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狰狞着眼看?她,语气阴森:“看?我这样,你笑的很开心?昨天要不是我死命控制着脾气,那两个小?娃娃早就死了!”
    “你这不是控制的很好吗?我是知道你不会对小?孩动手的。”林沉玉忽然笑了,刚睡醒的她眼里还有些朦胧的意思在,水光莹润,海东青正挨着她坐下,不觉看?的有些呆。
    林沉玉咽下一口汤道:“听说你哥哥带着你逃亡的时候,有一次本?来被抓到?了的,是那个衙役不忍心看?你这个小?孩惨死,就把你放了,你还泪汪汪的和人家?磕头,说谢谢伯伯,不是吗?”
    海东青忽然意识回笼,蒙的扯紧了衣裳,戒备的看?着林沉玉。衣裳摩擦到?他疼痛的两点上?,他嘶的一声又叫了出来,捂住胸口低头咬牙:
    “那又怎么?样?小?时候的事了。我哥哥怎么?什么?都和你秃噜!”他有些烦躁:“就算这次不杀,也不代表下一次也不杀,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林沉玉!你最好赶紧放我离开!”
    “都说了不着急,等洪水下去再说呗。今天不叫你去看?小?孩了,今天待会安排你去挑水。”现在不能直接喝河里的水,得从山上?水源挑水下来,每日需要水的量非常之多,得青壮男子去才好。
    “还有活?”
    “你想吃白食吗?你看?看?人家?小?青,一个小?姑娘天天干那么?多活,就喝一碗粥一顿,你一顿喝三四碗,是不是要做人家?三四倍的活才好......”
    海东青欲言又止,只感觉自己一句没说,林沉玉能唠叨七八句,他浑身有些燥,板着脸起来就走?了,可离开后忽然想起来,林沉玉答应给自己的烤鸡呢?
    他捂着发疼的胸跑步折回去,林沉玉已经不在了,气的他踢着路上?石头,气呼呼离开了。
    还能干什么??挑水去!
    就算是为了把烤鸡要回来,他也得干到?底。
    *
    林沉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顾盼生去哪儿了?她这两日实?在是忙的找不着北,若是以往,顾盼生绝对会黏上?来的,可他这两日却连人影都没见着,她有些担心,去寻了寻,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府里也没有他的痕迹,她找来小?青问了,小?青也摇摇头,倒是旁边的王公子路过,想起来了什么?道:
    “他说,延平府里好像有他的亲戚,他过去探望探望人家?,昨儿就离开了,说三五日后就回来。”他看?林沉玉面露惊诧,又安抚道:“侯爷放心,我担心路上?乱,特意派了人跟着他的。”
    林沉玉恍惚的点点头。
    她心头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什么?,有些欣慰也有些惆怅。可转念一想,顾盼生的身份他在延平能有什么?亲戚呢?是他母妃身边的人吗?
    她来不及思索,就被叶蓁蓁喊走?了。
    小?姑娘依旧是杏眼桃腮,出挑模样。可眉宇间到?底憔悴了不少,好在精气神?还是足的,她皱眉,清清嗓子道:
    “侯爷,城外缺药了。”
    “缺多少?缺哪些?”林沉玉也不废话。
    叶蓁蓁掏出写好的纸来,上?面密密麻麻记了所需的药材并数量,她犹豫着开口:“延平府现在快要没有药了,过两日就彻底供应不起,可能需要去外地买,这么?多药……”
    她比划了一个二字:“可能需要这个数。”
    “两千两?”
    “嗯,还是按照低价算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有很多附近乡村的都赶过来了,帷幄还在不停搭下去,病患越来越多,人手也不够。”
    林沉玉唤来王公子:“人手不够尽管找他,这是他的事情,药材的事情我会给你们想办法,两日后交付。”
    叶蓁蓁眼睛一亮:“多谢侯爷!”
