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如月微微一笑,她下巴轻抬,远远点了点沉默中的曾菲敏,道:“敏儿——”
    曾菲敏听到声音,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来,恰好迎上?了欧阳如月的目光。
    欧阳如月一向很宠爱自己的独女,但不知怎的,今日的目光似是有些深意,似乎还带着几许督促。
    曾菲敏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她先?是收回了目光,又飞快地看了苏心禾一眼,唇角一抿,面上?满是犹疑。
    李惜惜与曾菲敏十?分?熟悉,知道对方?一向潇洒率性,很少拖泥带水,于是,她见到曾菲敏如此?神情,便也有些奇怪,便小声问道:“菲敏,你怎么啦?”
    曾菲敏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却只叹了口气出来。
    李惜惜还想再问,可曾菲敏却将脑袋偏向了一边,索性不看李惜惜了。
    众人见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唯有欧阳如月提高了几分?音调,只道:“敏儿,出门之前?,母亲是怎么跟你说的?这才多久,你就都忘了么?”
    欧阳如月这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严厉,让曾菲敏面色微僵,她又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才站起身来,走到了厅中,慢慢转向苏心禾。
    苏心禾见曾菲敏面色凝重,神情似乎还有几分?悲壮,忍不住问:“县主,您这是怎么了?”
    第65章 发泄
    正厅中安静下来, 声音落针可闻。
    曾菲敏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心禾,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仿佛如临大敌。
    就在众人都一脸疑惑之时, 她蓦地?伸出手来, 平举过?额头, 声音似是有?些颤抖:“昨夜之事, 多谢世子妃出手相助, 嫡公主无恙, 这才免了我公主府灭顶之灾, 请受菲敏一拜!”
    曾菲敏说罢,便躬身拜下。
    除了欧阳如月以外,所有?人连同苏心禾万分意?外, 苏心禾连忙扶住曾菲敏, 道:“县主这是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曾菲敏站直了身子, 默默看了苏心禾一眼,她之前便对苏心禾颇有?偏见, 昨日首次在茉香园相见之时, 还言语折辱过?对方, 本以为?苏心禾此时会借机挖苦自己一番,谁知对方却丝毫没有?为?难自己, 反而一脸真诚地?将自己扶起?, 她便更加惭愧了。
    欧阳如月笑了笑, 道:“这一拜,世子妃当得起?, 哪来的折煞。”
    苏心禾一欠身,低声道:“殿下, 昨夜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长公主殿下言重?了!”
    叶朝云也对欧阳如月道:“不错,殿下让县主如此,倒是有?些见外了。”
    欧阳如月挥了挥手,示意?苏心禾与?曾菲敏坐下,才缓缓开了口:“朝云,你我相识多年,我就是拿你当自己人,才愿意?将此事拿到面上来说。”
    欧阳如月话说到一半,便将目光落到了叶朝云面上,叶朝云便对李惜惜与?李承韬道:“今日早晨,我让人去采买了些上好的茶点回来,你们二人去挑一挑,选些好的送来。”
    李惜惜和?李承韬对视一眼,便会意?起?身,识趣地?告退了,蒋妈妈等人也一并离开了正厅。
    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厅中便只剩了曾菲敏与?苏心禾二人。
    欧阳如月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比方才也沉重?了几分,“朝云,也知道,这些年来,皇后身子时好时坏,只生了这一个宝贝女?儿,亦是陛下的心头肉。今日在场的没有?外人,说句不恰当的,哪怕是张贵妃所生的皇子,也不如嫡公主讨陛下欢心,昨日丫鬟坠桥一事……若是意?外也就罢了,怕就怕是有?歹毒之人,刻意?为?之。”
    欧阳如月说到此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她目光落到叶朝云面上,道:“你们想想看,若是嫡公主昨夜在菲敏的生辰宴上出事,结果会如何?”
    叶朝云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微微一凝,“殿下指的是皇后娘娘?”
    欧阳如月微微颔首,道:“不错,皇后娘娘的身子不好,经不起?大喜大悲,万一昨夜酿成大祸,害的就不仅是嫡公主,只怕皇后娘娘也会受到牵连!皇后与?皇帝是年少夫妻,结发同心,这些年来,即便皇后并未生出皇子,却依然荣宠不减,而陛下已过?而立之年,朝中多是催他立储的声音,但若此时立储,岂非张贵妃之子莫属?我猜,陛下一直没有?松口,便是为?了皇后着想。”
    欧阳如月至今想来仍然有?些后怕,她压低了声音道:“皇帝如此重?视皇后与?嫡公主,她们若是因为?菲敏生辰而……”她没敢继续说下去,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总之,昨日世子妃此举,不但救了嫡公主与?皇后,也救了我们一家,算是长公主府欠平南侯府一个人情。”
    苏心禾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欧阳如月的来意?,温言道:“殿下,此事若是换了旁人,也一样不会袖手旁观的。”
    欧阳如月却摇了摇头,道:“孩子,你还年轻,并不懂这朝堂和?后宫的复杂,旁人即便知道张婧婷要害嫡公主,却也不见得会站出来,因为?万一救人不成,还可能将自己搭进去,你当那张家是吃素的?”
