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六天头上了?,他们仍然在海上漂流。她相信一个人能藏在船上,却不相信他能带着八芳斋的东西,藏在船上。
    艉楼上架着千里眼,林沉玉不会开船,但是摆弄千里眼还是会的,她眯着眼,左右调整着细长的筒身,在海面上细细的看。
    今天没?什么太阳了?,天上一片阴翳,空气里带着水汽,吹到人身上,有些发闷。
    海面上倒还算风平浪静,但依旧是茫茫一片,看不见边界。
    她看了?好久,除了?海波海浪,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偶尔有海鸥掠过,发出咕咕嗷嗷的叫声,高亢而尖细,令人不安,掠过海面带起一段白青色波澜,又泼回深不可测的海面里。
    她不相信,没?有人跟着她们。可海面上,平静无波,看不见一丝的踪迹。
    海上没?有,船上没?有,人到底在哪里呢?
    顾盼生眨眨眼,和林沉玉对视一眼,林沉玉也眨眨眼,忽然笑了?,她说:“你知道?苗疆的子?母船么?”
    《苗疆闻见录》中记载过一种船,叫双边舟艇,又叫子?母船,她没?有去过苗疆,却在书里见过这种船的构造。
    一母二子?,母船两翼生小艇,合抱共生。
    可那?种模样?,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吗?
    林沉玉陷入沉思。
    顾盼生愣住了?:“如果船底下?出了?问题,要不要放我下?去看看?”
    林沉玉摇摇头:“不用,下?去了?暗里就是别?人的地方,这上面明里才是我们的地方,今天晚上开始,来船顶练武。”
    “是人是鬼,得?把他骗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杀!”
    *
    大家都睡下?了?。
    月当空,今夜的月却不怎么明。
    海上的月看起来离人格外的近,月边飘着柔和似絮,浓淡如墨的浮云,俗话道?过眼云烟,那?浮云确实走的飞快,刚映入明镜里,又飘出玉盘外,或散或聚,互相簇拥着飞走了?。
    顾盼生把那?短刀藏在袖子?里面,于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悄悄的离了?房间。
    他独自在楼顶上,练起来了?林沉玉新教?的剑法。
    顾盼生站在船顶,不知道?练了?多久,打了?个寒战,露水打湿了?他的裙摆,好在林沉玉给他做的袄子?都是好丝棉,穿着即使在夜里,也不会寒冷。
    他捏紧手?心小刀,呵了?呵僵硬的手?。
    起风了?。
    顾盼生一双凤眸一霎时凌厉起来,虽然他武功不高强,可他的感觉却在深宫生活,勾心斗角里锻炼的炉火纯青。他对于危机极为敏锐,后?背一阵战栗,他知道?是身体在提醒他。
    他僵住不动,等到某个瞬间,猛的把身子?蹲了?下?去。
    果然一柄宝剑朝他刚才胸口的位置直刺了?过来,峥然作响,入木三分,直扎进了?栏杆中。
    来人似乎没?有想到顾盼生如此灵敏,刚想继续动作时,腿根一疼,竟然是顾盼生朝他腿处刺了?一刀。
    顾盼生后?背已然是冷汗淋漓,他一把拔下?他刚刚手?里的剑来,握在手?里。
    那?人喘着气,笑了?起来,笑意却格外森寒,缓缓的站起身来,一霎时云破月来,照见他眼眸晓翠千山,远黛凝碧,他的声音很?好听,却充斥着浓浓的不屑之意:
    “下?三滥的招式,不入流的东西,她新收的徒弟,不过如此。”
    *
    顾盼生定?睛看向来人。
    他比自己高些,比自己年岁大些,约摸十六七的模样?。和师父一般年龄。他的眼眸里,燃烧着嫉妒和悔恨交加的炽热情绪,几乎要灼伤顾盼生。
    他眼看剑被人夺走,毫不在意,随意抽出腰间软剑,裙带一甩而开,出招迅猛,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
    顾盼生也回忆着林沉玉新教?他的剑法第一式,迅速挥剑。
    剑剑相撞,一声长铮。
    两个人都愣住了?,停了?剑。
    他们的招式,是一模一样?的。
    *
    顾盼生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林沉玉的话语里,他了?解到,在他之前林沉玉也曾经收过一个徒儿。
    他不再怕他,只是轻笑,凤眸微眯,那?下?三白总透着几分薄凉来,他眼角的桃花痣愈发妩媚,声音却已染上寒意: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我那?传说中的师兄啊。”
    “她和你提到过我?她是怎么说我的?”
    那?人逼近一步,微微低头,语气急切。
    顾盼生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可是从只言片语里还是能拼凑出一个师父之前的徒弟的形象来:
    偷了?师父家传剑谱,给师父下?药,害得?师父武林第一场比赛险些被杀的忘恩负义人。
    “她与我说,那?是一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小人,已经被她逐出师门了?。”
    那?人如逢当头一棒,一个踉跄朝后?退了?,气势弱了?下?去。
    顾盼生步步紧逼,低语道?:
    “师父说,若是看见了?他,定?要将他挫骨扬灰,赶尽杀绝!”
