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澧自认没有得罪过谢怀蔺,但他性格温和,觉得没必要跟小自己几岁的少年计较。
    他不知道的是,谢怀蔺对他的敌意和温久有关。
    谢怀蔺和温久订婚之前,温太傅心仪的孙女婿人选其实是江澧。
    不仅因为两家是世交,江澧和温久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更因江澧品行高洁,为人端方雅正,是温太傅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温太傅对江澧各方面条件都很满意,两家差点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若不是谢怀蔺突降,恐怕成为温久未婚夫的就是江澧了。
    “大老远就看到二位站在一块,聊什么呢?”
    谢怀蔺酸溜溜地问。
    “没什么要紧事,”温久抢先答,“和表哥许久未见,不小心聊得多了。”
    “噢——”
    这声“表哥”唤得又甜又柔,谢怀蔺想到自己只配被喊“谢都督”,稍微好点才是“谢怀蔺”,心里颇不是滋味。
    然而醋意很快烟消云散,只因他注意到温久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他立刻沉下脸:“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
    温久故作轻松,既不打算说出和王朔的争吵,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计划去宋彧那问出兄长的踪迹。
    “宴会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
    她本想和谢怀蔺错开进殿的顺序,可谢怀蔺杵着没动,大有温久不走他也不走之意。
    温久没辙,只好先行一步。
    她一往前走,谢怀蔺便不发一语地跟在后面,无论她加速还是减速都没能和他拉开距离,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
    她不禁有些头疼。
    这人怎么还和十三四岁时一个德行呢?
    略显滑稽的拉锯在殿门前终止,万幸有宫女上前指引温久到指定的座席,她才得以和谢怀蔺分开。
    然而两人前后脚进殿还是引起了注目,人群窃窃私语,都对自己看到的一幕感到难以置信。
    都督怎么会和温家女走在一起?后者可是当年抛弃他的人啊!
    谢怀蔺坐下后,抬手召来陈嵩。
    “方才在殿外发生了什么?”他低声问。
    尽管温久说没事,谢怀蔺却不信——能让她眼睛都红了,肯定不是小事。
    陈嵩吞吞吐吐,最终还是在谢怀蔺质问的眼神下交代了始末。
    “温小姐在殿外遇到王朔他们了,王朔他……说话有些难听。”
    谢怀蔺听完经过,脸色沉得能挤出墨来。
    “那个蠢货。”他骂道,“吃饱了撑着给温久找不痛快,是不是有病?”
    陈嵩忍不住为好兄弟辩解了一句:“王朔也是替您委屈,本意是好的……”
    “好个屁!”
    谢怀蔺气都要气饱了,恨不得现在就把王朔拎过来骂一顿:“我委屈什么委屈,我用得着他替我委屈?”
    要论委屈,温久才是最应该委屈的那个。
    谢怀蔺清楚地知道温久有多敬爱她祖父,王朔那个傻缺拿温太傅讥她,就是在捅她的心窝子!
    光是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温久当时的感受,谢怀蔺都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看来有必要好好敲打下那帮人,让他们以后见着温久都放尊重点。
    眼下场合不适合发脾气,谢怀蔺忍住怒火:“晚点再找他算账。”
    陈嵩听了,在心里为王朔提前默哀。
    谢怀蔺和陈嵩低声谈话的间隙,坐在百官席位之首的左相皱起眉头。
    温久的出现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而且还是和谢怀蔺一起,不会重修旧好了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
    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两个当初可不是好聚好散,闹得那么难看,京城谁不知道是温久主动提的和离?
    他不信谢怀蔺身为一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点,更不信谢怀蔺会原谅温久。
    他偷偷打量着谢怀蔺,见男人进来以后就没搭理过温久,正专注于剥盘子里的青提。
    左相安下心来,面朝温久的方向:“温小姐,哦不,皇后娘娘也来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喊出“皇后娘娘”几个字时,上座的男人气压骤降。
    温久泰然自若地回答:“不是宴请世家吗?我作为温家的代表出席,左相可是有意见?”
