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脸上的笑就抑制不住,她就喜欢发财,发财比升官都要好使,她就爱这个,越长大越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从板凳上跳下来蹲荣师傅跟前儿,“我师傅您这个嘴啊,跟开过光一样的,我大年初二不用去财神庙拜财神去了,我就拜您!”
    外面小荣捧着一把荸荠果儿,放在桌子上摆起来,家家户户买这个,寓意“毕齐”。
    马师傅独身一个儿,也在家里过年,撒窗户根子下面芝麻杆儿,踩着芝麻节节高。
    过年是要大供奉的,蜜供就不说了,能有半人高的那么三坨儿,扶桑瞧着这糖块儿,她能吃三年,也不知道别人家怎么吃的,反正小荣吃到十五就没了。
    正热闹着呢,厨房年菜咕咚咕咚响着,承恩自己提着一个大食盒在门口喊着,“家里包的元宝汤儿,我们爷教我送来给你,惦记着你就喜欢吃这一口呢。”
    元宝汤就是大皮儿的馄饨,什么馅儿都有,菠菜猪肉伍的,一个个跟元宝一样,年初二家家早上都吃,宋旸谷家里的更精致一些,下面还有年菜呢,烤羊腿儿还有一个大肘子,这都是硬通货,家里请了厨师做的,还热着呢。
    扶桑喜得不行,她爱吃羊肉,冬天天天吃不腻,她觉得吃羊肉不饿肚子,能撑事儿。
    小荣早就备好礼了,他们自家厨房做的年糕呢,蜜枣儿的切糕,“这个里面没放核桃的,跟外面卖的不一样没果子,全是蜜枣儿,扶桑爱吃这样只放蜜枣儿,别的多了她嫌弃硌牙,您拿回去尝尝看。”
    扶桑早就嘱咐他跟老马做的,年节所里同事往来的也多,她上午也要各处去送礼,不说伍德那边,就是翁家那边她也不落下,腿儿都能跑细了。
    伍德那边托人送的火腿肠跟肉罐头,老马没见过,给开了一罐子打算上锅蒸着呢。
    鱼承恩等家里去,跟宋旸谷回话儿,“她就喜欢吃羊肉,看见烤羊腿就馋坏了,上手切了一片儿吃着,还问是哪家的厨师,等她有钱了也请。”
    宋旸谷不信她鬼话,“她请?她舍不得那个钱。”
    又不是不知道,这人抠搜的不行,钱永远花在刀剑上,就攒着不花,请大厨上门做年菜,够呛了。
    宋映谷也外面跑着呢,他往来格外的多,等着家里来,厨房转了一圈儿,问厨师,“这炖的羊排汤,肉可真多,年下就该买一只羊,瞧瞧,这能吃到初五。”
    闻着有烤羊腿的味儿香辣刺鼻,“羊腿呢?”
    他想垫补一口的。
    厨师看他一眼,乐呵呵地,“三爷拿去送人了?”
    宋映谷舌头就是一挑,送人?
    他还能拿羊腿送人?
    宋旸谷站在外面看他,“那一条你先别吃了,吃羊排吧,我让厨房放瓮里冻起来了。”
    宋映谷看他背影,再看看院子里那口大瓮,南墙下面不见太阳当冰箱用呢。
    吸着一口冷气问承恩,“他还知道留着吃,老实说,他送谁了?”
    你说委屈不委屈,过年好容易请厨子来做,还给送人了,你不吃我吃啊。
    鱼承恩也不吭声,他去送的,给扶桑吃口怎么了,那么多菜呢,“二爷您别惦记了,外面天天下馆子,羊腿儿您吃的比我吃的鸡腿都多。”
    宋映谷看着这俩人冷笑,鼻子里面哼一声,悠悠然进屋子里去了,心里也自得,“您瞧瞧,老三这到底不一样了,会过日子了,早先买个印章都几千元,现在羊腿都知道送礼了。”
    二太太总是肃静,今天过节人也宽和很多,“懂事儿了,老爷就是想他过过穷日子的。”
    不给儿子钱,几个儿子各凭本事,宋旸谷的月薪再高,比不过做买卖的老二去,他蹭点怎么了。
    厨房油锅??x?滋滋响着,在炸丸子呢,他也惦记着,“多做一筐,我节后送人的。”
    就是厨师也笑,想问问您哪位好朋友这是,天天给您养的不得油光发亮的,这么多的好东西,一筐下去一个半个月的薪水,穷人家俩月的开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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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旸谷:我惦记我好兄弟怎么了,她不就爱吃几口肉。
    第42章 新年夜
    宋旸谷过年不花钱, 他如今也知道钱重要了,家里买办什么的,都是宋映谷的, 他跟着后面吃现成的, 还能往外扒拉扒拉。
    天一擦黑, 扶桑家里人少,吃饭吃的一向快, 没有磨蹭的习惯,都是赶紧吃完了赶紧办事儿去。
    荣师傅今晚是要喝点儿的,扶桑开一坛子泥封酒, 倒进去杯子里面一看,挂壁呢, 清澈地很,是好酒。
    扶桑不喝酒,她开伍德的红酒, 伍德年前给她一箱子呢,他是不差钱的, 一个人怎么吃用月光都没有人关, 不养老不养小,自己天天就看病就行了,透着乐呵。
    还像模像样的配了一套红酒杯, 小荣问扶桑,“好喝吗?”
