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回到陋居,落地时激起一团气流,壁炉里的煤灰呛得他睁不开眼。
    他走出壁炉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餐桌旁。乔治身体僵直怔怔的盯着那个黑影,屋外麦田里阵阵蛙声像鼓槌一样敲打在他心尖,直到眼睛适应微弱的光亮才看清那人的面庞,是和他十分相似的脸,“弗雷德,你怎么还没睡?”
    弗雷德没有回答,他指着墙上的挂钟,乔治和他的那根指针在‘外出’和‘家’之间来回摇摆,终于在乔治回来后指向了家的位置,他轻手轻脚的拉开椅子默默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早晨韦斯莱太太在早饭时说这周末要搬去伦敦,整个暑假都在那里度过,具体是哪里她没说,不过孩子们都很高兴除了乔治。
    他看了眼弗雷德,弗雷德的欢呼在无人察觉时很快收敛下来,然后盯着手里的面包发呆。
    乔治回过头来烦闷的把盘子里半熟的荷包蛋戳得稀碎,他想,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飞路网,麻瓜的街区是不是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放出一只带着信件的猫头鹰。早饭后他急匆匆上楼写了一封信,并威胁罗恩把小猪借给他。
    菲欧娜牵着两只小羊羔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小路上,清晨的薄雾还未褪去,路旁的野草上的露珠沾湿了她的裤腿。
    她走过一片玉米地,玉米已初具饱满的雏形,清风拂过阔大的叶子在田间沙沙作响。玉米田的尽头是一座冒着炊烟的乱石砌起的小屋,粗糙的篱笆将它围了起来,院落稍显泥泞的空地上一个干瘦的男人正在抡起斧头劈砍柴火。
    “琼斯先生。”菲欧娜朝男人轻快的喊道
    。
    男人的斧头在空中顿了顿随后轻轻放下,他在裤腿上抹了抹沾满木屑的手,走过来打开院子的小门。他躬身笑着,“福利小姐,你好。”
    小屋的门缓缓打开,琼斯太太走了出来,她终于稍微卸下臃肿的身体,笑盈盈的走过来,“菲欧娜小姐。”
    菲欧娜将拴着羔羊的绳索递给她,“说好的贺礼。”她的手在围裙上踟蹰的摩萨着,眼眶微红满含歉意的看着菲欧娜。
    “不请我进门坐坐吗?我还没看过孩子呢。”菲欧娜学着韦斯莱家双胞胎说话的样子说道,这招果然很管用。
    “谢谢。”琼斯太太接过小羊递给了琼斯先生,迎着菲欧娜往木屋内走去。
    石屋内外出奇的一致,老旧又破烂。墙角带有修补过的痕迹,木地板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响,未点火的壁炉旁摆着一套经岁月包浆的桌椅。
    菲欧娜不敢再过多打量,那对于琼斯一家太残忍。
    她把目光落到婴儿床上,两个熟睡的孩童是这个垂垂老矣的家里唯一新鲜而茁壮的存在。
    琼斯太太将一个古朴的椅子抹布搽了一遍还嫌不够,又解下围裙细细抹过一遍才递道菲欧娜身旁,菲欧娜拉过椅子坐在双胞胎的床边。
    “是两个小子。”琼斯太太掖了掖双胞胎的被子,她声音很轻像盖在婴儿身上的薄被,昏黄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慈爱,“真想他们快快长大,又怕他们长得太快。总之健康平安就好。”她长舒出一口气,像对时间无奈的埋怨,“如果哪天他们俩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回家我一定又难过又高兴。”
    菲欧娜望着两个孩子出神,喃喃道,“他们会爱上同一个女孩子吗?”
    琼斯太太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如果那个女孩也爱上他们的话…”菲欧娜回过神来望着琼斯太太,凭空咽了咽像是要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一般。
    “给你泡杯茶吧。”琼斯太太起身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精美到与这个房子格格不入的茶壶说道,拴好羔羊的琼斯先生从屋外进来接过她手上的茶壶说,“我来泡茶。”
    “不了,琼斯太太,我该回去了。”她匆忙的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响声,床上其中一个孩子脸皱成一团不耐烦的砸吧着小嘴,胡乱挥舞的小手在握到他胞兄弟的手后又安静的睡了过去。
    菲欧娜重新回到小路上的时候太阳已经亮到泛白,火辣辣的热浪开始在乡间扫荡。
    她推开庄园厚重的大门时,一个灰扑扑的小圆球也从缝隙中挤了进来。是一只小角枭,它伸出挂着信件的小脚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菲欧娜解下它带来的信件,食指勾了勾它的下巴,小家伙愉快的啄着喙,发出咯咯哒哒的声响。它在屋里扑腾着翅膀飞了好几圈,还不小心撞上屋顶的铃兰吊灯,最后跌跌撞撞的从窗户飞走了。
    她坐到沙发上胡乱的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把长长的头发搭到椅背上,用信纸扇了扇汗淋淋的后颈,屋内摇晃的吊灯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像是在给窗外聒噪的蝉鸣打着节拍,她盘起腿坐着把靠枕放在腿上支撑住手肘,未开封信件在手里来回翻转,是乔治的来信,薄薄的一张,她解开信件凑近鼻子闻到淡淡的墨水味道,他信很短,笔记也龙飞凤舞。
    ‘菲欧娜:
    真糟糕,妈妈说我们要搬去伦敦过暑假,好像是要住在麻瓜的街区。但愿爸爸能给那里通上飞路网…’
    ‘砰’的一声响打断了菲欧娜的阅读,艳绿的火焰燃过后一个艳红的脑袋从壁炉里探了出来。他绕过茶几做到菲欧娜身边抢过她手上的信件揉成一团丢进了壁炉里,笑道,“我人都在这了,还读什么信。”菲欧娜拿起身上的靠垫砸到他头上,“吓我一跳!”
