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吞下新的“食物”后还不满足,仍然贪婪地注视着怪人身边的孩童剑鬼,饥饿地等待着下一轮的投食。
    怪人如同教导般提点着孩童剑鬼:“剑碑中的剑气,是可以修炼吞化的正剑,剑煞胎中孕育出的剑煞,是杀敌之剑。等你把全身的骨头都换成剑气,就可以像我一样,有资格在剑煞胎里,淬炼出一把杀敌的煞剑。不过煞剑不详,不可轻易吞入血肉之中,更不可以带回殿内。所有人的煞剑,都只能放在剑煞胎里蕴养,无长老允许,不可轻易动用。”
    怪人定定地看了孩童剑鬼一眼,眼里流露出了微微的贪婪恶意。
    “可惜啊,这些年……能用来养剑煞胎的血肉,越来越少。”
    孩童剑鬼无知无觉地盯着沟壑底下如蛆虫般扭曲的邪煞,嘶哑道。
    “是的……太可惜了。”
    花盛妙眼看着怪人的面容快要贪婪地贴到孩童剑鬼的脖颈上,她本能地想要提醒剑鬼。
    “剑鬼前辈,这个人对你有歹意,快跑!”
    然而眼前的场景陡然一变,花盛妙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剑宫殿内。
    原本瘦弱矮小的孩童剑鬼,却如同抽苗一般长到了与她肩膀平齐的高度。
    他面对着神龛上睁开眼的多位长老,恭敬地跪倒在地。
    少年剑鬼披着单薄的衣袍,衣袍下方的身体如同长了无数根尖刺一般,将衣服顶得崎岖凸起。
    他撩开衣袖,苍白胳膊下无数剑气从血肉中密密麻麻刺出。
    少年剑鬼如同毫无痛觉一般,掰断了他自己的胳膊,将如同塞满了透明玻璃尖端的平整血肉截面,展示给剑宫长老们。
    多位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如同挖开玩偶身体一般随意地用剑气剖开少年剑鬼的脊背,腿部,胳膊,随意抽取出一节他身体中原本充当骨头的剑气,
    花盛妙此时已经快要被震惊得难以开口。
    少年剑鬼充满剑气的身体里,简直像是一具人的皮囊之中,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尖牙,然而他的肺腑五脏还在这些剑气之中缓慢跳动着,让人难以想象到这人到底正在忍受着怎样的苦痛,又在以着怎样的韧力活到现在。
    长老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如同恩赐般道。
    “你侍养的剑很好,这些剑气留下,你以后可以便是剑宫的入殿行走弟子,去剑煞胎中淬炼一把自己的煞剑吧。”
    少年剑鬼跪拜道谢,他一根根抽取出体内的剑气骨头,将这些剑气骨头放到展盘之中,如同供人挑选的宝物一般,放到长老们的面前。
    新的锋锐剑气,被长老们施舍般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中。
    少年剑鬼挪动着被剑气刺得破破烂烂的躯壳,一步步走出殿外,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路途。
    然而即使再迟缓不堪,他也还是在天黑时分来到了剑煞胎旁边。
    他盘腿修炼,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将刺破皮肉的无数道剑气收回到了身体之中,重新变回了支撑与移动身体的骨头。
    少年剑鬼睁开眼,他盯着剑煞胎许久,陡然从深壑边缘一跃而下。
    花盛妙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抓住少年剑鬼的身体。
    “不要啊!”
    花盛妙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失败的触碰,然而这一次,她的手,却真正地握住了少年剑鬼让人刺痛无比,仿佛生长着无数尖锐骨刺的手掌。
    “不要……前辈不要……”
    少年见鬼似有所觉般仰起头,他冰冷沉黑,却被无数剑气锐芒分割成块状般的瞳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什么人?”
    花盛妙试图用月线把剑鬼拉上来,然而除了她的手,月线还是如同穿过幻觉一般,毫无实感地穿过少年剑鬼的身体。
    花盛妙极力诚恳道:“剑鬼前辈,我是……您的徒孙,您本来是和我师兄去找智鬼的,我等不到你们回来,就从骨剑宫出来找你们,可是在剑气湖水里看到了您的身体,剑鬼前辈都不记得了吗?”