    扶桑觉得比白酒好喝, “还行,你喝完尝尝。”
    胳膊肘怼了小荣一下, 小荣就会意, “师傅, 我敬您,祝您啊,年年有今朝,岁岁胜彭祖!”
    彭祖八百年,他盼着荣师傅最起码再有把式年才好,荣师傅满饮,“坐下,都坐着。”
    扶桑紧跟着起来,她弯着腰,今儿穿的是新棉袍,淘气跟小荣做了一样的,俩人差不多大,就是她显得格外的秀气,薄柿色的外袍,梅染领扣儿,走马灯影动在她的脸上,光影斑驳,“师傅,再满饮一杯,我祝我自个啊,能年年孝敬我师傅!”
    讨巧又活泼,就是马师傅这样的人也不得不羡慕荣师傅,这么俩孩子在跟前儿,多少人家都没有。
    他替荣师傅满倒小酒杯里面,早前的人喝酒不爱用高脚杯,都爱用酒蛊,小小的浅浅的,在指尖端着像是捏着一轮小小的月亮,一杯一敬,浅尝辄止。
    酒席便能从擦黑吃到月儿高悬,恰好吟诗一句,说明月当空!
    荣师傅再饮一杯,马师傅觉得自己也该敬酒一杯,“我喝我的,荣师傅您随意,咱们不拘礼,我是个粗人,难得您待我好。”
    马师傅满饮,扶桑倒酒,荣师傅浅浅一口,锅子里的热气蒸腾起来了,羊肉咕咚咕咚的熬着白菜,八仙桌中间一个热锅子,下面摆着木炭,年夜饭总是爱吃锅子的。
    味儿出来,扶桑先给荣师傅盛出来,外面大力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呢,“想着你们大概不会包,家里没个女的操持,我索性煮好了端过来,萝卜羊肉馅儿的呢。”
    他穿的单薄,荣师傅今儿怪高兴,他也觉得人生此刻圆满,“小荣,加个凳子去,要你大力叔一起吃。”
    扶桑不用吩咐,“大力叔您坐我这儿,我去您家里喊婶子一起来吃,您家里也几口人我,我们也几口人。原本早该喊你们的,只是怕唐突了你们。”
    大力要推脱,这怎么能好意思,年夜饭没有在别人家打秋风的道理,就被扶桑一把摁住,“您瞧,这好些菜呢,咱们街坊邻居的,比一般的亲戚见了还要亲呢,甭客气,您一家子在啊,我们才热闹呢,大家同乐乐。”
    这话儿说的,全是理儿,教人实在是找不出一个缝儿插进去,转眼看着扶桑掀开帘子就走了。
    桌子确实大,菜也属实多,大力接过来碗筷,先吃一口羊肉,“哎呦,瞧瞧这一桌子,荣师傅您这家里在咱们胡同儿,就属您日子最顺心了,瞧瞧您下面两个孩子,咱们黄桃斜街的街坊们,就没有一个不夸的,是真的眼红。”
    瞧瞧这大羊腿,就这么直不楞登上桌子,味道是真好,他吃的痛快,“这是哪家的羊腿,味道是真正。”
    小荣把桌椅都摆好,“都是扶桑朋友们送的,羊腿是,这红酒也是,还有这焖子,我都没吃过,也是她所里朋友给的,您瞧瞧,我们东拼西凑的,别嫌弃,您只管当自己家。”
    他是真自豪,瞧瞧他师弟混的,这是一门子的荣辱。
    大力拍拍他肩膀,“小子,你等着我夸你师弟呢是不是?这一桌子还能嫌弃?我大力溜溜地跑一个月,买不了这一根羊腿,多肥啊你瞧瞧。”
    就在桌子上摆着嗯,旁边放着小刀,要吃自己片呢,真带劲。
    扶桑去隔壁一看,就知道这家里年菜没有,饺子大概就只紧着给自己家里了,因为锅里是一锅杂菜窝窝头,里面大概放了一点白面,看起来不那么散碎。
    这世道已经算是太平了,没有饿死人,也还能教人吃饱肚子,过年还能吃点白面,尝尝白面饺子的味道。
    妞妞碗里有三个饺子呢,舍不得吃,自己一小口一小口不见少,扶桑一把抱着她起来,“走,去荣爷爷家里过年去,有菜有肉,咱们妞妞啊,今晚吃大餐去。”
    大力家的觉得对不住,“我不去,他们都吃饺子呢,别去了闹的人头疼,这家里什么都齐全,只我觉得吃不了,才做的杂粮窝头,这钱不能全花吃上是不是?”
