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声音沙哑:“在找到师父之前,您就当我死了,当我烂了,不用管我的死活。找到她之后,我自然会跟您离开,可在现在,我要?去找她。”
    找不到林沉玉,他所有的人生都没有意义。
    “你要?找谁?”
    “找我师父。”
    晨曦渐渐升起,顾盼生策马扬鞭而?去,凌冽的晨风吹动少年高高梳起的马尾,青丝缭乱迷了他的眼,为?了看清前路,发梢被他一把咬住。少年一袭白衣,衣袂翻飞如雪,正是林沉玉最?爱的那?副打扮。
    他心里滚烫,眼角桃花痣越发灼然。
    他想?,如果他能找到师父,他一定好好听师父的话,再也不阳奉阴违,师父说什么他听什么,只要?师父活着就好,旁的都不重要?。师父天?天?念叨的那?句话:“不轻人命,寸草皆惜”,他会刻在心里。
    他不会再让师父留一滴泪,滴一滴血。
    他知道,自己?是个天?生的恶种。不用人教,十来岁就会杀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什么坏事?他都干过,他是个除了皮囊外,一无是处的蛇蝎毒物。
    太妃找人给他批过命,说他以后富贵滔天?,杀业无边。
    顾盼生从来不是好人,可是林沉玉从来都是。
    顾盼生不喜欢这个烂透了的人间,可是林沉玉喜欢。
    他就是装,这辈子也要?咬牙装下去,做一个好徒儿,师父喜欢什么,他就成?为?什么。这辈子有多长,他装多久,取决于林沉玉活多久。
    他要?找到林沉玉,天?涯海角都要?。哪怕她已经死了,他要?寻她的尸骨,她活着,他要?寻她的人。
    有好多话,他一直不敢承认,一直还没来得及说开口。
    他心悦林沉玉,他的恩师,他这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抹白色。
    第68章
    海东青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就看见慌慌张张的军卫,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把过?去拍拍人家肩膀:“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头怎么这么乱?”
    那人背着行囊, 面色惨白:“柯尽忠小将军死了!被萧匪石那个奸贼杀了,消息传来,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小府兵的!”
    说着,他看了眼海东青的装束:“你也是新来的府兵吧!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拔腿就跑。
    海东青:“……”
    不?是, 他昨天才加入军营,正准备跟着柯尽忠大展宏图, 施展身?手呢, 今天就和?他说, 老大死了?他要被杀了?
    他低头看着鸳鸯战袄,忽然?觉得有些闹心。他知道府兵并不?是正式的官兵, 只是类似于地方官自己蓄养的家奴,一切都看地方官眼色,现在?柯尽忠死了, 他留下来就是挨宰的命,不?如早点散了。
    这一天富贵还没享受呢, 屎盆子?倒是先扣到他头上?了。
    他看了眼鸡飞狗跳的行都司,咬咬牙, 丢了鸳鸯战袄, 离开?了。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一天之内, 他知道了林沉玉的死讯,又亲眼见证了美好未来的破灭,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揣着一把刀,径直离开?了行都司,徒步迈向晋安。
    他要杀了萧匪石!
    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就为自己出口恶气。
    *
    一觉睡到晌午,林沉玉才悠悠转醒,萧匪石正坐在?案边批阅文书,正午光芒透过?窗扉照进来,竹影落壁,青红尚湿。
    他曲着腿盘坐在?蒲团上?,儒冠玉带,蹙眉冷眼,手中的朱砂笔点写字,利落干脆,忽略他那略显萧瑟的喉结,还真以为是翰林大学士正挥毫圈点呢。
    几乎是林沉玉睁眼的同时,他抬眸看向她,搁了朱砂笔:“舍得起来了?”
    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语气。
    林沉玉不?理会他,自从得知他的身?子?后,她对他最后一丝亲切也没有了。从小她都把她当姐姐,即使后来成为了仇人,姐姐这个?关系始终是一层朦胧的雾,替萧匪石遮着丑。
    现在?告诉她,萧匪石是个?阴阳人。
    那些个?携手共度的记忆,树下同卧,泛舟同游......曾经的美好瞬间就灰败了。倒不?是林沉玉瞧不?起阴阳人,只是总有一种被欺骗的不?真实的感?觉。
    很难言,很介怀。
    “再休息几日我们回京城,先和?你说好了,我在?京城的八处宅院随你挑。住进去了就不?要出来了。这里的婢女仆人你挑喜欢的带走?,不?喜欢的就留在?这里。”
    林沉玉精神恹恹:“我一天住一处行不?行,八处宅子?换着住。”
    萧匪石似乎没有料到林沉玉这样回答,他沉吟片刻道:“可?以。”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回头再把京城几处园林秀美的宅子?买下来,你一日换一处都行,一个?月不?重样,也好。”
    林沉玉:“......”
    她调转了话锋,小心翼翼开?口:“我爹娘可?有消息?”
