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下意识的往高处看。
    人?往高处走,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可萧匪石已位极人?臣了。他在看的高处,是哪里呢?
    此刻的林沉玉只觉得?窥见了什么?天机秘密,背后发凉。
    她声音晦涩:“你千万不要做错事,萧督公,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不如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
    萧匪石回?身,虚虚的靠在栏杆上,吹着?风,几缕青丝漏下簪风,逶迤肩上。
    他嗤笑一声,甩开袖子。
    人?世间,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一人?之下的他和?人?人?可欺的绿珠并无二异。在那?唯一的巅峰之下,人?人?皆是鱼肉。
    林沉玉震惊的看着?他空空荡荡的手臂:“你!”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打翻了汤碗,肉片掉落裙上。
    萧匪石翻下袖子,走过来,用?筷子夹起肉,喂到她嘴边。他低眉颔首,竟有丝说不出的温柔,依稀少年时萧家姐姐的模样。
    林沉玉有一瞬恍惚。
    “这可是本督的肉,我亲自调和?的肉羹,就这么?泼了,未免可惜。”
    林沉玉瞳孔竖起,下意识捂住嘴,猛烈的咳嗽出来,她恨不得?把胃呕空,直咳到嘶声力竭,眼泪自眼角留下。
    萧匪石丢了筷,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倚着?栏杆吹风。
    黑云压城,群山不语,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
    林沉玉起身,少女眼角绯红,艳□□滴,面容却冷肃到极点。
    “你当真要这样一错再错下去吗?”
    “孰又是对,孰又是错呢?你们总觉得?我是错的,可林沉玉,那?你又敢说,你的行为是对的吗?”
    林沉玉面容不变,她虽不是君子,可言行举止,恪守爹娘教诲,自入世来,磊落光明,坦荡而?行,不敢有一言轻慢于人?,不敢有一行欺辱于人?。
    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她坚定道:“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萧匪石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两个人?,都是十分坚定的,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让外人?来定夺,孰对孰错。
    他摆摆手:“送客。”
    *
    林沉玉推开房门,看见了沉默站着?的叶蓁蓁,她冷硬的面容微缓过来,随和?道:
    “我们走吧,先安顿好你,休息休息……”
    叶蓁蓁轻轻嗯一声,跟着?她离开。
    林沉玉是从不会防备站在自己背后的人?,因为唯有朋友,才能站在她身后。
    “噗!”
    直到利刃刺破肌骨,剧痛从肩上传来,她才怔住,看着?胸口?处刺出来的剑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
    叶蓁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似在看着?陌生人?,她秀美的面容有些扭曲,嘴唇不停的颤动。
    地上的金丹瓶已经空了,她将金丹全部吃掉了。
    为了报仇,她甘心丢弃了灵魂,沦为了萧匪石的奴隶。
    萧匪石站在门口?,不惊不惧,好似他已预知?了一切。
    “看来你已做出了决定,站到了本督这边,很好,叶小姐,你的理想会实现的,本督绝没有错。”
    *
    林沉玉瘫跪在地上,捂住被捅穿的伤口?,高俏的马尾无力的垂落,长?发披散下来,逶迤随尘,好似哀鹤困于网,椎心泣血,凄美不已。
    “只要世人?的欲望还?在,正直便是错误的。”
    萧匪石蹲下身:“你输了,林沉玉,你输的彻彻底底。你所有引以为傲的美行懿德,一无是处,分文不值。”
    “不,错的是你,不是我!”
    林沉玉挣扎起身,脊梁挺的笔直。她封住自己的穴道,总算恢复了气?力。
    萧匪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挣扎。
    挣扎有什么?用?呢?
