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芷粟见唐晋尚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便轻轻问道:“晋尚,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到医院的?”
    “是啊,”唐晋尚应了一声,弯腰给她往上盖了一下被子:“昨晚,你给我打了电话,你忘了?”
    荀芷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那么晚还麻烦你,谢谢。”
    唐晋尚苦涩地笑笑,她对他这么客气,是在刻意地拉远两人的距离吧。
    “芷粟,我们是朋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立刻来到你的身边。”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不会改变。
    在国外的这三年,他总是处在一种矛盾犹豫的心态中。一方面,他是自私的,他在等一个这样的电话,只要她说一句晋尚我需要你,他会毫不犹豫地丢下手头上的一切东西飞回国内。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她幸福,与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才会拥有真正的快乐,而那个她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曾是他 。所以他就那样放手,就那样错过了三年多。
    现在他知道她过得不幸福,甚至可以说是很悲催惨。明明怀孕了三个月,可是她还是那么瘦,病了唐晋扬也不管不问。他吃过唐晋扬的亏所以可以想象她在唐晋扬身边遭了多少罪。唐晋扬那么阴狠,怎么会轻易地原谅她?他恨唐晋扬,恨了二十年,他恨自己,当年为什么一时心软,让她去照顾唐晋扬,恨自己因为一时的负气,将她丢入狼窝,他悔不当初,这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不管怎样,他都要紧紧抓住她,把她留在身边,爱她宠她。
    “晋尚,谢谢,真的很感谢。对了,晋尚,我,我得了很严重的病吗?”她的声音很微弱,嘴唇因为缺水而干涩。
    唐晋尚一怔,似乎明白她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他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子温水,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棉棒蘸上水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嘴唇。
    待这一切都完成了,他的大手轻轻覆上她凉凉的小手,摸到扎针的地方,透明的肌肤,青涩的血管,这么娇弱怎么能承受住那尖锐的针头,他用指腹在周围捂住想要把温暖传递给她。
    过了好久,唐晋尚……才缓缓开口道:“芷粟,你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昨晚手术很成功,好好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
    忽然,荀芷粟的手一动,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目光紧紧地盯住他的双眸,小声试探着问:“晋尚,我,流产了,是不是?”她虽然单纯,但是她也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地流那么多血。
    唐晋尚固执地又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看着她满脸的疲惫与栖惶,压抑着声音安慰道:“芷粟,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痛苦都已经结束了,孩子,孩子也会有的。”
    唐晋尚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此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最爱的人,更不敢告诉她那个令人难以接受真相。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她的姨妈也就是文城人民医院最有经验最有名望的妇产科赵医生郑重地告诉他,荀芷粟以后也许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赵医生隐约知道唐晋尚和这个女孩的纠葛,也知道他是因为女孩才心伤去到异国,所以她希望唐晋尚能够考虑清楚,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决定,最后伤人又伤己。
    听完姨妈的话,唐晋尚当场就落了泪,他和荀芷粟认识了将近十年,虽然做男女朋友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其余的时间都是他在死缠烂打或是异国疗伤,但是他却知道荀芷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而今晚,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或许她的愿望只能是一场梦而已。
    已经有十几年没见到外甥流泪的赵医生也被吓了一跳,掏出纸巾递给他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看你这孩子,踢球摔骨折了都不带哼一声的,怎么还哭上鼻子了,我只是说可能,就算没有孩子也可以领养啊。”
    “小姨,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以后就指望你了。”擦干了眼泪,他又强带着微笑走进病房照顾荀芷粟。
    “是吗?其实,这样也好。”荀芷粟的脸色变得灰白,语气却是那么平淡,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荀芷粟曾经认为,如果她的死能让唐晋扬找回曾经的快乐,她可以替苏莹雪去死,可是昨天晚上,当她真的要血竭而死,她是那么恐惧,她舍不得妈妈,她还没有完成姥姥的遗愿,她还没有实现自己那个梦,生个乖巧漂亮的女儿,亲她爱她,陪她一起健康地成长……
    原来,她真的有过一个孩子,荀芷粟颤抖着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个小天使真的就在这里待过。原来这几个月她不是一个人,她并不孤单,无数个失眠的黑夜里,都有这个小天使陪伴着她,那张粉嘟嘟的小脸,那声甜甜的呼唤,那就是她的女儿。
    “宝贝,妈妈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妈妈会想你的”荀芷粟手摸着小天使亲过的地方,她是多么幸福啊。她想笑一笑,可是眼里流出来的却是湿湿的东西。
    “不哭,不哭,宝贝,妈妈不哭。”她抬起手胡乱地摸着脸上的眼泪,吊着针管的铁架被带倒,歪斜地倚在床边。她答应了自己的宝贝不会回哭,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眼泪,为什么?她不要哭。
    “芷粟,芷粟,你怎么了,”唐晋尚被她的动作吓蒙了,慌忙按住她的两只手却又怕伤了她,这时小护士也往这边跑。
    几个人好不容易把她按住,荀芷粟大口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布满红晕,她瞪大眼睛地望着上方,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
    “芷粟,芷粟,”唐晋尚低头轻轻喊着她的名字,“你想哭吗?哭出来吧,一切有我。”
    荀芷粟慢慢地转头看他,唐晋尚擦着她的眼泪:“我知道你委屈了好多年,一直都憋在心里默默地承受,以后不会了,一切有我。”
    终于,荀芷粟的眼睛眨了眨,低声呜咽起来,慢慢地声音变大,仿佛失去幼仔般的母兽的叫声那样凄凉。
    ☆、第 40 章
    好不容易将荀芷粟安抚睡下,唐晋尚疲惫地坐在她的病床边,一夜没睡,他的大脑却无比地兴奋与清醒,就想这么看着她,什么话也不用说,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
    旁边有人走过来,他竟也没有察觉。赵瑜兰医生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
    唐晋尚回头,见是姨妈,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问到:“姨妈,有事吗?”
