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林沉玉重复了三四遍,跟说?顺口溜一样。
    顾盼生打个哈欠,开始捧哏:“然?后呢?”
    这鬼打墙一样的故事,他听的多了去了。
    他心里嗤笑,嘴上却?表现出好奇的模样了,就这样一直听着小和尚和老和尚的循环,他的心也绕进去了,晕晕乎乎了起来,睡了过?去。
    *
    他侧着身子朝着林沉玉这边,把手搁在床边,微微垂下。
    他手生的美,指节修长白嫩如初生玉竹,自?然?垂下时指节微弯,看不见什么皱纹,那指尖下边的弧度如弦月美好,指尖微红,更增一点韵味。
    好似佛手低垂,遍撒甘霖。
    林沉玉看着那手,心有些痒痒。她喜欢好看的手。就躺下地?上,轻轻的碰了碰顾盼生的手。
    她的手虽也修长好看,到底饱经风霜,手指起了茧,刺到了顾盼生,他的手微微一颤。整个人好似有些苏醒了过?来。
    林沉玉自?觉做了坏事,有些心虚,打算收手回去。
    下一瞬,她的指尖就被人倒贴过?来,紧紧勾住了。
    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手勾着手,莫名的生出些温馨来。
    顾盼生仿佛攥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撒手,他已然?睡的深沉,林沉玉总算体会?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费了点劲,才挣脱了顾盼生的手,再也不敢靠近了。
    这孩子睡觉也奇怪的很,她想着,也入睡了。
    没?人看见,顾盼生熟睡的眉眼变了。他眉梢压低,嘴角也垂了下去,这侧脸被微暗灯火一映,看着有些凄凉。
    就好像梦里的他,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
    第二日正月初一,倒是风和日丽了起来,大清早便听见楼下喧嚣,似是有人来串门?拜年?。
    林沉玉难得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来,顾盼生已然?准备好了洗漱的水并羹汤,等着她起来。林沉玉打个哈欠,洗漱用饭,才精神过?来。
    今日难得有空,她决定带顾盼生去溜达。
    藩人巷,顾名思义?便是藩人聚集在一处形成的巷落,前巷多是他们聚群开设的店铺,以香料店居多,后巷多为他们的居所,巷子尽头是蕃长居所,鲤城藩人众多,管理也严格些,大事小事都经过?藩长的手,即使是正月初一,门?都是大敞开着,以备万一。
    林沉玉颇为无聊,顾盼生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起来,他认真辨认着香料,和金发碧眼的老板开口买了好些。
    “买那些东西做什么?”
    “给师父烧饭用,我们要?做十几日的船,我买些蔬果搬到船上,每日烧给师父吃。”
    顾盼生是打定主意要?讨好她的,事事都亲力?亲为,为的就是让林沉玉更偏爱他,林沉玉只?道他尊师重道,颇为欣慰。
    终于有一点做师父的痛快感了!
    两个人拐了个弯,顾盼生瞧见前面的菜市,稀拉拉有几个老人还在卖菜,他眼睛一亮:“师父,我去买点菜来,您去茶楼等我,歇一歇。”
    不知为什么,他看见菜市就下意识觉得,师父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裳,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也不去细想。
    林沉玉点点头,她也有些口干,接过?来顾盼生买的一大包香料,拐进了茶馆。
    *
    大年?初一开的茶馆,着实少见,店里只?有个懒懒的店小二,和说?书先生在攀谈。看见客人来,慢吞吞的爬起来给她沏了碗不温不热的茶。
    大约是店家回去过?年?,留下来看店的小二,颇有些不情不愿。见状,林沉玉也不多事,本来打算要?盘点心,也就不要?了。
    大年?初一何必麻烦人家呢?本来人家就不乐意坐这个堂。
    她就在窗边捡了根条凳坐下,好叫顾盼生回来能一眼看见她。
    那说?书先生站在说?书专用的堂桌前,醒木和折扇整整齐齐摆在一边,左右两张方桌摆着瓷碗并茶水。今天茶楼没?什么客,他也显得从容许多,正和店小二侃侃而谈。
    “几个月前我刚得了本传奇,据说?最近在西北那边颇为风靡,名唤《珠沉玉碎》,那故事写的荡气回肠,曲折离奇,颇为精妙啊,我打算开了年?换了残唐,就说?那本传奇便好了。”
    旁那店小二嘀咕:“珠沉玉碎,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儿啊。”
    “名字虽然?不吉利,故事倒是好故事,且听那题头诗啊!就颇有意思呢,我啊,今天就破例先说?一段,于客人解乏。先听一段定场诗!”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对着林沉玉一笑,朗声道:
    “君不见南海之北姑射巅,沧海顷刻变桑田。
    有一侠客袍冠紫,剑气如虹落云间。
    玉带银鞍衣赛雪,闻名四座莫不羡。
    可叹风尘里,播穅眯目难向前。
    君不知枭獍多做嘤咛语,东郭三遇中山狼。
    一为紫荆木,断枝泣血向强梁。
    二为断尾蛇,反噬其?师恩情忘。
    三为掌中蛟,会?雨逢云成龙日,天地?为齏霜。”
    林沉玉喝茶的手一顿,茶盏里茶汤淡黄,三四茶叶随她动作飘摇其?中,有些不安。她单手按住了腰间剑,一饮而尽杯中茶,定了心神。
    *
    “单说?那蓬莱仙山外?,不在九州中。有一位侠客,姓沉名玉,表字不清。说?起来这位人物,他的祖上便是立过?大功勋,官封二品侯,到她这里恰是第八代!虽则身世显赫,她却?不是什么鹰犬随行的纨绔子弟。正相反,她自?幼习武,悟性奇高,年?才十五,便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冠绝武林…”说?书先生侃侃道来。
    旁边的店小二嗤笑:“这是哪门?子的传奇?不就是林侯爷的传记吗?城里的姑娘们成天议论她的花柳事,她有十七个美貌姬妾,睡了一百多个姑娘,每一段风流韵事大家都聊过?,这是什么新鲜话?”
