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李朝朝下午的时候,没在家里,去了女子学堂。
    她亲自写下一个牌匾——雪松学堂。
    “夫女希望你们,能像松柏一样,不畏寒冷,不惧悬崖陡峭,毅然决然地顶着冷风生长。”李朝朝说道。
    那些女孩儿,在家中受尽磋磨,为了学习,她们偷偷跑了回来,告诉李朝朝,她们想读书,想改变自己命运。
    李朝朝带着人,去她们家里一户一户的游说,“她们以后读书,会有能力养家,即便不能入仕,她们努力学习,日后做夫女、进宫做女官,亦是可以的啊。”
    孩子们的父母,终于动容,但根子里的重男轻女,仍是难以改变。
    “她们是女娃,以后不还是要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也是要有学问啊。她们有了学识,以后有了孩子,也能教导孩子,岂不是更好。”李朝朝顺着他们的话说,能说动一个是一个。
    骗也好,利诱也罢,只要女子上学,学到知识。
    雪松学堂的师训便是:读书改变命运!
    晚上回了家,赵柳已经坐在了主位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满了金钗银钗,脸上还涂了胭脂。
    这次跟李朝朝一同回来的,还有雪松学堂的学正(教导主任)林苓天,另一位是司业(副校长)迟景。
    “这位是?”迟景问。
    李朝朝介绍:“这是我相公那边的亲戚,二表姑。二表姑这两位是我的同僚,这位叫林苓天,是学堂学正,这位是迟景,学堂的司业。”
    赵柳以为这两位便是以后教导耀祖的老师,连忙招手,“儿啊,别玩了,快来见过你两位老师。”
    耀祖正坐在地上玩儿最近京城流行的榫卯积木,听到他娘叫他,赶紧跑来。
    看到是两个穿着襦裙的女人,顿时不乐意了,“我才不要女老师,我要男老师,要男老师!”
    林苓天是个脾气爆的,当下便要发作。
    迟景拦下她,笑着道:“这位小公子,你不必生气,我们学堂只收女娃,不收男的。”
    赵柳急了,“你们不收男娃,那你们来干什么?”
    林苓天笑了,“我们是祭酒邀请来做客的。怎么,这赵家,如今是你一个亲戚做主,她这个正头主母,还得看你脸色行事了?”
    她说话夹枪带棒,赵柳理亏,眼神乱瞄。
    这时,赵承瑾从礼部下值回来,见一家子客人,当下抱拳见礼:“林学正,迟司业,呦,二表姑也来了啊。”
    管家这时带人将饭菜一一上齐,赵承瑾招呼:“大家都坐下一同用饭吧,我家里厨子做得饭菜,也是京城一绝呢。”
    迟景笑着道:“大人可真不谦虚。”
    “哈哈哈,实话实话,坐,都坐。”赵承瑾坐在李朝朝身边,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一块儿肉片。
    赵柳道:“怀卿啊,你在家里还天天伺候媳妇儿吃饭啊?”
    赵承瑾放下筷子:“怎么了呢?”
    “这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理应好好照顾夫家才是,要按照咱家的规矩,应该是做媳妇儿的,站起来,给长辈们布菜,等长辈们吃完了,才能坐下吃剩下的。”赵柳坐直后,斜睨着李朝朝,那眼神,不言而喻。
    赵承瑾道:“我记得,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你同祖母,就是这样对她说的。怎么,如今我娶了妻,你还要让我夫人去伺候你?”
    赵柳今天花了不少他们的银子,觉得他们不过是小辈,好拿捏的很。
    “有何不可?你母亲死了,我就是家里最大的长辈,你媳妇儿伺候我,有什么不行的?”她说着,还急了,拍了拍桌子。
    赵承瑾刚想说什么,一旁的林苓天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位,额,大姐,我请问呢?!您家里有没有镜子给你照照啊,你在跟谁说话呢?你让谁伺候你呢?你们好容易赵家出了个官儿吧?还是皇上亲封的礼部侍郎,你们不好好巴结也就算了,如今倒好,登鼻子上脸起来了?”