    然而少年剑鬼听完了她的话,却如同毫无兴趣一般,沉黑的眼眸冰冷闭上。
    “鬼话连篇。”
    这一次,即使花盛妙再如何用力,她的手也还是如同触碰空气一般穿过了少年剑鬼的手,目视着少年剑鬼直直坠落……然后轻盈地降落到剑煞胎上。
    花盛妙终于能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剑鬼刚刚不是想跳崖轻生,而是想落到剑煞胎上。
    是她把少年剑鬼的心理素质想得太过脆弱了。
    可是少年剑鬼落到剑煞胎上,想做什么?
    花盛妙想让月线带着她一起下去。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里可能是剑鬼小时候的记忆,也许只有跟着剑鬼,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可是这时,她快要遗忘的另一边手,陡然传来被大师兄紧紧握住的力道,花盛妙这才想起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大师兄。
    “师兄,怎么了?”
    孟春邈牵住她的手,他漆黑冰冷的瞳眸如同不带任何感情的深海,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半点放开她的意思。
    花盛妙隐约猜到了孟春邈的心思。
    “师兄,是不想让我下去吗?”
    回想到刚刚握住剑鬼时的刺痛感觉,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刚刚握住剑鬼的手掌。
    数十个刺红能隐约看见血液渗透出的血点,陡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这难道意味着在她能接触到少年剑鬼的同时,这里的一切——也可能开始对她产生伤害吗?
    花盛妙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抓不住的念头,但她同时清楚,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许她更加不应该轻举妄动。
    她认真地向大师兄道谢,再次试图和孟春邈交流,可大师兄仍还是像一座沉默雕像,除了不准她下去之外,没再传达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花盛妙只能把目光投向下方跳动着的剑煞胎。
    ……等等,剑鬼呢?
    那么大只的少年剑鬼去哪了?!不会是被剑煞胎吞下去了吧?!!
    此刻如果不是被大师兄拉着,她简直想直接跳下去,把少年剑鬼从剑煞胎里挖出来。
    然而下一刻,剑煞胎表面的“斑点”蠕动着,她曾经见过的蛆虫般蠕动的邪煞,陡然从斑点中钻出,它如同是一个被吹胀气的泡泡,不断膨胀的身躯突然从内部爆裂开来,在漫天的血肉之中,如同血人似的少年剑鬼,从邪煞尸体下钻出,他从深壑中一点点爬上来。
    少年剑鬼这次爬动的速度慢了许多,有时甚至会在壑壁上停顿许久。
    花盛妙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在少年剑鬼快要爬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朝着少年剑鬼伸出了手。
    少年剑鬼仰头看着她,他的身体血污遍布,大半面容血肉宛如被撕掉一层,露出和怪人一样剑气化成的森然白骨。
    此刻透出剑气骨头的扭曲身形和可怖面容,简直像是一头从黄泉重返人间的恶鬼。
    可即使看到这幅模样的他,少女雪白秀丽的面容上仍只有一片担忧之色,她渗出点点血迹的手,还是微微颤抖却执拗地向着他伸出。
    少年剑鬼的瞳孔,陡然如同遇到最极致恐怖的危险一样骤缩着。
    他知道,癫狂中看到的美梦幻象,比爆裂开的邪煞,更为危险。
    可即使知道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危险幻象,那一瞬间生出的,让剑心不稳的软弱,还是让剑气轻而易举地再度刺破了他刚刚修补好的身躯——
    “滚!”
