铁剑都换做了木剑,练武时?也只练几套轻松简单的招式。
    至于夜间读书?,多读的是些童蒙养正之学,百家杂论,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她自己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时?光过的快,她抬头,窗外柳枝已砌了半墙的绿影,林沉玉一阵恍惚,感觉又恢复了少年的感觉。
    练武,习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年少时?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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