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那?代表无边权势的红蟒袍,衣裳流光溢彩,又黯淡无色。
    萧匪石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过雕着花的门扉,顿了一顿,余光瞥向房中喘着气的女人,对着门口的四个侍女开?口:
    “看好夫人。若有一丝失误,提头来见。”
    *
    萧匪石出了房门,就瞥见了燕洄。
    燕洄目光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站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他们?才见过两?面,可那?白衣少年给他的印象,却比多少朝夕相处的人都深刻的多。可再次听到她?,却是一则噩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动的手,因?这这样,才越发?感?觉到心寒。
    他本来以为,林沉玉在萧匪石心里,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总该有软肋,不是吗?纵然她?杀了亲妹妹,杀了亲族同胞,向上骗瞒着帝王,往下?践踏着群臣,可人到底不应该有个底线吗?
    好了,现在她?连作为底线林沉玉都杀了。
    她?心里还有一丝善,一丝光吗?
    燕洄忽然感?觉不寒而?栗,他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他也是个混账。可再恶的人,到底也喜欢亲近阳光。
    萧匪石,竟然是连最后一缕光都能痛下?杀手吗?
    萧匪石目光幽深起来:“燕洄,待会晚宴,安排你部?署的事情办完了吗?”
    燕洄看向萧匪石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声音依旧玩世不恭,可到底带上了丝冷意:
    “见识了督公的心狠手辣,只?觉得胃里有些发?凉泛酸,身子不适,过些时候再去。”
    “身子不适,回去叫随行太医给你调理调理。你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亲信,晚间任务要紧,你身子更要紧。”
    萧匪石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她?看似关心,实?则点名了燕洄的身份。他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为上他为下?,她?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燕洄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激,失了言,他随即笑了,露出小虎牙,暧昧的眨眨眼,声音含笑:
    “其实?是下?官舍不得离开?督公嘛。听小四说,齐平山昨儿夜里给督公送了个美貌姬妾,督公很是喜欢,一宿都宿在她?房里?难得见督公宠幸女子,我倒是有些好奇她?什么模样了。”
    他对于?督公房里有女人,似乎不甚惊讶。
    毕竟萧匪石当初为了与朝中各方势力权衡,是纳过几房妾室的,里面有女妾,也有男妾,大家摸不清她?到底喜欢男还是女,干脆都送了过来,她?都一应收下?了。
    她?在宫里的时候也和?许多人勾结过,这些人里有侍卫太监等男子,也有宫女妃嫔等女人。大家都悄悄道,萧匪石生了双销魂手,无论男女,没有人能直着腰从她?床上起来。
    因?此?萧匪石又纳了房中人,燕洄并不觉得奇怪。
    萧匪石面色不变:“房中贱妾,纵花容月貌,到底是消遣的玩意罢了,不足挂齿。”
    她?黝黑的瞳仁盯着他看:“燕指挥使若是寂寞难耐了,我把她?送你房里如何?”
    “算了,督公的东西,我岂敢染指?”
    燕洄还没娶亲,他一向嗜血,不重情欲。对于?萧匪石糜乱的宫廷生活,他向来敬而?远之。
    他只?是轻轻一笑就拒绝了,潇洒的甩开?血迹未干的衣袖,迈步离去。
    出得院落,他又回头,看了眼院里的梧桐树,梧桐树枯枝败叶,鸟巢也空了,他只?感?觉心里密密麻麻爬上来些哀愁。
    “指挥使,要备马离开?吗?”
    “走吧。”
    燕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调转了马头,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
    “先去延平府的当铺一趟吧,最近本官耍累了刀,想?买把宝剑玩玩看了。”
    第63章
    侍女春雪担忧的看着院中悄然站立的女子。
    她是老爷萧匪石三日前抱回来的夫人?。
    女人?生的本就很美?, 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每日都要昏睡很久,昏迷的时候, 萧匪石会亲自为她施粉黛。
    她的剑眉被老爷亲手铰了, 修成新月的温婉模样?,鬓边的乱发也一应裁掉,露出芙蓉秀面来。她被涂抹上了厚厚的脂粉并胭脂,好似一尊脆弱又美?丽的瓷美?人?,呆呆的立在庭院里。
    可春雪还是觉得, 她刚来时候那不施粉黛的清隽面容,又自然又温和, 好似天上明月皎皎, 林间春风徐徐, 让人?升起又敬畏又想亲近的念头。
    比如今娇媚模样?好看的多?。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夫人?又在叹气了。
    她自从?发现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和侍卫看守, 逃跑无?望后,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院里。
    春雪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她是昨儿?才被买来伺候夫人?的, 并不知道夫人?底细,只见?过一眼老爷, 老爷年轻又冷漠,生的雌雄莫辨, 阴郁难言。
    喉结那儿?凸着一点凄凉的弧度, 大家都喊她督公。
    是个太监。
    她想,夫人?嫁给太监, 又被当金丝雀一样?关在这里,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吧。
    “春雪!你站了三个时辰了, 快去用膳吧,我来替你看着夫人?。”她的姐妹秋霜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春雪点点头,正要离开。
    她离开时,扫过院里的夫人?,身?子一僵。
    不对!那儿?只有一个外袍挂在树后!夫人?金蝉脱壳了!