    她单手捂住伤口?,颤巍巍举起剑,对准了萧匪石,他并不躲闪,直负手而?立。
    下一瞬,剑尖为人?挑落,有人?护住了他。
    她丢了剑,怔愣的看着?来人?。
    燕洄眼眶猩红,横刀相?向。
    *
    燕洄已褪下来时衣袍,改换了飞鱼官袍,蟒蛇盘踞,鱼鳍鱼尾,细看来有一股诡异之感?:
    似龙而?不能翱翔九天,类鱼却不能踊跃百川。
    叶蓁蓁背叛了她,燕洄也对她横刀相?向。
    林沉玉喉头哽咽,心中苦涩。
    “你看,哪里有人?站在你那?边?大家都懂得?选择。你是错的,林沉玉。”
    萧匪石拍拍燕洄的肩,以示嘉奖:“我困了,残局就交与你了,燕洄,你是本督最?得?意的部下,你应知?道如何做。”
    燕洄浑身一颤,只咬紧牙关:“恭送督公。”
    *
    “燕洄!”林沉玉着?急开口?,似乎想唤醒他。
    “你走吧,金丹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他低声道。
    林沉玉愣住:“你答应我彻查金丹,销毁它们的,它很危险……”
    “不要多管闲事了,林沉玉!”
    燕洄几乎是沙哑着?声吼出声,吼完又自觉错了,压低声音急切到:“这些和?你都无关系,不是吗?你因为多管闲事,已经丢了爵位,声名扫地,还?不醒悟吗?林沉玉,老老实实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多管闲事呢?”
    他近乎绝望道:“更何况,你管不过来的,金丹已经蔓延到了武林,这次武林大会得?胜之人?,能得?到皇上召见,大家都想夺魁,他们哪怕知?道金丹的害处,也毫不犹豫的买下,纷纷吃下。
    “众生业力如此,大家都在追逐欲望,你何必蹚浑水呢?”
    他自嘲的指着?自己:“你救了我,可你改变的了我吗?徒劳无功的。林沉玉,我承认你高义令人?敬佩,可在众皆逆行,你向前走,反而?是错的。”
    “你是错的啊……”
    林沉玉定定的看着?他,依旧是那?句话:
    “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燕洄狠下心来,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再收留你,你自行离开华州。”
    “好。”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既然燕洄做出了选择,所有多余的言辞只是废话,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林沉玉抬眸看他,温和?依旧:“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燕洄浑身一颤,咬紧牙关不语。
    说罢,她转身离去。
    鲜血浸染了衣袍,她背后那?血淋淋的伤口?,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暴露在燕洄眼前。
    燕洄瞳孔缩起,心都揪了起来,他丢了刀,伸手想去触碰她,可她已经走了。
    刀啷当一声落地,林沉玉听见,屋子传来少年压抑的哭声。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落泪,哪怕被萧匪石推落悬崖,他也不曾哭过。
    可此刻,他哭了,哭的那?样彻底。
    *
    林沉玉落寞的走到街上,下雨了,她没带伞,就这样走在屋檐下,她伤的实在狼狈,一路惹得?众人?偷看。
    “那?个大姐姐受伤了。”
    “孩子,那?一看就是喜欢打架斗殴的游侠儿,你要远离这种?人?……”
    林沉玉苦笑。
    华州城这样的大,可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她似乎总是把自己搞的很狼狈,在延平也是,在华州也是。
    她做错了吗?
    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错了?
    林沉玉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也会迷茫,看着?雨水滴落到掌间,她伸手,问雨滴:“你觉得?我错了吗?”
    雨滴似乎也很纠结,在她的掌心打了几个转,呲溜一下钻进她的袖口?。
    嘶,有些冷……
    她瑟缩了一下,忽有个小女孩大着?胆子靠近她,手里拿着?个包子,递给她,怯懦道:“下雨了,姐姐受伤了,我娘问你……要去我店里休息一下吗?”
    她看着?白白的包子,又看看慈眉善目的包子铺老板娘,热腾腾的白雾,烟火味十足,她忽笑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包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给她:“谢谢你。”
    小姑娘一溜烟跑回?去了,把铜板丢进钱匣里,仰着?头对娘亲道:“那?个姐姐好奇怪,她摸摸我的头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有错……”
    *
    林沉玉漫无目的的走在华州城里,好似孤魂野鬼。
    她要离开?还?是留下?离开又要去哪里?留下又要去哪里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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