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昭蘅反应了一会儿, 才坐正了身子转头望向殿门,唤道。
    “良媛醒了?”林嬷嬷惊喜入内, 探手摸了摸昭蘅的额头,发现她烧已经退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昭蘅只觉嗓子有些痒酥酥的,她说:“嗓子干,想喝水。”
    林嬷嬷立即走到桌案旁,给她倒了一杯蜜水。昭蘅捧着杯子喝下, 舒服多了, 她问:“有谁来了吗?”
    “是梅妃娘娘来道谢。”林嬷嬷伺候她起身更衣:“您刚才没醒,她就先回去了。
    “四殿下醒了吗?”昭蘅问。昨天晚上李嘉言在河里呛了不少水,拖上岸后就昏了过去,后来她也没过问是什么情况。
    林嬷嬷点头,道:“醒了,幸亏昨日皇后娘娘听说四殿下落水, 便让太医去了章承殿, 人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还在发热。”
    昭蘅放下心来, 她有一点担心李嘉言出事。
    这个多事之秋, 她希望一切平平安安,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主子昨日把我的魂儿都快吓没了,那么凉的水,您说跳就跳, 真是……”林嬷嬷想起都觉得后怕, 要是昭蘅有点什么事, 她万死难辞其咎。
    “我心中有数的,若实在救不起来不会勉强的。”昭蘅看向面前担忧的林嬷嬷,微笑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她又问:“问清楚四皇子为什么落水了吗?”
    “问清楚了,说是四皇子最近总爱去朝阳阁听琴。昨日经过澄湖时,他说看到湖中似乎有人落水,便想着过去救人,结果一脚踩滑,自己跌进去了。”林嬷嬷叹了口气:“梅妃吓得精神恍惚,一直说今年宫中不太平,怕是四皇子被什么脏东西缠住了。”
    林嬷嬷说:“也是,今年几个皇子各有磨难,先是太子身受重伤,然后六皇子青天白日在宫里走丢,再是昨儿四皇子溺水……”
    良久,昭蘅缓缓抬眸,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鬼怪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嬷嬷不要多想。我饿了。”
    林嬷嬷笑着点头,转身出去给昭蘅准备早膳和汤药。
    昭蘅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去找李南栖。
    李南栖和宁宛致正趴在床榻上,看着一只破了的手鞠,宁宛致连连叹气。
    昭蘅拎着食盒走进去,宁宛致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脸看向她,耷拉着眉眼:“婶婶。”
    “怎么了?小宁怎么这么不开心?”昭蘅放下臂弯里的食盒,笑着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下。
    宁宛致低垂眉眼,没说话。
    李南栖说:“她的手鞠坏了。”
    “手鞠?”
    “嗯!”李南栖使劲儿点头,将破了个洞的手鞠举到她面前:“前几年小四郎送给她的。”
    昭蘅接过那个漂亮的手鞠,心里有一点异样的感慨。
    “我给你补一补。”昭蘅笑着说。
    她以为宁宛致会很开心,可是她兴致不高,只说:“补好了也回不到从前,再把玩也会坏的。”
    昭蘅望着宁宛致,唇角弯弯,温柔地笑:“就算不能恢复如初,但是它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另一种方式?”
    “是呀。”昭蘅轻舒出一口气:“我给它做个小兜,缝一根挂绳,下面坠上铃铛,可以挂在窗户边当风铃。”
    李南栖在一旁说:“我也要!”
    “当然,你要是觉得它破了,不喜欢了,大可以把它潇潇洒洒地扔了。”昭蘅垂眸:“但是千万不要一直为它伤怀。”
    宁宛致似乎有点明白什么,她立刻问:“那你能帮我把它做得很好看吗?”
    终究还是舍不得扔啊,昭蘅垂下眼眸,将手鞠捧在掌心,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晌午时分,昭蘅回到承明殿,林嬷嬷上前禀告:“良媛,安嫔娘娘在等您。”
    昭蘅点点头,提起裙摆赶去花厅见安嫔。花厅的窗户开着,安嫔站在窗前看墙上挂的一幅画。
    似是感知到院里有人过来,她转过身,隔着窗外的桂花枝叶罅隙,望向昭蘅。她秀眉轻展:“回来了?”