    王公子在旁边拧着眉:“侯爷,不仅仅药材不够,我怀疑延平府的粮也快要断了,每日需求的量实?在是太大了,可延平的农户就那么?多,收完了就没了,适才有掌柜和我们透了气,说可能撑两日也快不行了。让我们提前准备去外地购粮,就怕我们过几日,有钱买,都没地方买了。”
    他叹口气:“十?多万灾民,到?底不容易。眼下银钱也没,药材粮食眼看?就要用尽……”
    林沉玉正批着什么?字,闻言搁了笔,就这样看?向他:“无?事,给我辆马车,我批完这些条子,马上?赶赴晋安买粮买药。”
    晋安是整个沿海最大的府,也几乎是沿海各府的中?心,这次并没有受到?多少灾。
    王公子呆滞片刻,似乎惊异于林沉玉的速度:“侯爷,咱们好像没钱了,那什么?买呀,晋安府那些个商人可都是一毛不拔的,不可能白给咱们呀。”
    林沉玉唔了一声,恍然大悟:“好像是的哎。”
    王公子:“……”
    “哎,小?年轻叹什么?气。”林沉玉搁了笔,潇洒起身,拍拍袖上?的尘灰:“走?一步看?一步嘛,晋安府的人,总不能把咱们赶出来吧。”
    *
    延平府半山腰处,一座幽静禅院外正在施粥,顾盼生拾阶而上?,排着队领粥的人,从山门外直排到?了山脚,大和尚正拿着勺为每个人盛粥,粥里不仅仅有米,还放了红薯等粗粮,小?沙弥正奶声奶气的在旁边念佛,盛一碗,他就念一句,虎头虎脑颇为可爱。
    顾盼生看?着城内的灾民们,衣不蔽体,和城外的没什么?区别,好在大家?面色都缓和了许多。人人面上?虽疲倦,却安详了起来。
    官府之前不闻不问下,无?人是安宁的。现在忽然开始赈灾,告诉他们穷苦人家?每日都能领到?两顿救济粥,若是去做工还能赚到?粮食,这无?疑是告诉他们一个信息:
    官府还没有放弃他们。
    一句没有放弃,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困难重重,这可是十?几万人的吃喝调度,做一顿都困难,大家?刚开始都害怕官府是不是摆个谱做个样子,可现在已经是第三日头上?了,依旧正常发放。
    大家?逐渐放心下来,脸上?笑容也多了。
    曾经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水患,基本?都是敷衍了事,让大家?自己自生自灭去。毕竟人是健忘的,再痛苦的灾难,等家?园重建后,过个十?几二十?年,痛苦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麻木掉,等他们慢慢老?了腐朽了,也行只有府衙的年志上?寥寥数语,替他们记得了。
    可这次是不同的。
    山门阶梯长而宽,一级一级的从山脚下搭到?山上?,灾民们自发的在左边排队,长长的一行看?不见尾。
    顾盼生漠然的走?过灾民,自阶梯的最右边,拾阶进了山门。
    山门肃穆,俨然无?声。
    *
    禅房中?。
    一老?一少正对坐无?言,唯有旁边炉中?檀香,散着袅袅清香,萦绕着老?少的周身。
    顾盼生坐在蒲团上?,垂着腕,那香烟萦着他的粗布衣裳,绕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蜿蜒而上?,却似乎惊讶于他的容颜,悄然散去。
    老?者微微抬眼,透着浑浊的眸静静打量着他,禅堂有些阴暗,白皙的面容上?多了些阴影,阴郁难言,凤眸幽深而狭长,眉不画而翠,唇不描而红,他的眼有些昏花,禅堂中?央那观音的面容也氤氲朦胧了起来,居然和他的面容叠在了一处,又倏然分开。
    都言男生女相,必是贵相。顾盼生的容颜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他美的几乎叫人觉得不能用男女来狭隘的区分,这尊容绝艳里,又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其实?,早在眼前少年揭开斗笠,露出面容的一瞬,他忽然就明白了来者身份。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倒也不是感应,实?在是先皇和他那位宠妃的模样太过脱俗,叫人看?见了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的少年,就如?照着先帝和那位妃子的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顾盼生知道对面之人的身份,还在太妃底下过日子的时候,太妃提到?过几位隐退的大臣,其中?就有一位是当年的将军,如?今落发为僧,挂单于延平禅院内,与?外界一切隔绝,除一二人外,无?人知他下落。
    他几番周折,终于见到?他。
    那将军一身煞气早已洗褪,半生戎马让他身子徒增伤痕,空荡荡的禅房里除了蒲团无?什么?物什,唯有那对联是唯一的装饰: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悠长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
    直到?半个时辰后,房间里终于回响起了老?将军苍老?的声音:
    “岩上?桃花开,花从何处来?又往何而去?”