    赵瑜兰有些诧异,她这个外甥从小不靠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来捉弄,没想到现在却对一个女孩这么用心。
    她看着唐晋尚那张憔悴的脸庞,小声说道:“尚尚,特护病房里都有护士照顾的,你先回家休息休息。”
    唐晋尚摇摇头,指了指旁边陪护床道:“姨妈,如果我累了就在那边睡一会,芷粟她在这没有亲人,我得在这儿陪着她。”
    赵瑜兰知道这回唐晋尚是铁了心了,没在说话,叹了口气便往外走。
    “姨妈。”忽然唐晋尚叫住了,“这件事,您先不要告诉我妈妈,您知道她那个人没事就爱瞎寻思。”
    赵瑜兰知道姐姐的性格,便点点头关心道:“我知道,尚尚,你也要注意身体。”
    荀芷粟的身体在渐渐地恢复,在唐晋尚面前,她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虽然那笑容是那么酸涩与无奈,但是总比她愁容满面要强很多。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她会躺在床上默默地发呆,会不自觉地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有刀口的地方还是在隐隐作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晚曾经发生过什么。
    那样一个无辜的小生命,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天使,他有什么错,需要为大人们犯的错误而付出代价。
    原来,她以为可以为唐晋扬付出她所拥有的一切,现在她知道,对于他,她也是可以自私的。
    曾经她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唐晋扬的影子,可是现在她知道原来还有比那份卑微的爱更重要的东西存在。如果说曾经唐晋扬是她的心,那么现在她知道孩子是她的命,如今命都没有了,思念那颗心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恨唐晋扬,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漠不关心,他可以娶妻生子,只留给她的却是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伤。
    她更恨她自己,恨自己如此粗心大意,才失去那个可爱的孩子。
    有时,唐晋尚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落寞孤独的身影,心中便酸酸的,他没有告诉她宫外孕的实情,就让他用这个善意的谎言守住这个秘密吧。
    那日,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撒进病房里,暖暖的,让人心生旖旎。
    荀芷粟趁着唐晋尚出去有事的空地来到窗前,对面就是儿科病房,她出神地望着楼里进进出出的人们,有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一个小宝宝,后面提着大包小包的应该是爸爸吧。小宝宝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趴在妈妈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攀着妈妈的肩膀。
    小宝宝是要出院吧,荀芷粟嘴角上翘泛着浅浅的微笑,心里默默地祈祷,小宝宝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不要再生病了。
    病房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有人慢慢地向她走来。荀芷粟知道这一定是唐晋尚,便没有回头。
    “晋尚,你回来了,今天的阳光真好,外面一定很暖和吧,春天快来了。”荀芷粟又把目光投向外面的小花园,花园里种着四季常青的冬青,迎春花也绽放着黄色的小花,似乎春天早就迫不及待地飞到枝头。
    唐晋尚没有回答,慢慢地靠近他。荀芷粟感觉有些奇怪,每一次唐晋尚进来都会主动和她说话的。
    她刚要回头,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从昨晚开始,她就有些感冒的症状。
    后面有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宽大的手掌有节奏地落在她的背上。
    她捂着嘴,憋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将咳嗽止住。身后的手掌这时也停下来,却覆在她的背上没有拿下的意思,手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荀芷粟的心中忽然不安起来,她快速地转身,看到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腰部正好撞到背后的窗台上,疼的她嘶的一声叫出声来。
    唐晋扬往后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荀芷粟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的,因为这张脸,这张就近在咫尺的冷峻的、冷漠的、冷酷的脸。只不过那脸憔悴了许多,布满胡茬,眼窝深陷,冷冷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份忧郁。
    荀芷粟刚要开口叫他,小腹上刀口却疼的一抽,她自嘲一笑,是啊,自己的伤疤还没好,就要忘掉心中的痛吗?那个小天使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唐晋扬看荀芷粟别过脸去,给留给她他一个侧脸,消瘦的,苍白的。刚刚她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没有了平日里的胆怯与卑微,那一闪而过的,他看到的竟然是恨是怨是刻意的漠然。