    昭蘅抬眸望向安嫔,端庄地福了一礼:“安嫔娘娘。”
    安嫔毕竟是长辈,她该尽的礼貌都应尽道。
    “小四昨夜落水,今日还在发热,他以前就爱吃我做的糕点,所以今晨早起给他准备了些送去。”安嫔眼中溢出温柔的笑:“顺道给你送些来。”
    “您总是这么照顾我。”昭蘅侧身,望着安嫔的笑脸,她也轻轻笑了起来。
    安嫔将食盒递给她,说:“你跟我客气什么,平常我麻烦你的时候也多。”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昭蘅接过食盒微微屈膝,她将盒子递给莲舟:“把糕点取出来。”
    回过头来,看到手上沾染了些粉末。
    安嫔递过帕子给她:“今天慌慌张张的,食盒上的面粉都没擦干净。”
    “没关系的。”昭蘅笑着说,顺手从腰间扯出她的帕子擦了擦手,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劳您有心,一直记挂我。”
    坐了一阵,昭蘅亲自送安嫔离去。
    目送她的肩舆消失在宫道上,昭蘅这才转身回殿内。
    她坐在书案前,望着案头的几盘糕点出神,她取了一块儿糕点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甜丝丝儿的,很好吃。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整整一碟。
    *
    北府。
    入夜时分,天边银月如钩,风声凛冽。
    风势卷起雪粒,狠狠地扑在冰原上。天色更加暗青,浮玉站在帐前踮脚眺望,被风吹得双目发涩。
    北地苦寒,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是严冬,八月即飞雪。不过申时,天色如墨,雪如织缕。
    雪粒落入浮玉乌黑的长发中,顷刻间便停下白白一层。
    她的脸色被冻得苍白,唯有鼻尖微微泛红,臂弯里搭着黑青鹤氅,目光如灯一直眺望着雪原深处。
    寒意侵入骨缝中,她也一动不动。
    雪原上起了雾,裹住苍茫天地,耳边尽是寒风呼啸的声音。
    将军早上出了帐,已经七八个时辰,一直未归。
    不安充斥浮玉心头,眼见马上就要天黑,她转身正要进帐,准备提灯去寻将军。
    脚踩细雪的沙沙声渐近。
    浮玉极目远望,看到昏暗的雪色间有一点暖黄的光焰亮起。
    雪花如飞绒,缠绵不绝。
    那一盏孤灯遥遥靠近,在地上铺开一圈黄色光晕,照亮前行的路。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暖光之后,落于雪地里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是将军!
    浮玉捏了捏手里的鹤氅,提起裙摆朝那点光亮奔去。
    走近了,看到将军身上穿着铁甲,大雪落了满身。
    他手中握着茫茫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垂眸看她,声线清冽问她:“你为何在帐外?”
    灯笼温暖的光焰照在她脸上,脸色都未曾浮起半点暖意。
    她无言地踮脚展开手里的鹤氅,轻轻披在他的肩头。
    而后冻得麻木的手忽然被人攥住,落入一双宽大的掌心内。
    微微的暖意从他的掌心裹入她的手掌。
    那点温暖成为她在雪中唯一的贪恋,她的视线落在他沾雪的眼睫上,轻轻笑了笑,抬手拂过他睫毛上的雪绒。
    “徐将军在帐中等你。”浮玉开口,声音被冰雪冻得直颤。
    “嗯。”
    李奕承牵着浮玉的手,转身走入帐内。
    “殿下,这几日驿站里仍是没有来信。”
    “是吗?”
    李奕承拿起案头的一封信,垂眼扫过几行字。
    “殿下,您明知道这些年送入京城的信报,除了军务,其余的全都石沉大海。您又为何非要写这封信!”
    纤长的睫毛遮掩了李奕承那双眼瞳里的情绪,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信件扔进燃烧的火炉内:“成亲乃是人生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娶浮玉,自然要禀报家中父母兄长,才算明媒正娶。”
    徐闻声听得痛心疾首:“殿下当他们是父、是兄,他们可曾当殿下是子、是弟?这么多年来,他们管过殿下在北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五年放逐,生死不论,这算哪门子父兄?
    浮玉小心地觑了眼怒极的徐闻声,而后垂下眼眸,听到吊炉里翻滚的水声,她用帕子握住锅把,倒出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端起其中一杯递给坐在榻边的李奕承。
    他接过茶杯,将滚烫的杯子捏在掌心,没有说话。
    “从前年开始,他们想方设法克扣咱们的粮饷,今年又让陈伦送来那样一封信。放任殿下在北府不管不问,这不是要逼您去死吗!”徐闻声道。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但徐闻声却见李奕承端起手中的奶茶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在案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徐闻声瞬间了然,殿下仍是下不了决心。
    他随即起身,阔步走到门前,抬手掀起厚厚的毡帘,冷冽的雪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呼啸的风声在帐顶盘旋。徐闻声驻足片刻,说:“末将失言,请殿下勿怪。”
    男子黑青的衣袂拂动,步履沉重地走出门去。
    残月光华洒满帐内,随着毡帘落下,又尽数挡在了外头。
    “浮玉。”一直沉默坐着的李奕承忽然开口。
    浮玉的一双眼睛一瞬亮起来,她忙起身走上前:“将军。”
    李奕承拉过浮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把糖递到她眼前。
    “你不吃吗?”浮玉看着他。
    李奕承摇头,将糖塞入她掌心。
    “浮玉,你听到了,我的父母亲人已经弃我于不顾。他们将我放逐北地,不管我的死活,也不管我的婚娶。”他垂下眼帘,似乎尽力翻找了某些遥远的记忆。他从小由阿翁抚养长大,对父皇和母妃只剩个模糊的影子。他倒是记得阿兄的样子,可记忆一直停留在他含笑送自己出征。
    他也庆幸那事之后,他不曾回京,不曾见过阿兄对他失望、厌恶、憎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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