    苏心禾怔了下,立即明白过?来,道:“多谢长公主提点。”
    叶朝云默了片刻,道:“此事,皇后娘娘如何说?”
    “皇后昨夜已经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因没有?证据,却也只能暂时按下,但今早宫门一开,她便派人来了公主府。”欧阳如月说着,便笑着指了指外面,道:“本宫这次来,不光是来向你们道谢的,还带了不少皇后娘娘的赏赐来,因为?此事不宜对外张扬,故而皇后娘娘只能借本宫的手,将东西送来了。”
    “这……”
    叶朝云听到此处,面上似有?为?难。
    欧阳如月却洞悉了她的心思,只道:“你放心,皇后与?我都知道,平南侯府一贯忠君爱国,从不参与?朝堂与?后宫的纷争,我与?皇后相识多年,她贤德大气,此举并非为?了拉拢你们,不过?是聊表心意?,道谢罢了。”
    叶朝云面色稍霁,道:“既如此,那便多谢长公主殿下了,改日寻得机会,臣妇再带着心禾入宫,叩谢皇后娘娘。”
    欧阳如月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是该带着你的儿媳去拜一拜皇后,依本宫看,你这儿媳妇,可是个有?福之人呢!”
    苏心禾连忙低头,忙道不敢。
    “对了。”欧阳如月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你当时是如何得知,那张婧婷要暗害嫡公主的?”
    苏心禾早就想到了长公主会有?此一问?,便不慌不忙地?答道:“回殿下,昨日下午,臣妇与?小姑在茉香园中,偶然结识了嫡公主,当时嫡公主扮做了一个小丫鬟,臣妇见之,觉得可怜,便邀她一同用饭,想来是因为?如此,嫡公主便对臣妇与?惜惜心生了好感,后来在生辰宴前,张小姐对臣妇出言不逊,嫡公主便为?臣妇出了头,臣妇见张小姐心气不平,便担心她对嫡公主不利,这才处处小心,谁知,在人多混乱之时,那张小姐的丫鬟绿柳,当真挤了过?来……”
    欧阳如月听了,不禁眸色微眯,随即扯开嘴角笑了下,道:“这张婧婷,还真是沉不住气,与?她姑母的手腕,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曾菲敏问?:“母亲何出此言?”
    欧阳如月沉声道:“短短数年间?,张贵妃从一小小贵人,擢升为?贵妃,靠的便是常人难及的心性及手腕,在菲敏生辰宴之前,她便三番两次送我礼物?,想与?我走近,说起?来,不过?是为?了继续将协理六宫之权握在手里,我一直未置可否。”
    曾菲敏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本来并未邀请那张婧婷,她却主动?向我索取了请帖,我之前并未在意?,便叫人给了她一份,没想到,她们居然揣的是这份心思!”
    苏心禾若有?所思道:“若是如此,那张小姐如此行事,不是坏了她姑母的‘大事’么??”
    欧阳如月见苏心禾一点便通,不免笑了起?来,道:“不错,若是张贵妃要害嫡公主,以她的本事,必然一击即中,不会这般草率行事,还被人轻易识破,想来是那张婧婷,应该是一时气晕了头,这才想出这一昏招,若是成了,她自然能在她姑母面前得脸,只可惜……此事未成!”
    “以张贵妃的性子,只怕张婧婷是有?苦头吃了。”
    叶朝云淡笑了下,道:“罢了,嫡公主无事便好。”
    欧阳如月点头,表示赞同,“此事也告一段落了,总算是有?惊无险……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带菲敏回去了。”
    欧阳如月说着,便站起?身来。
    叶朝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温言道:“已近晌午,若殿下不嫌弃,不如留在平南侯府用饭吧?”
    苏心禾闻言,也道:“是啊,这儿离公主府还有?段路程,若回去再用饭,便有?些晚了。”
    欧阳如月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朝云露出笑意?,“如今后厨都是心禾在打理,一会儿便让心禾备些好菜来,臣妇也好久没有?与?殿下聊天了。”
    欧阳如月一听便来了精神,道:“好啊,前几次让你陪本宫促膝长谈,你总推说急着回府,今日看你往哪里躲。”
    苏心禾听了这话,忍俊不禁,道:“殿下与?母亲稍坐,我这便去后厨准备。”
    苏心禾说完,又冲曾菲敏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正厅。
    曾菲敏见欧阳如月与?叶朝云聊得开怀,一时觉得有?些无聊,犹豫片刻之后,便尾随着苏心禾出了正厅。
    “喂,你等等!”
    曾菲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心禾停住脚步,回头看来,“县主?”