    他梳理着被弄乱的头发,发梢间隐隐飘来山上清冷泉水的味道。
    他趁着菲欧娜不注意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菲欧娜站起身高高举起抱枕,他乘她还没把枕头砸在自己头上时抱住了菲欧娜,他把头埋在她的肚子上,夏日的暑气在拥抱间蒸腾,他瓮声瓮气的说,“你瘦了。”
    菲欧娜感觉肚子里像有一只被火焰渐渐吞噬的不断挣扎的蝴蝶,手里的枕头如约而至的砸到他的头上,他还是抱着菲欧娜不放,用可怜巴巴的口气说道,他们都在收拾行李,我好不容易偷溜出来的,我也不想去伦敦过暑假,可…
    够了,弗雷德。菲欧娜冷冷地说。
    弗雷德还贴在她身上,一阵沉默后,他如梦呓般说道,所以你一直在撒谎,你从来都能分清乔治和我对不对?可你为什么只生我的气,乔治一直在纵容我他也很可恶不是吗?
    他把头埋得更深些,像是要将自己与菲欧娜合二为一,两个人都能在这样的亲密里感受到彼此的颤抖。
    “你们一样可恶。”菲欧娜吸了吸鼻子闷声道。
    弗雷德把汗水在菲欧娜的衣服上蹭了个干净,抬头与她对视,“你还真是给台阶就下,最可恶的就是你。”
    金色发丝像生命力旺盛的藤蔓盘卷在菲欧娜的脸上,她感觉脸上的灼热似乎能把发丝燃烧起来。
    她发觉方才肚子里那只死去的蝴蝶像是在一堆灰烬里重生了,那堆灰烬里不断爬出一条条蠕动的毛虫,以她的内脏为食逐渐壮大,从胃里开始直到她的心脏,然后掏空了整内里,从内部咕涌着钻出皮肤。
    她被注视着这个洞口目光整个看透了。此时的她就剩一副皮囊,泄了气的身体渐渐缩成一团,她双手抱膝蹲下,头埋在双臂之间,把腹部牢牢藏起来。耸动的肩膀却暴露她所有脆弱。
    “那你们还爱我吗?”她抬起头凝望着弗雷德,她的眼睛像一座融化的冰山,像夏季降临的南极,“就算我这样不择手段…”的想要拥有你们。
    “不然还能怎么办。”他的刘海耷拉在额前,逆光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却能毫不费力的从纯净的蓝眼睛里看到深藏在内里的污秽。
    从她蛊惑乔治重新定义爱是宽容开始,到装作不知道弗雷德悄悄顶着乔治的名字与她缠绵。
    一个个谎言像一阵阵旋风,彼此间混杂席卷成无视万物的龙卷风,三人在风暴的中心聚拢又分离。
    她像一道闪电在漆黑的乌云里从天而降,将连理的树干劈开,电光火石间燃起磅礴的火焰,吞噬掉所有枝桠,一切化为泥土。
    转瞬即逝的雷电最终落地与连理枝一起化做永恒,匍匐于大地之上,但愿下个春枝萌发的季节枯焦的土地上能开出一朵花来。
    壁炉里又是一阵躁动,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里面穿来,还带着回音,“妈妈找你要找疯了。”
    一瞬间菲欧娜觉得是不是坐在沙发上的才是乔治,他只是因为自己叫了他弗雷德才说了一番戏弄人的话,而刚才说话的才是弗雷德。
    这样的错觉没有持续太久,沙发上的人摊了摊手开口道,“乔治,我哄不好了。”
    壁炉中的人脚步沉重的走了过来,菲欧娜仿佛听到了他脚上无形的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他在菲欧娜身边坐下,衣袂带起的凉风送来一股沉香木的味道,他用拇指轻轻拭去菲欧娜的眼角的泪。
    其实从始至终她爱的都是在乔治这个名字后颠沛流离的两个人。只是名字的主人和顶替它的人都心存疑虑的反复试探是不是自己。
    菲欧娜吻了下乔治,抵着他的额头道,“乔治,我爱你。”她直起身子也吻了沙发上的弗雷德“我也爱你,不过今天讨厌你。”
    乔治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弗雷德又揉乱了她的头发,两人轻快地嬉笑着抓了一把飞路粉走进壁炉,“过几天我们要去对角巷——”弗雷德把尾音拖得老长,等乔治补完他的话。
    乔治心领神会的接道,“你要不要来?”
    菲欧娜抓起靠枕砸向两人,“不要!”
    在火焰的幻光里,他们说,“那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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