    迟景拍了拍她的手,“小天,消消气。赵大姐,你们赵家娶媳妇儿前没打听过我们祭酒是谁吗?她是丞相家的小女,朝廷三品官员江渊江大人是她哥哥,还是当今镇国大将军的妹子,太子妃是她的姐姐,曾是七公主殿下的伴读,您让她给您布菜,我请问您又是官拜几品?家中可还有什么皇亲国戚?”
    这番话说下来,赵柳脸一阵白,一阵青。
    装了个B,怪爽的。
    不枉她求两位大神,说日后每天中午同她们带午饭,二人才跟着来了赵家,一通怼。
    李朝朝笑着道:“都是一家人。对了,表姑,正巧老爷回来,你不是要问问他,孩子上学的事儿吗?”
    赵柳刚要开口,就听赵承瑾惊呼:“是让我帮忙找学堂吗?表姑,你夫君可是王家的独苗,村里有名的大学究啊,他说这世间没有谁能比他有文化,家里的孩子他个个儿都能培养成未来的宰相,怎么如今你来我家,让我帮忙找学堂?我那表姑夫答应吗?可别到时候我里外不是人的,反而落您家埋怨。”
    这话说的,赵柳干笑:“我那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现下耀祖还未……”
    她不敢说丈夫的不是,生怕传到夫家耳朵里,回去遭打。
    “我就且问,表姑夫答应耀祖这孩子来京城读书吗?”赵承瑾一语中的。
    当然不答应啊,所以她才独自带着耀祖来的,就是想先斩后奏。
    回家就说,怀卿那孩子觉得耀祖以后大有可为,就让他留下来,在京城读书了。
    见赵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赵怀卿笑着道:“等表姑在京城玩儿的尽兴了,改天回去,问问表姑夫,听听他的意见。”
    他对于赵家这些人,还有那些亲戚,可都太了解了。
    那王家的,自觉是孔孟转世,亲自教导家里孩子识字读书,上面两个大的,连个童声都没考过,现下这个小的,仍要亲自教导。
    赵承瑾若是答应了,就是将耀祖送到京中的哪家学堂,不出一个月,那表姑夫铁定找来,到时候弄得鸡犬不宁……
    想都不敢想啊。
    夜里睡觉的时候,赵承瑾向她道歉:“我家那些亲戚,都太过奇葩了,日后或许还有更极品的亲戚上门。”
    心中愧疚万分,赵承瑾抱着她,止不住的难受。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朝朝倒是想得开,迷迷糊糊地拍了拍赵承瑾的胸口,“别想了,快睡……困……”
    翌日。
    赵柳见桌上只两菜一汤,顿时不乐意了。
    “这一大家子人呢,就这俩菜,够谁吃啊?你们这不是苛待长辈么?传出去她江满还要不要做人啦?”刚来的时候,那满桌子佳肴,今儿早上就这两盘青菜,那落差喊。
    彩娟她们正拿着抹布擦柱子呢,闻言就笑了,“昨儿咱们姑奶奶上街采买,可是花了府上一年吃食,足足三百两银子,够农户吃上几年了。现下,府里捉襟见肘的,咱们做奴婢的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能让姑奶奶您饿肚子啊。”
    这番话说的,旁儿的丫鬟忍不住捂嘴偷笑。
    “是啊。表姑奶奶,我们这儿一早上可都没吃饭呢。便是我们主母,也是饿着肚子去学堂教书呢。您啊,也别嫌弃了。”彩燕弯着眸子,忍不住笑道。
    “我不信!你去喊怀卿来,我要问问他!”赵柳拍着桌子,气得吃不下饭。
    旁边的耀祖见桌上那样“简陋”,跟刚来的时候一大桌子美味简直没法比,坐在地上哭闹:“我不吃这些,我不吃这些!!”