    少年剑鬼拖着扭曲怪异的身体,陡然跳跃到另一侧的壑壁上,如同第一次触碰到邪煞般狼狈而逃。
    花盛妙看出了少年剑鬼对她的抗拒与厌恶,她犹豫片刻,选择远远跟在少年剑鬼身后,尽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少年剑鬼回到了剑宫之中,他按部就班地修炼,用剑碑中的剑气替换为自己身体的血肉。
    他半边面孔与身躯与曾经的怪人越来越相似,也获得了越来越多剑宫中人的认可。
    只有花盛妙能感觉到,少年剑鬼每一夜凝视着他自己不似人的剑气血肉时,身上压抑的与路师兄濒临失控时散发的血寂气息类似的恐怖气息。
    直到某一天,剑宫中突然爆发传染开了一种“怪病”。
    一开始只是寻常的孩童剑仆,肚腹之中传来剧痛,这剧痛比剑气刺入体中更加难以忽略,不过一日的时间,那些剑仆的身体就如同肿胀的气球一般纷纷爆裂开来,而从他们身体中爬出的如剑气却更似邪煞的怪物,则会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将“怪病”传染给其他人。
    当这种怪病蔓延到入殿行走弟子,甚至几位大限将至的剑宫长老,都在染上了怪病后彻底失控,剑宫中人终于开始重视起来,他们开始一一排查可能的罪魁祸首。
    而他们排查的方式也极其简单粗暴,剑宫长老之下的所有弟子,哪怕是入殿行走弟子,都必须剖开己身,取出所有剑气进行检查,只有通过排查者才能重得自由。
    当剑宫排查者检查到少年剑鬼时,花盛妙看着神情平静的剑鬼,心中却陡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剑鬼身体中的雪白或透明剑气,在排查的长老手中微微颤动,长老微微眯了眯眼,毫不客气地一寸寸捏碎了所有剑气。
    而当那些剑气彻底碎裂时,剑气之中封存的一丝丝邪煞之气如同饥饿的野兽,试图反噬排查的长老。
    长老轻而易举地捏住那一丝邪煞之气,可他望向剑鬼的目光,赫然变得如同森冷无情。
    “竟然敢将剑煞带入殿内,没想到我剑宫还养出了个反噬主人的贱仆。”
    “把他全身骨皮一点点拆了,活着投入剑煞胎中,所有与他熟识的剑宫弟子,也一并丢入剑煞胎中。”
    剑宫弟子中一片骚动,许多弟子跪倒在地,或是求饶或是恨毒地咒骂剑鬼,然而少年剑鬼的神情依然冷漠镇定,如同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的到来。
    他甚至还如同最毕恭毕敬的弟子请教着师长般平静问道。
    “长老,您不曾拿走过,我侍养的任何一柄剑气吗?”
    长老的脸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他伸出手,陡然撕裂自己的身体,抽取出所有吸取的剑气,然而他的举动似乎越发刺激着剑煞的破剑而出,当他体内的剑气完全失控扭曲,场内的所有弟子以及在场的三位长老都被失控爆发的剑煞斩为一地碎末。
    这场怪病让剑宫损失惨重,后续赶来的长老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不得不迁徙了整座剑宫,而那满宫的血肉自然也一并倒入剑煞胎中。
    许久之后,剑煞胎陡然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而那不断扩大,如同霉菌般遍布了大半剑煞胎的斑点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人的面容。
    那人伸出四肢,生出头颅,剑煞胎缩小着,凝缩成他剖开胸膛之中的一颗丑陋心脏。
    他注视着自己丑陋怪异,疤痕如蛆虫般扭动遍布的身躯,许久之后,望向剑宫迁徙的方向,突然露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这一夜,剑宫再无一人得以存活。
    如同被行走着的人形天灾吸引,越来越多的剑煞从剑宫中人的身体中钻出,再被那人毫不犹豫地吞入身体中。
    而从这些人体内生出的剑煞越发强大,吞噬了所有剑煞的男人面容就越发如死人一般的苍白。
    当一切结束后,他注视着身体各处陡然扭曲凸出的,如同恶鬼般狰狞不甘的剑煞,嘶哑的笑声如同一柄锈迹斑斑的剑。
    “我吃了你们,自然可以给你们——吃了我的机会。”
    他剥下失控剑宫骨头上长出的皮毛,如同一件厚厚的雪氅,披到自己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往花盛妙所在的位置投来一眼,嘶哑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如花盛妙记忆中的锐利冰冷。
    “来啊,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不是也想着——吃了我吗?”
    目睹了这一切发生,却始终没办法触碰改变的花盛妙沉默着,她微微张开口,想要对剑鬼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化成最原始剑煞胎模样向她扑来的剑鬼,还有周围的一切,都如同破碎的水滴落入海水一般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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