    顾盼生睁开眼,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肃穆和杀意。
    “从死生劫难中?来,往我该在的位置去。”
    *
    老?将军,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股肱之臣梁胥,奈何得罪了如?今的帝王顾螭,被抄家?问斩,为了躲避顾螭的追捕,他离开京城落发出家?,远离尘嚣,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先帝的血脉,没想到?顾盼生倒是先自己找上?门了。
    那一番对话,更叫老?将军认定了他的身份。
    听闻顾盼生这些年的经历后,纵然是钢铁男儿,也落下了泪来。
    “想不到?太妃没了后,小?少爷你竟过着那样的生活。老?臣却只顾着躲避,不曾寻得您的踪迹,实?在是罪该万死。”
    “无?妨,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盼生能见到?老?将军,亦是天意。”
    老?将军浊眼含泪,忽又想起来什么?,表情肃然:“延平府除我之外,还有几位大人也藏匿于此间,或归隐或经商,他们都是先帝交代过要抚养照顾您的股肱之臣,请您放心。”
    “还望老?将军替我引见!”
    “可惜小?少爷来的不是时候,这段时间有人来了,老?臣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和延平府其余的几位旧友联系。”
    “谁?”
    “萧匪石。”
    *
    说起来萧匪石,沿海并非她的辖区,此次她来的又隐蔽至极,一路上?几乎没有惊动官员。似乎是秘密出行,她这个人做事一向毒辣而诡谲,来到?沿海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这让人不得不警惕。
    可据人打探消息得出,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晋安府待着,盘下了一座宅院,买了几个奴婢丫头伺候着,然后便在家?中?,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甚至断绝了和官府的来往。
    谁也不知道她在府中?做什么?。
    隐约有打听到?她在买办什么?,派去的人打探到?,她似乎派人各地打了许多新家?具,每人只是派人上?街,去裁缝铺做衣裳,去金银店打首饰,那架势,简直是要在晋安安家?落户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高权重,怎么?会定居在晋安呢?所以她的动机就成了迷。
    到?底是忌惮着这位奸佞,他们这些老?臣都不敢轻举妄动。
    顾盼生好看?的眉毛微拧,面露不虞:“既如?此,待萧匪石离开后,我再来寻老?将军。”
    “少爷要去哪儿?”老?将军似乎有些惊诧:“您不现在就跟我离开吗?”
    顾盼生也愣住了,他似乎是习以为常的认为,自己要回到?林沉玉身边,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经思考,已经脱口而出:“是,我回师父身边。”
    老?将军是听说过林沉玉威名的:“也好,若是少爷能招揽到?那位,那位虽然不是位高权重,但她父母确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对您颇有益处。”
    顾盼生脑海一片空白。
    他想说,自己在林沉玉身边,并非为了这些个目的,他只是单纯想……想靠近她。
    可这话,究竟耻于说出口来。
    *
    顾盼生走?下山门,还没出门槛,就听见灾民熙熙攘攘的声音。
    “林侯爷来了!那位赈灾的林侯爷来了!”
    “哪位是林侯爷?在哪里啊?”
    他瞳仁蒙的一紧,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去,就看?见林沉玉负手而立,立在台阶下,依旧是白衣飘飘衣带如?雪的模样,她眼底有些青黑,嘴角却一如?往常的擒着笑,温和的看?着自己。
    山门的台阶是那样的长,可他隔着这长长的台阶,一眼就望见了她。
    她朝他伸出手来,他便毫不犹豫的朝她走?去。林沉玉一把扶住小?徒弟,眉眼含笑:“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我马上?要启程去晋安,带你一起去,顺便逛逛散散心,好不好?”
    晋安……萧匪石现在所在的地方。
    顾盼生呼吸一滞,还是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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