    彩娟道:“我们家老爷,天还未亮就去礼部当值了,他也没吃饭,便去了,怕您这做客人的,吃不饱。”
    “是啊,咱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昨日里主母吃饭的时候,您刚巧上门来,主母连忙让厨房又准备了些菜呢。”银铃接话。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赵柳说不过她们,怒急攻心之下,掀翻桌子,抱着耀祖就往大门口去。
    彩娟她们互看一眼,没有阻拦。
    过了一会儿,听到大门口传来哭闹声。
    她们连忙跑去看。
    “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从乡下来,到了亲侄儿家,结果就是这样被对待的啊!不给饭吃啊!可怜见哦!我这娃娃才八岁,就跟着我受苦,来他表哥家里受辱哦……”赵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着唱着,怪有趣的。
    管家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对着赵家指指点点。
    不过也有知情者:“不是说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表亲,昨儿她家的丫鬟还带着这个亲戚在城里买东西,那大包小包的,十来个人都拿不住啊!还是又雇了辆驴车,那车上装的,全是她买的!可是花的不是她的银子,那礼部侍郎一月才多少俸禄?怕不是花的
    那丞相小女儿的嫁妆吧?!”这位余公子成日里走街串巷,招猫遛狗,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
    “花亲戚媳妇儿的嫁妆钱,看看她身上穿的衣裳,是当下正实行的,一件少说得四五十两银子吧,说是乡下来的哪有这么多钱?怕不是花起来赵家的钱跟喝水一样。”说话的是邻居家王嫂,嗑着瓜子跟旁边的老姊妹一起喷闲嗑。
    “真是奇葩,人家怕不是家底都给她花光了,才没钱吃饭了,看这又哭又闹的,真是不嫌丢人。那礼部侍郎真是可怜又倒霉,摊上这样的恶亲戚!”这是街尾巷子里家的周大爷,碎了一口。
    “是啊,我家也有乡下亲戚,也不跟她这样,在主家门口号啕大哭,不给一点面子,这不是让人难堪嘛。”说这话的是个刚成婚的男人,抱着自己妻子,忍不住说道。
    “是啊,这样的亲戚,打量着咱们京城里的人都是傻子呢。”他那小媳妇儿颇是嗤之以鼻。
    “唉呀,你这妇人快快起来吧,谁不知道这侍郎大人娶的是丞相家的小女儿,做了多少好事?自己贴钱也要让女娃娃们上学,你这样卖他们赖,安的啥心?”好心的妇人劝她快起来。
    赵柳哭嚎了一会儿,见风向不是站在她这边,麻溜的站起来,“他赵怀卿是谁养大的?是我这个表姑,还有他祖母,一针一线刺绣卖钱,给他供上的。现下倒好,这是当官了不认穷亲戚了,这是打量自己好欺负吧?”
    正巧,围观的有赵承瑾同乡,他跳了出来。
    “大家可别听这泼妇胡说!我家里是跟赵大人一个村的,小的时候这个泼妇还有她那个极品娘,就天天折磨虐待媳妇儿,也就是赵大人的母亲,那时候赵大婶要大着肚子伺候一大家人,还要天天挨打,他们家谁都能打她!
    村里人谁不知道?赵大人出生后,也没有过过好日子,跟着他那个母亲日日挨打,好容易长大了,赵大婶刺绣卖钱,把眼睛熬坏了,要供赵大人读书,结果钱被这个泼妇还有她那个极品老太婆拿去,给赵大人的父亲拿去赌了。
    赵大人靠着赵大婶教他的学识,得到了村里夫子的青睐,给他免了束脩,赵大人才真正开始有学问。你说你刺绣,你在娘家捻过线,下过地吗?谁不知道你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娇小姐’?”一通对峙,怼的赵柳说不出话。
    “在下更想问问,赵大人的母亲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你跟你娘家妈把她磋磨死的?”同乡是个骨子里正义的人,他会试考得不错,留在京城做了个闲差,朝廷分的有房子,每个月还有花不完的俸禄。
    时不时还跟赵承瑾去画舫比赛画画,日子美滋滋。
    他听说了赵承瑾表姑来了,知道这位是个通天奇葩,正准备去街上喝点粥,路过这条街的时候,看到赵承瑾家门口围了一堆人,凑着来看热闹,就听见赵柳这个奇葩在那儿给自己脸上摸光。
    这下子,田温野待不住了,撩起袖子开喷。
    赵柳讷讷说不出话,想要往赵家走,却被管家拦住了。