    曾菲敏见到苏心禾,依然有?些别?扭,板着脸道:“那个……昨天虽然你帮了我,但我方才也道谢了,还带了礼物?来,我们便算是扯平了啊!我母亲说公主府欠平南侯府一个人情,那是我母亲与?侯夫人的事,我可不再欠你了!”
    苏心禾看着曾菲敏,坦然一笑,“我昨日救嫡公主,不过?是出于?道义,并没有?想那么?多,更不会挟恩以报,县主放心吧。”
    曾菲敏这才不冷不热地?“嗯”了声,“那就好!我们可算不上朋友的!”
    “什?么??你们终于?要当朋友了?”李惜惜的脸从四方形的窗花后探出来,眼神还透着几分惊喜,曾菲敏一见她,顿时有?些恼:“你胡说什?么?!”
    李惜惜绕过?围墙,笑道:“你们方才不是握手言和?了么??怎么?算不得朋友?”
    曾菲敏轻轻瞪了她一眼,脸上依然写着不服,苏心禾神色平常,只含笑看向曾菲敏,道:“能不能与?县主做朋友我不知道,但我们至少不是敌人,不是么??”
    曾菲敏听罢,不禁微愣了一瞬,随即点头。
    苏心禾一笑,对二人道:“好了,惜惜陪县主四处走走罢,我去后厨置备午饭了。”
    苏心禾说完,对曾菲敏一福身,便转身去了后厨。
    曾菲敏看着苏心禾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让人无所适从。
    李惜惜瞧着曾菲敏的脸色,便拉了拉她的衣角,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曾菲敏闷声道,可她随即又补了一句,“我就是心里不大舒服。”
    “你还在为?昨夜的事伤神?”李惜惜安慰道:“都过?去了,嫡公主没事,公主府也没事,不必害怕了。”
    曾菲敏却轻轻摇头,道:“不是为?这个。”
    她缓缓抬眸,看向逐渐远去的苏心禾,低声道:“我本该讨厌她的,但如今,却有?些讨厌不起?来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李惜惜也呆了呆,她随即反应过?来,笑道:“菲敏,这可不像你。”
    曾菲敏转脸看她,“什?么?意?思?”
    李惜惜笑道:“在我眼里,你一贯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当初你对她不喜,是因为?她嫁了你想嫁的人,但她偏偏帮了公主府一个大忙,你又觉得继续冷漠待她不合适,对不对?”
    曾菲敏点头,“不错,你也知道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没有?这么?纠结过?。”
    李惜惜心道你纠结得还少吗,但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仍然好声好气安慰道:“其实你也知道,就算没有?她,二哥也不见得娶你,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何必自苦?为?难旁人,不也是为?难自己么??”
    李惜惜这话虽然让曾菲敏不悦,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李惜惜说得不错。
    李惜惜见她绷着一张脸,又不说话,便笑着拉起?她的手,道:“哎呀!你就别?与?自己较劲了!吃点儿甜食,能让你心情好些!”
    李惜惜说罢,便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而后,她当着曾菲敏的面,揭开了盒盖,往她面前一推,道:“喏,吃吧!”
    手掌大的盒子里,约莫有?五六颗圆滚滚、黑漆漆的小丸子,随着李惜惜的动?作,小丸子一颗撞上一颗,发出了“咚”的轻响,看起?来有?些俏皮。
    曾菲敏瞪大了眼,道:“这……这是麦丽素!?”
    李惜惜下巴微抬,笑容得意?,道:“不错,嫂嫂给了我一盒呢!”
    李惜惜说着,便也瞄了一眼盒子里,略微点了下数,又有?些懊恼,“早上练剑之后,总觉得有?些饿,便不知不觉吃了大半,还剩这么?些,给你吃吧!李承韬管我要,我都没有?给他呢!”
    曾菲敏无声看了李惜惜一眼,终究是不忍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伸出手来,捻起?一颗麦丽素,塞进了嘴里。
    浓郁的巧克力味,被口中的温度一熔,先是溢出了微微的苦涩,一瞬过?后,又化成了一片甜蜜,这一份甜意?顺着喉咙,缓缓流淌到了胃腹之中,温暖之余,也让曾菲敏开始重?新思索最近的事情。
    她自持县主身份,一直想办一场独一无二的生辰宴,昨日是她十?六岁的生辰,也是她向自己的母亲求了许久,才得了许可,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曾菲敏为?了这一场生辰宴,费了不少心思,可万万没想到,却被那一场事故毁了。
    她不但庆生不成,还变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如今连门都不敢出。
    她最喜欢的人,即便见到生辰宴被毁,也只是就事论事,对她没有?半句嘘寒问?暖,而她原本最仇视的人,却偏偏帮了她一把,让她无法再拒人千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恍若无数个沙包堆在曾菲敏的心里,堵得她难受,她嘴里越甜,便觉心里越委屈,一时间?难以自处,竟小嘴一抿,眼泪便“吧嗒”掉了下来。
    李惜惜见状,吓了一跳,忙道:“菲敏,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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