    林沉玉本来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又挤出些表示疑惑的弧度来。
    啊?她怎么不知道她这么风流?
    “不不不,此沉玉非彼沉玉,你说?的那位是污浊男儿林沉玉林侯爷,而我说?的这位大不相同?。”
    “怎么不同??”
    说?书先生哈哈大笑:“她乃是个乃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姐。”
    林沉玉瞳孔一缩。
    “说?起来这位沉玉侠客为何女扮男装,倒是一段凄惨往事。她还在娘胎的时候,帝王眼觑着他们家的势力?,想要?与她缔结姻缘。其?母无奈,为了避开皇室纠缠,索性生下来就谎报了她的性别,命她了改了装束,一辈子以男装示人。因此,虽然?她生的俊秀风流,实则是个不带把的女人。”
    店小二笑:“这倒是新鲜,但你刚才说?的那些个定场诗,三遇中山狼又是什么个意思?”
    说?书先生神秘一笑:“这位姑娘啊,虽然?心思善良,性子磊落,奈何实在是遇人不淑,每每真心待人,却?屡屡遭人背叛,我啊先给你卖个关子,浅浅透露两句,然?后听我慢慢说?。”
    店小二听的入迷,余光瞥见林沉玉的面容,吓了一跳,好端端一个俊秀的少年?,这么脸色如此难看?
    “客官,可是身体欠恙?”
    “你那儿可有传奇原本?”
    林沉玉无瑕理他,只?站起身来,盯着说?书先生看,说?书先生摇摇头,这传奇乃是他吃饭家伙,怎么能轻易给人?
    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
    说?书先生吞了吞口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皱巴巴的书来:“有的…有的,这书是几个月前我从别人那儿得的,但是只?有上册无有下册……”
    林沉玉一把拿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完。越看越觉得背后发寒。
    这本书的主角哪里是什么沉玉?分明就是她!
    从女扮男装,初涉江湖,写到她华山问鼎傲视群雄,又到她两度遭人背叛,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眼,如影随形的盯着她一举一动,分毫不差。
    甚至连她女扮男装的目的,这种只?有爹娘并她才知道的私密之事,书中都展露的不差分毫。
    她觉得可怕,就好像自?己赤裸裸的被展露在了人面前,不差分毫。
    她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倒要?看看写了什么!
    *
    最后一页只?有寥寥几段。
    “大年?初三,那沉玉上了归家之船,奈何中途忽遇海浪,船毁人亡,一代传奇就此终结,令人唏嘘。”
    “这真是,凭君为比目,奈何早归泉!”
    旁边用朱砂笔批注了八个小字:
    还望看官,慎之戒之。
    第2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沉玉不信鬼, 这未卜先知的最后一页暂且按捺不提,从前面内容看?不难看?出。这本书作者一定是她的熟人,并?且是很熟悉熟悉的人, 知根知底。
    “这书, 是先生什么时候得的?”
    “几月前……”说书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客人好像很在意内容,就回答了。
    林沉玉指尖沾了些茶水,随意揉了揉这传奇上的字,她?白皙的指尖顿时被染的黢黑一片。
    她?忽的笑, 搓了搓指尖给?说书先生看?。她?眼神如刀锋利带芒,叫人不敢直视她?:
    “几个月前的书, 墨迹还能如此新?这书里用的什么好墨, 先生不妨给?我说说?”
    说书先生一下子被识破谎言, 神色有些飘忽不定,他双手揣在袖子里, 低着头似乎有些冷:
    “这书是别人给?我的,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写的……”
    “谁给?的?”
    “不知道?。”
    一声凄厉剑鸣,寒芒出鞘, 林沉玉反手扳过剑身,不由分说对?着他就是一剑劈下去, 说书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剑已回锋收鞘。
    “杀…杀人了…”
    说书先生两眼发?直, 双腿也不听使唤, 筛糠似乱颤起来。倒是他的窄袖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有什么重?物?从里面掉落出来, 叮当落地声音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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