    他的话好似刺到了?那?人神经,他咬牙切齿,牙齿都在发颤,几乎啐出血来:
    “凭什么!”
    他拽住顾盼生衣领:
    “这身衣裳是她请人替你做的吧!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睡在她的床上!饭桌上,我亲眼看见她亲自给你夹菜!凭什么,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凭什么享受她如此的爱护!”
    “就凭你这一身贱皮贱肉吗?你不过生的好看一些!会甜言蜜语一些。你知不知道?,你在她身边像只被豢养的狗,摇尾乞怜,可笑至极!她凭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东西!”
    顾盼生斜乜着他癫狂模样?,声音带着笑,温柔而无情:
    “那?你又是什么呢?阴沟里的老鼠?还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人气极,语气染上嗜血的恨意来,软鞭如蛇,飞舞的极快,一把缠住顾盼生的小腿,反手?一抽,撕裂了?顾盼生衣服,把他扯着向后?,跪倒地上。
    到底顾盼生的武功还很?稚嫩,才学了?三五日?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他被拖在了?地上,被迫抬起头来。
    来人掐住顾盼生的脸,活生生掐出血丝来,顺着他的指尖,红了?他指尖。
    顾盼生咬着牙,疼的骨头都在发颤,却依然不依不饶的瞪着他,两个人的眼里,再也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
    “告诉我,她凭什么那?么喜欢你!因?为你这脸吗?那?我毁了?它?好不好?因?为你会做饭吗!可我做的比你好十倍百倍!我亲自去学了?八芳斋的糕点,做的和她记忆里的一样?美味!学了?她喜欢的素面,她喜欢什么我就学什么!”
    “凭什么她视你若珠宝!把我当成草芥!”
    顾盼生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清明如许,忽然笑了?:
    “因?为我不会背叛我师父,向来未有,今后?也绝不会。”
    明月暗了?又亮,潮水起伏有声。
    那?人却一霎时失去了?言语,眼里也失了?光明。
    第33章
    血顺着顾盼生的脸颊缓缓流下?, 顾盼生的眼眸愈加清明,眼睛里黑白分明,黝黑的瞳孔周围一片白净, 他瞳仁有些向上, 靠不到眼底,露出一段白来,愈发显得有些疏离无情。
    他的脖颈很脆弱,露出纤长而美的弧度来,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断掉。
    他实在是个美人。
    而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只需再用力一下?,便能将他变成一个死了的美人。
    明月被云雾遮盖住了。
    黑暗中看不见他表情, 顾盼生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 师父最喜欢什么吗?”
    剑停了下?来。
    似乎想要证明自己?一样, 他急切开口:“我知道,她最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腰间佩剑戴萧,头顶着斗笠,一样都不能少。春天她最喜欢吃炒的槐花, 夏天爱吃掐下?来的嫩藕尖,秋日爱桂花蜜, 冬日最喜欢围炉煮茶吃。”
    “不,这些她都很讨厌。”
    掐着顾盼生的手更深一些:“你在撒谎, 我是他弟子的时候, 这些她亲口告诉我的。”
    “可是,人是会?变的。就如同?你当时是她的徒弟, 现在已经不再是了一般。没有人的喜爱是永久的,无?论是对人, 还是对食物。”
    剑尖挑起他下?巴:“那你告诉我,她现在喜欢什么。”
    顾盼生叹口气:“算了,我都告诉你吧,她现在春天爱吃腊肉炖笋干,夏天爱吃泡的脆脆的甜甜的生姜,秋天爱吃凉拌的莴笋,冬天爱吃热腾腾的饺子。这些都是她今年喜欢的,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如果我死?了,你能照顾好我师父。”
    “这是必然的,她本来就是我的师父,她只可以是我一个人的师父。”
    他加重了“我的”两个字,继而声音染上森寒:
    “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顾盼生抬眼看了看明月,眼底暗沉一片,面上的怯懦神色一霎消失不见,他眼底微寒,声音平静了下?来:
    “云开月明,是你可以去?死?了。”
    *
    一霎时,乌云散,明月归。
    他猛回头,正撞见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林沉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她手里搭着弓,正看着他。
    纤长的手臂拖着着细细的竹灯竿,烛火好似琢玉师,将她的琢成一尊玉影,明暗两宜。灯影照着她半张脸如月皎洁,照不见的半面如海般深邃,深不可测,难以揆度。
    她的声音如清风,在空旷安静的夜里,带着些独有的凉意,她对顾盼生道:
    “遇强切莫逞强,遇弱切莫大意。看来之?前跟着师父学的两日,学的不错。”
    她在和顾盼生说话,好似略过了那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那人呼吸一霎时乱了,手都在颤抖。眼睛盯在林沉玉身上,生怕错过她一个回眸,一个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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