    呵,温家?
    左相露出轻蔑的表情。
    温家男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早该从京城三大家里除名了,小丫头片子自身难保,还敢跟他叫板呢。
    “老夫哪敢对您有意见,只是——”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老夫以为,娘娘会陪在皇帝身边。”
    他故意提及宋彧,想让温久看清自己的立场。
    “说够了没?”
    “都、都督?”
    左相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谢怀蔺在说他,瞪大了浑浊的眼睛。
    “没说够就滚出去说。”谢怀蔺冷冷道。
    即便是宋彧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如此,谢怀蔺竟然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左相气得胡须乱抖——一介武夫,若没有他们这些元老扶持,真以为自己能顺利登基?登基了能坐稳那个位子?
    生气归生气,他也不敢和手握兵权、民心所向的谢怀蔺对着干,只能愤恨地咽下这口气。
    到底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左相干笑几声,很快就给自己找回场子。
    “既然是庆功宴,光喝酒不够,还得有歌舞才热闹啊。诶,我听说杨尚书的千金精通舞艺,不如请她来表演一段?”
    他对户部尚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站起,朝谢怀蔺作揖:“小女不才,能为将军献上一舞是她的荣幸。”
    看谢怀蔺毫无反应,杨尚书只当是默认。
    “月儿,还不上前来。”
    贵女席中,走出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她含羞带怯地看了谢怀蔺一眼,娇滴滴地说:“臣女献丑了。”
    一旁的谢怀钰抽了抽嘴角——
    这帮老东西,那点腌臜心思全写脸上了,不就是想对他四哥用美人计嘛,难怪今儿一个个的都携儿带女,敢情早有准备。
    四哥能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才怪呢,最起码也得是温久那等仙姿……
    等等。
    谢怀钰惊得从椅子上坐直。
    他怎么就顺其自然地把那些女人和温久做比较了?虽然他承认,温久是比她们漂亮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不对不对,关键是他为什么非得以温久作为衡量标准?
    谢怀钰猛灌了一口酒,辣得舌头发疼,这才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麻痹了几分。
    第14章 庆功宴2
    一舞终了,杨尚书的女儿香汗淋漓,婀娜的身段让在场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她福了福身,满脸期待地等待上座英俊青年的点评。
    杨尚书也胸有成竹地捻着卷翘的八字胡——这是他最漂亮的一个女儿,无论样貌还是才艺,放眼整个京城贵女都是上乘,今日带她来,就是希望她能赢得谢怀蔺的青睐,在未来江山易主时帮助家族夺得先机。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谢怀蔺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一眼美人的舞姿,专心致志剥他的葡萄。
    杨尚书以为他是故意端着,毕竟军中纪律森严,谢怀蔺总归要装正人君子给将士们做表率。
    他就不信谢怀蔺在岭南那等艰险之地待了三年,会不贪恋京城的温柔乡。
    都是男人嘛,理解,理解。
    他虚咳一声,十分体贴地给谢怀蔺递台阶:“将军觉得,小女这舞跳得怎么样?她一听有机会在您面前表演,在家苦练了好几日呢。”
    何止是巴结,都快哈着舌头舔上去了。
    “爹爹!”
    少女娇嗔,像是羞极了把水袖一甩,不知勾走多少男人的魂。
    “嗯。”
    谢怀蔺敷衍地应了一句,还是没抬头。
    打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不在宴会本身,一刻不停地把盘里的青提一颗一颗剥好,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怎么看都不像做这种事的,可他偏就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杨尚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军喜欢吃葡萄啊?”
    谢怀蔺没应是也没答否,盘里青提已经全剥好了,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对身旁伺候的小宦官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命,把一盘晶莹剔透的青提送到温久的桌案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凉气。
    他们看到了什么?
    谢怀蔺,亲手,给温久剥葡萄!
    老臣们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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