    彩娟这时候站了出来,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想必各位街坊邻居都是晓得我家老爷夫人是什么样子的,我等奴仆是夫人陪嫁来的,月钱不走赵府。这是昨日里,这位赵姑奶奶一共花的银子,林林总总也有三百两,家里一年的伙食都用上了,我们是做奴婢的,饥一顿也没什么,生怕饿着这位姑奶奶。将家里火上仅有的菜给她做了两菜一汤,不仅我们未吃,便是侍郎大人,怕亏待了这位姑奶奶,饿着肚子去当值。我们夫人也是早膳都没用,便去学堂教书去了。可谁知,这姑奶奶嫌弃饭菜不好,居然将桌子都给砸了。”
    银铃拿着清单,让围观群众一一看个分明。
    不少人开始骂赵柳是个不知好歹的畜牲。
    “我们赵家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彩娟冷眼。
    这时,彩燕将她来时拿的行礼,还有那两只活鸡,一兜子土鸡蛋都还给了她。
    “姑奶奶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只怕您再带下去,我们家连个瓦片都留不下了。”彩燕笑眯眯地,说出的话也毒的要死。
    “那,那我昨儿买的那些东西……”赵柳厚着脸皮,捡起来行礼,浑然不觉围观群众的叫骂。
    “呦!这您怎么不说我们赵家苛待您了?”彩娟柳眉倒竖,嗔道。
    此时一玉赶了回来,“我家主母听说了赵表姑在家门口闹事,只说我们赵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赵表姑如何来便如何回去吧,我们赵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您诚心来,我们自然以礼相待,既然您打定了注意不让我们赵家好过,那以后这亲戚不来往也就罢了。至于昨日里赵表姑买的东西,我们家主母说了,街坊邻居若有想要的,便尽管拿去,若是没有想要的,就全都捐给善堂。”
    说罢,一玉挥了挥手。
    几个丫鬟们上前将她头上戴的,手上戴的,纷纷都取了下来,还有身上穿的。
    除却中衣,给她留些面子。
    赵柳哭着喊着杀人了,那个小孩儿躲在赵柳身后,口里叫骂。
    将昨日里赵柳买的东西都分给了街坊们,剩下的捐到了善堂。
    赵柳怎么来,便怎么走的。
    她穿着布衣,在赵府叫骂了好一会儿,被官府的人叉走了。
    雪松学堂。
    “你可真是好手段,面都没出,解决了这样一个奇葩亲戚。”林苓天放了个黑棋,啧啧称赞。
    “你有所不知,我夫君的母亲便是被她还有她娘给害死的,还是大冬天,非要夫君的母亲去河边洗衣,不给她穿厚衣服。那时候赵承瑾在外地求学,他的夫子将他引荐给了当时最厉害的大学士,傅沉明老先生。夫君得知母亲死讯,匆匆赶了回来,结果连他母亲的尸首都没有见到。赵家的人说,冬天里野狗闻到死人味儿,把他母亲尸体吞吃了。”说这些的时候,李朝朝面色很痛惜。
    “赵承瑾的娘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可惜爱上了那样的男人,被磋磨了一辈子,还不得善终。”李朝朝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林苓天手里的棋子都惊的掉了,“你家夫君还是太善良,要是我,肯定杀了报复!”
    李朝朝道:“你以为赵承瑾不想吗?她娘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赵承瑾金榜题名,而不是做个杀人犯,在牢狱里呆一生。”
    赵承瑾在京城寻了个好的墓地,建了个衣冠冢,请道士做了场法事,从此他娘魂归时,也有了归处。
    “再说了,报复人,不只有杀人那么简单。”李朝朝回头看着她,笑得温柔。
    林苓天有些不寒而栗,“谁得罪你,真的是倒了大霉了。”
    ————————————
    作者有话说:
    最该恨的,不是表姑,也不是赵怀卿祖母(奶奶),而是赵怀卿的爹,他爹就是个凤凰男,想攀高枝,奈何赵怀卿的外祖父(姥爷),宁愿跟赵怀卿的娘脱离关系,也不愿意给赵怀卿的爹一分钱。
    女子恋爱脑,嫁到婆家,男人不撑腰,反而跟着母亲妹妹一起欺负孤家寡人的媳妇,这样的男人,何尝不是渣男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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