    萧匪石闻言,表情又淡了几分:“不?知。”
    林沉玉叹口气,给他倒了杯茶,萧匪石愣愣的看着那茶烟。
    她盘腿坐到萧匪石对面,语气真挚:“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吧,你之前说我爹娘兄长折辱了你,可?我相信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再说说吗?”
    直接打听爹娘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慢慢来。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端给他的那杯茶盏,捏紧了手,却不?去碰,提起这几个?人的时候,他语气冰冷:“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仔细想想看,我们一起生活了也有那么多年,我爹娘的性格你应该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萧匪石忽然?笑了,可?他的笑并没有让人感?觉温暖,反而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你的爹娘当然?对你没有话说。你知不?知道,对你越温柔的人,对别人越残忍。他们视别人的爱恨如草芥,把你的爱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就是伟大的父母之恩。”
    他重新擒了笔,笔尖有些凝塞,遂轻轻哈气,让笔锋温热起来,笔锋重新点在?奏折上?,挥毫缠绵:
    “如果我说,你对我的所有恨意,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们一手策划一手安排的,你信吗?”
    林沉玉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我对你的恨意缘起于那场火灾,我哥哥半张脸都被毁了,怎么可?能是我爹娘策划的?”
    她不?相信爹娘会毁了哥哥的脸。
    萧匪石黝黑的瞳仁毫无波澜,映出奏折上?的工整字迹来,语气是难得的平静:
    “所以我说,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往事不?必再提。你不?会相信的事情,何必要别人再去赘述呢?”
    林沉玉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的话。
    她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问什么了,她忽的想起来了他妹妹:“你的亲妹妹绯玉,为什么要杀她?”
    “颠三倒四,问东问西。”
    萧匪石对于林沉玉拙劣的转移话题能力嗤之以鼻,他点点头,当作回应。
    “为什么?”林沉玉拿捏到了,只要不?谈自己父母哥哥,他语气就会平缓些。也许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
    萧匪石深吸一口气:“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刀下没有亡魂。”
    “因为她花了十?万两白银?”
    林沉玉想起来那本绯玉的私账,十?万两的巨额,不?可?能是萧绯玉负担得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萧匪石撑腰。
    萧匪石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停顿的笔墨暴露了他的诧异:“你怎么知道十?万两的事?”
    “我得了她的私账,她去年在?梁州挥霍了十?万两。”
    “从澹台那里?”
    “对。”
    萧匪石冷漠的搁了笔,起身?:“他叔叔是个?聪明人,他却连个?账本都看不?好,说是男儿,如此蠢笨!活着做什么,早些死了好。”
    他似乎对同龄的男子?,都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说罢,他也批阅完了奏折,抱着一沓,拂袖离去。
    在?门口,他瞥一眼瑟瑟发抖的春雪:“愣着干什么?不?知道给夫人进膳?”
    春雪恍然?大悟,拔腿就跑。
    萧匪石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林沉玉,又看了一眼案上?的茶,喊住春雪道:
    “慢着,替我把夫人泡的那盏茶,送到我书房来。”
    春雪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怯懦开?口:“督公,我昨儿和?夫人聊到晋安小吃,说到了隆武街头一家很好吃的太平燕,夫人言辞之间,似乎有想尝的意思?……”
    萧匪石皱了眉,未曾理会她,径直离开?了。
    *
    萧匪石晌午用完膳,下午就离开?了宅院。
    林沉玉等?的就是他离开?,她假意睡过?去,喊春雪来房里,然?后一巴掌劈昏过?去了她。
    她换了春雪衣裳,改头换面,悄悄的潜入了萧匪石的书房。
    她暂时还不?敢离开?萧匪石,因为她不?敢拿爹娘和?兄长的性命开?玩笑。在?确保爹娘和?兄长的平安之前,她只敢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获得更多的消息。
    和?林沉玉的卧房相比,萧匪石的书房异常的简朴,唯有一个?堆满了卷宗奏折的斋中长桌,倚着墙的大书橱,旁边一处屏风,屏风后搁着张小小的美人榻,榻上?还有没叠起的薄被褥——这些天他都一个?人宿在?书房,即使是外出他肩上?的担子?也是沉重不?堪的,日日批阅公文到深夜,并不?去打扰林沉玉睡眠。
    大户人家常见的水器字画,珠玉盆栽,一应俱无。
    林沉玉在?书柜里翻找了很久,并不?能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开?始思?考,一般的书房都是有暗格的,可?她翻遍了书房也没有找到蹊跷的地方,她开?始匪夷所思?起来。
    *
    “抓贼!有贼进来了!”
    窗外忽然?一阵喧闹,林沉玉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往屏风后面躲起来,她还没躲多久,就感?觉屋顶一亮,咚的一声,一个?东西落了下来。
    她被人恶狠狠捂住嘴巴:“不?许出声!不?然?宰了你!”
    林沉玉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她能感?受到那人炙热的体温和?起伏的胸膛。
    很好,他乡遇故知,虽然?这时机有些尴尬。她一矮身?,轻巧躲开?那人的禁锢,看向来人。
    海东青喘着气,瞪着她。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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