    家里有钱,但是得攒着,吃苦耐劳攒钱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了,攒钱吃糠咽菜也幸福。
    扶桑牵着小力的手,“好小子,拉着你妈去,你爸爸等着你吃席呢,咱们热闹热闹,我师傅这么大年纪了,我跟小荣不争气,也没让他子孙绕膝,您去捧个场。”
    如此拽着三人都去了,大力媳妇看她情真,拍拍手就跟着去了,她也是知礼的人,在外面做事也学着一点儿,进门就教孩子们磕头,“快,给荣爷爷拜个早年!”
    荣师傅看着孩子更高兴了,他的红包是早就准备好的了,明儿一早孩子们肯定来家里,要给杂拌儿给松子糖,还给红封儿呢。
    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喜欢孩子。
    平日里有小荣扶桑就够热闹的了,今天更热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会儿吃了饭,去院子里放盒子花去,有一脚踢也有仙女散花呢。”
    小荣买的,小车推回来很多,能放好一会儿呢。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屋子里说笑胡同里面都能听到,送财神的爱捡这样的人家,扶桑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是送财神的。
    她用手捻了一下,一沓子呢,“您这是进货多啊?”
    小孩儿一个,冻的手指头跟胡萝卜一样,瞧了院子里一眼,有些羡慕,“您多挑几张吧。”
    扶桑看了看怀表,差不多点儿了,东京那边跟这有时差呢,“今儿啊,我全要了,你家里去吧,多余的你就当新年红封儿了。”
    又抓一把杂拌儿果子给他吃,“好孩子,家里去吧。”
    那孩子喜得不行,遇见好人了,“谢谢您了,您发大财,我给您唱一段儿。”
    扶桑怜他冷,“不用唱我今晚也要发财的,五路财神护着我呢。”
    进屋子里,荣师傅看得有二三十张,知道她自来喜欢买这个,一年比一年多,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反正扶桑是只要家里有人送,她就接。
    荣师傅披着大氅衣,小荣点了香,院子里花灯簇簇燃起,在空竹爆仗的此起彼伏中,院子里的盒子花三人同点,绚烂多彩。
    屋子里钟摆整点报时,悠扬儿舒缓,院子里芝麻杆咯吱咯吱“踩岁”,烟花的火彩倒影在眼眸里面。
    扶桑听着钟表报时的声音,现在是东京时间整十二,北平整十一。
    她的钱,应该落袋为安了。
    侧耳听着,她微笑。
    全是钱的脆响。
    伍德做事情非常严谨靠谱,即便今天新年,他到时间也自己去医院打电话,家里人对于他的格格不入习以为常。
    医院是有一部长途电话的,扶桑有资助,他先拨打长途冠码,对着电话单国码区码一层一层转接到东京。
    那边人有接通,信号很差,他还是听清楚了,十五倍。
    短短几天,又加五倍,“伍德,日本人南下了,从沈阳南下天津直奔京畿了。”
    伍德愣了一下,医院只有值班医生,就连看门的都回家去了,小偷都不会在年三十作案,人人都看重新年,人人都在辞旧迎新。
    可是日本人,偏偏在今晚,南下了。
    就跟扶桑想的一样,在年三十卖掉庆祝一下,从本钱到十倍到十五倍,“因为前几天攻占沈阳,国内自信心大增,对政府很信任,金融交易所也一场活跃,一下子从十倍到十五倍。”
    电话那边说的很艰难,几度哽咽,“如果今夜能打到北平,那——”
    如果今晚能拿下来天津,一路先吞东四省,再入天津,然后从南大门宛平入北平,又何止十五倍,怕是一百五十倍都要成为日本人的狂欢了。
    北边的矿产,铁矿石煤炭原木还有粮食储备,这些??x?东西,哪一样都让那个弹丸岛国垂涎,都能刺激他们的经济脉搏,让他们强有力的跳动。
    更何况还有大量的劳工,到时候奴役北边的劳工,驱使他们为日本本土生产物资,那么日本可以直接横越大洋,碾压到目前疲乏的欧美市场中去。
    代价只是一个中国。
    他们嘴里的年夜饭上的一只肥羊一样。
    伍德听不到北边的枪炮,他从狭长阴暗的走廊里面穿过,站在窗户前的一尺月光里,看着黄桃斜街烂漫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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