    “夫人?跑了,快追!”春雪如坠冰窟。
    *
    林沉玉穿着粗气,她蹲在屋檐上,看下看去,这萧匪石防着她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练家子的护卫看守,她再露出一只脚来,都会暴露自己。
    她被喂了软骨散,加上用过刑,体力大不如前,手边又无?宝剑,靠的全是内力支持她。
    一觉醒来,她面容被萧匪石改换了,从?那个清隽冷峻的剑客,变成了个千娇百媚的闺阁少女,纵然是熟人?在前,也决计认不出她来。
    更何况,她现在穿着女子衣袍,梳着女子髻鬟,更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又把她烧了,又把她带回来,梳妆打?扮成女儿?模样?。
    她只感觉深宫淬炼下,萧匪石的心思越发诡谲莫测。
    不过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要离开这里。
    “下来。”
    忽然说话,林沉玉动作一僵,她知道那话是对她说的,可她还没回头,就听见?噗的一响,有少女一声尖叫,再也没了声音。
    那是刀尖入肉,夺人?性命的声音。也是林沉玉最讨厌的声音。
    林沉玉缓缓往下看,就看见?萧匪石表情漠然,也不看自己,只是拈着雪白的手帕,擦拭着尖刀上的鲜艳的血。
    其中?一位负责看守她的少女,瞪大眼睛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萧匪石擦拭干净了刀尖,低了手把刀搁在春雪的肩膀上,刀锋映着少女满是恐怖的容颜。
    自始至终,萧匪石看都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林沉玉。
    她好像在面对个无?关紧要的闹剧,等待林沉玉去妥协一个已成定局的结局。
    两人?僵持了一会,微风拂动,萧匪石手中?尖刀闪过锋芒。
    林沉玉闭上眼,吞了吞喉头涌上来的血气,轻飘飘开口:“放开她,我下去。”
    她纵身?一跃,萧匪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下,一个揽身?把她抱了个满怀,林沉玉并不轻巧,往下坠落有些?沉重。
    萧匪石惨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了些?,似乎有些?不胜重量,闷哼了一声。
    却死活不肯放手。
    林沉玉瞅准时机,在怀里掏出袖中?刀,一刀朝萧匪石刺去,又快又狠,萧匪石微微偏头,脸颊上出现一道细长血丝。
    “督公小心!”
    十几个弓弩手架起来了弓弩,对准林沉玉。
    他?们并不知道林沉玉身?份,萧匪石对外只宣称屋里的人?叫琼娘,是别人?送的姬妾,身?份早在半个月前就捏造好了,她暗箱操作的极为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死在牢里的林沉玉。
    “退下。”
    萧匪石看也不看弓弩手,深邃而黑幽的眼看向林沉玉,她声音无?喜无?悲:
    “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
    林沉玉闻言,收了刀,她挣扎着从?萧匪石身?上下来,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我们去房里,你老老实实对我说,一桩一件都不许瞒我,萧匪石。”
    *
    可到了房里,林沉玉又后悔了,这屋子实在修饰的旖旎,夕阳西下屋里一片璀璨昏黄,日影移到红罗帐上,锦绣上流着璀璨霞光,萧匪石坐在床头,手上把玩着床头的玉如意,白皙修长的指尖摩挲在白净玉上,暖黄夕阳懒懒洒上去,有些?旖旎意思。
    这黄昏美?好的叫人?舍不得开口,毕竟黄昏后就是再无?温暖的黑夜了,她就这样?看着林沉玉,一言不发。
    林沉玉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实在受不了这昏暗又暧昧的氛围,更何况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仇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匪石?”
    “过来。”她勾勾手。
    林沉玉起身?,冷笑?,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过来。”她强调,直勾勾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嘶一声,视死如归的坐了过去,被萧匪石一把揽住腰肢,半滚在床上,她垂眸看着怀里人?,明眸皓齿,一如梦中?。
    她微不可见?的喉结滚动,声音依旧淡漠: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疑心你林家要造反,他?已经容不下你们了,属意我杀了你们一家四?口。君命难违我只能照做。现在世间已经没有林沉玉这个人?了,她已经死在了延平府地牢火灾里。”
    她声音一顿:“从?现在开始,你叫琼娘,籍贯梁州,今年十五,生辰是一月一日,是我萧匪石的房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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