    “你,你还好吧?”最后还是唐晋扬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的声音里有些沙哑与疲惫。
    “嗯,挺好的。谢谢唐先生的关心。”荀芷粟用手撑着窗台边,努力站直了身子,她看向他,但是却无法在他的身上聚焦。
    又是一阵沉默,荀芷粟慢慢地走到病床边,淡淡地说道:“唐先生,我要休息了。”这句话无疑就是对唐晋扬下了逐客令。
    她苍白的脸上真的没有一丝的波澜,淡淡的语气就像从来不认识过他。唐晋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起来,说不出的难受。这几天来他寝食难安,发烧生病几乎下不了床,可是心里想的念的担心的都是她,没想到得到的是她的无视。
    “荀芷粟,你告诉我,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唐晋扬沙哑的声音一紧,一直放在左侧口袋里的手突然伸出来,展开手掌,手心里的东西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荀芷粟扫过他的手心,眼神由讶异变为平淡。
    “唐先生,这个坠饰是我捡到的。我真的累了,还是请您回去吧。”她一弯腰坐在床边,再次看到这个观音坠饰,她心里竟然没有曾经的难过。其实不爱一个人也很简单,只要摧毁她最为宝贵的东西。不必再担心他是否吃饱喝好,不再去照顾他的心情,不必活得唯唯诺诺,不再委屈自己,放手真的很轻松。
    荀芷粟的手紧紧地拽着旁边的被子,迎向他审视的目光。
    唐晋扬眯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肉看到她的骨髓。这真的是那个对他从不敢说半个不字的荀芷粟吗?
    他一把将观音坠饰攥紧,快走几步来到她的跟前,慢慢地弯腰逼视着她,咬着牙恶狠狠道:“荀芷粟,我再问一遍,这个东西,你到底是怎么得到的?”
    荀芷粟被他的眼神盯得心中发颤,她用力推了他一下,颤抖着声音竭尽全力大喊道:“唐先生,这个东西是我从苏莹雪那里偷来的,为了这个,我用刀刺死了她,怎么样,你满意这个答案吧?”
    她的话说到一半,唐晋扬的脸刷的一下变黑,冰冷的眼神似乎凝固,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他的嘴唇动了动:“荀芷粟,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狠。”
    荀芷粟嘴角一撇,叹息一声,轻笑道:“唐先生,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吗?”
    唐晋扬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脸色阴沉,深陷的眸子中怒气无法抑制。他攥起拳头,呼出一口气,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荀芷粟,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这个,是你的,对不对?”唐晋扬放低了语气,做出让步的姿态,这对于他已经是十分的难得。
    突然,门被人推开。
    唐晋尚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出现在门口,见到唐晋扬的那一瞬间,他的笑容迅速僵住。
    他几步走到唐晋扬跟前,将手里的袋子往桌上一放:“你怎么来了?”
    唐晋扬不屑理他,扬起手中的东西,继续看向荀芷粟:“这个,是你的,对不对?”
    唐晋尚见他不理睬自己,心头的怒气顿时上涌,他一把握住唐晋扬的手腕,一双桃花眼似乎浸了冰碴:“唐晋扬,你赶紧走,我和芷粟,我们都不想再见你。”
    唐晋扬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讥讽的笑容:“晋尚,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想牵扯旁人。”
    唐晋尚加大手上的力道,捏的唐晋扬手腕发抖:“你和她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关系,那一天我已经和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唐晋扬看看荀芷粟,嘴角一翘,但是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晋尚,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不是你这个外人说的算的吧,芷粟,你说呢?”
    ☆、第 41 章
    作者有话要说:大帘回来了。
    唐晋尚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涨红了脸怒道:“唐晋扬,我不动手,是因为你是我大哥,我不想和你撕破脸,但是你不要欺人太甚。”
    唐晋扬搡开唐晋尚的手,面色一哂沉着声音道:“真是可笑,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做大哥?你,还有你的那个家从来不就是无视我的存在?”
    “唐晋扬你他么良心让狗吃了?”唐晋尚指着他的鼻尖骂道,赵瑜莲对唐晋扬好过他这个亲儿子。
    眼见两个人剑拔弩张,荀芷粟站起身来,她对着唐晋尚轻声道:“大尙,别吵了。”
    听了她的话,唐晋尚狠狠地瞪了唐晋扬一眼,后退了两步没有再吭声。
    荀芷粟又看向唐晋扬,纯净的眼神里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芒。这个男人,是她默默爱恋了十年的人,是她这辈子欠了最多以为无以偿还的人,是她心甘情愿把所有都可以交付的人,是她爱得没有了底线没有了尊严的人。这样英俊的一个男人,尽管此时他的面容憔悴,却仍不减他的英俊帅气。可是,这样一个男人却没有一分一秒属于她过。
    她慢慢地伸手摸向唐晋扬手中的玉观音,放在手里摩挲着,若有所思,却又旁若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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